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6章 明月永長存,許一世無憂
柔和的陽光傾灑而下,落在廂房之中,榻上兩人依偎在一起,雙手緊牽,任如何都無法鬆開,他們便那般靜靜的躺著,兩雙眼帘緊閉,膚色紅潤,便像是陷入了沉睡之中,那麼的安詳而靜謐。
「怎麼樣,還是沒有醒么?」日復一日的詢問,同樣搖頭的沉默回答,齊衍收好手中的金針,看了看屋子裡眾人擔憂的臉。
低沉著開口:「主子和主母身體無礙,卻不知為何醒不過來,我們,幫不上忙,或許就像她說的,時候到了,他們自己就會蘇醒了。」就像那日的天變異象,他們除了等,還是只能等。
至少他們還有呼吸,還有心跳,他們還活著。
只是卻陷入了沉睡之中。
那一場異變,黑了整個天地,幾乎他們所有人都快放棄了希望,然而,奇迹還是出現了,血凰現,怨咒破。血凰玉鐲在他手中碎裂成灰,原本主母當隕落卻是被主子救回,沒人知道主子到底做了什麼。
大約除了尤氏。
而自那之後,尤氏卻是消失不見,他們一直派人找,卻沒有人找到她。
那一日,了緣與祈無名為助主子破咒,雙雙耗盡所有修為,祈無名被桑哲安兒與挂名徒遞青鸞三人送回了祈山,了緣大師,則被秦太上皇派人護送回了蘭若寺中,兩人皆已然:坐化歸天。
當世兩大奇人,就此隕落。
墨夢月為救安兒而死,知悉主子主母無事後,墨帝也已派人護送夢月公主回靈柩回南齊逐鹿城。只留信讓主子主母醒來后,定要派人通知他一聲。
這位墨帝對主子主母的關心緣於何?怕是沒有人能說的清,不過既然人家留了話,他們自然是應著。
在那之後第三日,十四皇子南宮景皓奉容狄傳位聖旨登位,登位之後他做了三件事,第一件,便是處決傅國公府,傅氏皇后,戰王,宸王等一干叛臣,三府六百七二十人皆被斬於午門。
第二件,自是開恩科舉賢。
第三件,下旨封容狄為攝政賢王,混世上魔王的小算盤打得很響,不管如何,他初登大寶,雖有容狄教導,卻也難免力有不逮處,有容狄二個字來震攝,諸大臣自不敢翻什麼浪花。
當然那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自也存了些報復的小心思。
容狄瞞他良多,甚至一直留著所叛臣未有處決,顯然也是為了留給他施以震攝之威,明明那般幫他卻是一點不說,在這之後又一直未有醒來,不免讓人生出絲絲愴惶。或許他也是想借著那一個封號,保留那一絲牽拌。
不知道為什麼,那只是一種直覺。
南宮景璃送傅家眾人上路,而後料理其後事,便去了蘭若寺,拜在一空門下,就此剔渡出家,一空賜其法號,絕塵。
武紹謙強行闖陣,卻被陣法所傷,全身經脈幾乎盡毀,整個人奄奄一息,被七大長老所阻,救回一口氣,被武候爺接回了武候府中,也陷入昏迷,一直未醒。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已塵埃落定。
……
院落里的葡萄架,枝葉已是蔥鬱綠意盎然,那石椅之上,男子手握著酒壺仰頭看著天,那一頭的華髮銀絲,似讓時間永遠的停留在了某一刻,見證著那一刻,那一道深到無法撫平的痛和殤。
初春的風拂過,那銀色的髮絲,縷縷飄起,男子臉色卻是一片安靜,看著天邊舒捲的白雲,卻似多了一絲釋然和解脫,這些日子腦中回蕩最多的便是那日的場景,那道絕決而去的背影。
那刻,他心殤入骨,終是為她痛斷肝腸,可那所有的痛,似乎都在看到她被那死殘廢平安抱著走出來時,化作了滿地塵煙。
輸了,痛了,殤了,也終是,釋然了……
他們之間沒有人能插進去,他曾說他的愛不比他少半分,可是看著那個渾身裹血卻依舊屹立不倒的男人,他不禁在心中自問,若換作他是容狄,他能否做到他那般?能否一如繼往的堅持到最後,那般與天爭命?
