天香百合 四十(1)
第二天早晨,我如約來到了醫院,淑百問我要不要先見見天一,我知道淑百是心好,但是,我已經考慮過了,依天一現在的身體情況,她的生活越平靜越好。我搖搖頭,淑百也好像鬆了一口氣。在主任辦公室里,我見到了李南。李南相對於淑百來說沉著得多了,他一見到我就滿臉的笑容,看到他這個樣子,我忽然有一種很安心的感覺,本來一直綳得很緊的那一根神經,也終於可以松一鬆了。可是,我的鼻子卻很不爭氣地又酸了,或許是那種高度的緊張,突然得到放鬆,就松得連眼淚也藏不住了。李南遞給我一張紙巾,說:「女孩子就是眼淚多。」我揩乾了眼淚,抬起頭來看著李南,李南說:「天無絕人之路。會好的,會好的。」我堅強地點點頭,我知道現在除了面對病魔、面對不幸,我別無選擇,哪怕是真正遇到了絕人的路,不也要去面對嗎?何況,有淑百和李南和我一起面對。我說:「有你在,我不怕。」李南笑笑,說:「你要準備好。如果腎功能移植功能評估通過的話,你也要接受手術。」我說:「我知道,別說是手術,就是永遠也醒不過來了,只要天一好了,就值。」李南說:「還沒開始呢,就說這樣不吉利的話,是對我這個醫生不信任啊。」我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必須接受一系列腎功能方面的檢查,才能最後確定我的腎是否適合天一。我穿行在病房的走廊里,熟悉的味道又蜜蜂一樣竄進了我的鼻子,那股帶著青瓜清香的甜味,讓我感到舒服,我大口地吸著,想著我能夠救我的女兒,我簡直幸福極了,那樣的感覺比我看到初生的天一時都幸福。才做母親的幸福和讓女兒重獲生命的幸福是不一樣的,那時是驚嘆於創造了一個生命的幸福,而現在的幸福是一種歷經相思以後獲得的。我甚至有一種自己很偉大的感覺。長期以來,我一想到天一,我就內疚,原因是我感到作為一個母親,我對於天一來說太無用了,我不能給她愛,更不能給她照顧,我不能為她做一個母親該做的。現在我終於有用了,因為我的生命的存在,天一的生命必然有救。接下來的幾天我就在等待檢查的結果,我心裡更多的還是幸福感,我幾乎不會想我的腎適不適合天一。這有什麼好想的,天一出自我的身體,是由我的身體組織做成的,她必定是帶著我特有的印記存在的。我住在自己的房子里,為了能有一個健康的身體去救女兒,我每天精心安排自己的飲食,專門訂了一個食譜,小區內有一個副食品市場和菜市場,幾乎需要的什麼東西都能買到,我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買菜做飯吃飯。孫萍和合新都分別給我回了信,他們都提出要請我吃飯,要見面,我拒絕了。我也很想見他們,但是比起救天一這件事來,其他的什麼事都可以放到後面去。我沒有把我即將做的事情告訴他們,這本身就是一個我自己的秘密。我甚至沒有告訴阿明,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一想到阿明,我心裡就忐忑起來,要說的話也就又憋進了肚子里。兩天以後,我還是在電話里把這件事告訴了阿明。「你說什麼?你要做手術?」阿明驚訝地問道。「是準備做手術。」「為什麼?」「不是已經跟你說了嗎?為天一。」「你說要換腎?」「是啊。」「你是說把你的腎切了,給天一。」「是。」「那你……你不是就少一個腎了嗎?」「有一個腎就已經夠用了。」「這……這怎麼行呢?」「怎麼了?」「非要這樣嗎?我是說,沒有別的辦法了嗎?」「這個不就是辦法嗎?」「可是……可是,為什麼要你的腎呢?」「我是她的母親啊。阿明,你……你怎麼了?」我沒有想到阿明會是這樣的反應,我的語氣里明顯地帶著不滿。「可她還有父親啊。」阿明全然不顧我的語氣,竟然說出了這樣的話。我舉著聽筒,一下子失語了,難道他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嗎?如果能找到天一的生父,一切都將改寫,還會有今天嗎?我氣憤地放下了電話。過了兩秒鐘,阿明的電話又打了過來。「玉香,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你根本就不理解,你要是理解你會這樣說嗎?」「我是說,也許還有更好的辦法,還有別的路可走。」「要有,還輪得到你說嗎?你難道不知道,天一從出生到現在,我這個當母親的為她做過一件事嗎?我還像是一個母親嗎?我還配做一個母親嗎?就是退一萬步說,天一是我養大的,難道她需要我的時候,我能不管嗎?」「要管,當然要管。可是……。」「可是什麼?」「可是,你不僅僅是為天一一個人活著的,你還要想想別人啊。」哦,原來如此,還有什麼好想的,不就是要想想他嗎?他怎麼一點也不理解我的心情呢?居然還說出這樣讓人生氣的話。我決定不再和他說什麼,我堅決放下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