那是個沒有答案的答案。
或許他會怯弱……
那一刻也深深的恨過,因為他終看不得她傷,可若他是容狄,或者他也只會像現在這樣,選擇放手選擇自己一個人去承受去死去,卻把最深沉的痛,留給她。
那又何嘗不是一種懦弱?
而那個男人愛得痴狂,愛到瘋魔,愛到至死也不放手。那突起的異象,若沒有那道血凰虛影,那個死殘廢也應該也能夠做到。那股強大的氣息,讓人心驚震顫到無法言語,只可惜,那個傻女人,終是沒能沉得住氣。
到如今,說這些無益,他等著他們醒過來,也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做。只可惜他們卻是睡了一個月了,沒有半點醒來的跡象。
想到此,君驚瀾深深的蹙了蹙眉宇。
就在此時,他卻是突的轉頭,看著空氣中突兀多出來的那道身影,一個激靈的站起了身,眼中殺意不掩:「怎麼,你又想來做什麼?如今一切都如你所願了,那什麼破咒也解開了,你不是應該滾回你的曦氏族地?」
「我來,自是來做最後一件事,時候也到了,他們也該醒來了。」尤氏邁著步子,撇了一眼君驚瀾,越過他走向了廂房之中。
君驚瀾手中紅絲纏繞,最終還是鬆開,卻是跟著那人進了屋子裡。
屋中,那兩人依舊躺在床上,尤氏進屋,卻是將所有人都關在了門外:「若是想讓他們平安醒來,就守在外面,否則,出了什麼事,別怪我。」
無視眾人怒意,她走到榻前,看著床上躺著的兩個人,手中掐起指訣,不多時他身形劇烈的顫動,鼓起的胸口處飛出一顆珠子,晶瑩透亮,不過成年男子拇指大小,懸浮飛在榻上半空。
珠子飛旋之間,化作點點瑩光撒落,像是滿地的星碎鑽石沒入兩人身體。而他的身形也一點點發生變化。整個人開始扭曲,身體也逐漸變得透明,甚至那形態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須倪,那沉睡中的兩人同時張開了眼帘,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側頭,看向對面的人,男人那雙耀眼的燁燁瞳眸之中,氤氳著亮眼的柔光。看女子眼中泛著淚水,他輕嘆一聲。
伸手,將女子攬在懷中輕聲安慰:「沒事了,無憂,沒事了。」
「好了,你們想親熱,以後有的時間,可是我的時間,卻是不多了。」女子還未說話,耳邊卻是突的傳來一道溫潤而空靈的男子聲音。她本能的抬頭看去,看著那站在榻邊的虛影,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卻又瞬間瞭然。
兩人從榻上翻身坐下,下了床榻,看著眼前的人,洛無憂開口:「你是,師母?可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你……」應該是尤氏的,可眼前這張與容狄有著三分相似的臉,雖只是虛影,卻也是男子打扮。
一襲白袍飄飄,青絲長發如瀑,眉眼五官皆如畫,神情淡然含笑,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讓人難以言喻的聖潔氣息。與之那個不擇手段想要逼著她入陣的尤氏,當真天差地別。
「你,就是曦氏一族,最後一任大祭司,非雲?」容狄淡淡的開口。卻並無多少訝異,疑問的話,更是用著肯定的語氣,雖在意料之外,可是也在預料之中,能夠做到這般的,似乎除了那兩人,也再沒有別人。
「嚴格來說,你應喚我一聲外祖父。不過無妨,我要做的事,已然做完,想來你娘若能看到你有今日當很欣慰。丫頭,想來這一個月的沉睡,該看的,該知道的你們都已然看到,你還有什麼疑問,盡可問。」他說著也未在意,而是轉頭看向了滿面複雜的洛無憂。
「是有很多的疑惑,這一個月我看到很多前世之事,可還是有些不明了的地方,那個人究竟是誰?明明天命凰主是洛仙兒,為什麼會變成我?為什麼你們要派青鸞和碧水在我身邊?你們是不是算計著這一切?」洛無憂咬牙,昏迷這一個月,她的確是看到了很多,可依然還有不解!
「也能稱之為算計吧。」
非雲笑了笑:「丫頭,你可知,何為天命凰主?五十年前,我開啟九轉神盤算到曦氏將有蕭牆滅族之禍,曦氏一族雖最終逃過一劫,可慕晴死,族人大都亡故。開啟滅殺之陣后,我本以為必死無疑,慕晴卻將其元丹封印在魂珠之內,保存了我的魂體。」
「我無所依託不能離開兮氏族地,在那徘徊了數十年,直到二十年前,鬼穀穀主帶人前往玄瀧雲顛採藥,因緣巧合我進入這具身體內,也因此與你鬼穀穀主也就是你師父來到都城,卻不想……」
「那我師母她……」
「她死了,在我進入她身體之前就已然死了,只能說世事弄人,直至後來兮兒長成,我找到她,才有後面的一切。」
死了么?洛無憂默然,師父無疑是愛師母的,卻不想,到最後必須接受這樣殘忍的一個結果,身為醫者,還是鬼穀穀主,這點他不可能不知道。難怪他會帶著師母離開鬼谷。還一心的避開所有人。
明知道那只是一個虛幻的夢境,卻也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到最後,卻仍然只換來一場空,果然,情之一字,最是磨人。這二十年來,想來他也定是無比糾結痛心吧?
非雲轉頭看著容狄:「你的母親雖無法修鍊,只能依靠著傳承的靈力與金盅來壓制體內的劇毒,可她也擁有曦氏幾百年再未出世的預言之力。你生就紫微極星命格,乃曦氏等待千年的人。身在內宮不便,為此,你母親才借生產之機假遁出了秦宮。與我一同尋求解決之法。」
「可我們曾驗過屍,小葉山兮妃娘娘的墓中,的確是兮妃不假。」洛無憂說著一頓:「難道那不是兮妃,而是容狄的……」外祖母。也就是那位在五十年前死去的曦氏族長?
「不錯,為了做到逼真,我將慕晴的屍骸移來了小葉山,代替了『兮兒』下葬。這也是為什麼,你們一直追查失誤的緣故。」非雲點頭道:「那時曦氏族人受損,必須休養生息,我們不得不重新培植自己人。我與兮兒一直蟄伏多年,想要找到凰主下落,卻一直未有進展。」
「直到乾元二十一年,秋,兮兒窺得天機,凰主現世,就是你,洛無憂。可惜令我們失望的是,血凰根本沒有認你為主。我與兮兒一度以為是我們弄錯。卻又不想放棄希望。所以派了碧水與青鸞在你身邊,靜觀事態的發展。」
原來這就是青鸞與碧水出現的原因?竟是她那個素未曾謀面的好婆婆和這位早已死去,卻未曾消散的曦氏最後一任大祭司的傑作?
洛無憂面色淡然,心中卻是浮現一抹自嘲。雖然她早前就有猜測,他們擅長占卜,卻也沒想到,竟還真有可預知未來之人,甚至不是眼前之人,而是那位上官兮兒。從北越之行,到後來發生的一切,再到安兒的失蹤,與逃脫后的被抓,若非有預知之能根本不可能辦到。
自然的,事情絕不會這麼簡單。
這個古老的異族,還真是讓人想想就覺得可怕!
非雲恍若未見洛無憂異色,接道:「如此一直到你登上太子妃位,最後助南宮景煜打破所有對手將登后位,我與兮兒再試,血凰卻是依然不認你為主。我與兮兒陷入徹底的困境,找不到凰主意味著曦氏最後一絲希望破滅,狄兒也不得不走向那既定的命運。」
「為此,兮兒不得不找到秦皇讓他退位,讓南宮景煜提前登位,也讓你提前登上后位,卻不想,其間生了變故,以至碧水被擒,你被假死。一切來得措手不及。直到後來,兮兒再次窺得天機,我們終於找到了你的下落,也終於破解了那:天命凰主歸,乾坤可逆轉,那十字緘言之秘。天意不可違,想成凰,必涅盤,我們只能耐著性子等,等那個時機的到來。」
「再到後來的事,想來你們都看到了,你想知道的那個她,就是狄兒的生母也是你口中的上官兮兒,狄兒所看到的人應該是誰,想來不用我多說。至於為何慈安認定洛仙兒為凰主,不過是因為巫哲修行不夠,錯算凰主,說來一切也都是天意而已。」
男子嘴角掛著清清淺淺的笑,與之容狄看來也不過相同的年紀,一樣的風神俊逸,可誰曾想,就這個人,在世間已歷近百年的浮沉?
「後面的事我們的確都看到,可為什麼那枚曦和令會出現在顧家?為什麼你們眼睜睜看著一切都不阻止?讓慈安陰謀差點得逞?」
洛無憂聲音微冷,說來怪不得他們,可是,自己受苦,明明有人知道有人看著,卻不施救,將自己所有的狼狽知曉的一清二楚。這樣的人,著實讓人喜歡不起來。
「那不過是兮兒想替彼時的秦皇引出背後黑手,自然,一直尋找無果,兮兒有些焦燥,也是想藉此以試探洛仙兒到底是否凰主,只不曾想,那枚曦和令會陰差陽差落入顧家人手中。也正因此,兮兒將目標鎖定與顧家有關兩個人身上,一個是顧沁雪,一個是你娘,還剩一個就是你。」
「呵,你們不覺得這推斷太過無理?這舉動也根本就是在瞎蒙。」洛無憂實在無法理解,居然會如此來試探?這樣的行為,無異於賭博,他們就不怕,真的輸個一敗塗地,讓那曦和令落入慈安之手?
「或許你如此認為,可是在兮兒看來,冥冥之中,都有定數,她雖能得天機,卻無法更改天機,天道輪迴,素來如此。或想更改,必得拿更大的代價去換。」
非雲說著,輕嘆了一聲,看向洛無憂話鋒一轉:「丫頭,或許你恨曦氏族人,也恨所謂天命,甚至恨我們每一個人,可是,為了送他回來,兮兒以己為祭從此消彌,如此,也算是對你的補償。」
「我雖算計了你,可你們如此的大而無謂,想來也早猜到,我的用意。雖然所有一切都超出我的控制,可若非如此,他也無法覺醒血脈之力,雖然你終還是歷了一劫,差點消亡。可他亦用盡所有精血將你救回。至此,再無什麼神之後裔,也再什麼血脈傳承,更沒有什麼生死怨咒。所以,何不將一切看淡?你們贏了天命,以後想如何還不都隨你們?」
「正所謂,失去多少,便會得到多少,如今一切如你們所願,你又還有何好介意的,又還有何好介意的……」
非雲的聲音越漸縹緲,最後沉寂於無,連同那道身體虛影也開始漸漸扭曲消散,就在兩人眼中,終盡皆化作滿室星碎之光,點點消散在塵埃之中。
洛無憂靜靜的看著這一幕,是啊,有何好介意的,他們袖手旁觀也好,算計了她也好,到底真正傷到她的從不是他們。她和容狄也的確是算準了他們不會傷害娘和安兒。
他們拿住娘和安兒的目的只是為了逼迫。
卻不是為逼她,只為逼容狄。
容狄與她的想法,他也定然看得很清楚,他不會不知道就算是真的用血凰化解了生死咒,可她死了,容狄必不會遂了他意而獨活。
每個人的潛力是無限的,容狄在意的人只有她,所以他逼她走進陣法里,只是想要逼容狄爆發出潛力。只是,他怕是也沒有想到,容狄會真的拿走了血凰玉鐲。如今,容狄還活著,她也活著,安兒活著,燁兒也活著,生死咒已解。所有的一切都還在。
她應該是滿足了。
反而看著那星碎消失,她蹙眉:「容狄,他是不是……」
「從此消彌,和母妃一樣……」
容狄輕輕的回了一句,聲音淡然,眸光卻是微有閃爍,那個他曾經進入無憂夢中那那間房中看到一閃而逝的黑袍人,應就是母妃了。而那個與安兒一同被吸盡血色深淵的人應該就是非雲了。
借著那時機,將他也送回!如此才有今世這般大的轉變,才會有師父和老頭兒的介入,了緣與祈無名修習曦氏不傳之秘的凝月訣,只怕也是他早就在數十年前就埋下的打算。即使有著母妃在其間推波助濕瀾。
可也不能否認,他這個外祖父的深謀遠慮。
而如此逆天施為,他們註定會被天道抹殺化作飛灰,徹底的消散。想起那夜八角亭間的對話,他曾說他也從不是個甘心認命的人。
如今只能說,他也是一語成讖。
而無憂也說的對,他是不幸的,卻又是幸運的,不幸的背負了那個厄運,卻又幸運的遇到了她,幸運的有這麼多人為他不惜付出一切。
洛無憂面色有些複雜和悵然,從此消彌么……
似感應到女子情緒低落,男人突的伸手攬住她,將她帶進了懷中,輕輕捧起了女子臉龐,墨瞳之中,氤氳著水光::「無憂,他們都是心甘情願的,正如你失了血凰亦心甘情願的走進去,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看到我們幸福。」
「所以,忘了那些,一切都過去了,以後,無論你想做什麼,本郡都可以陪著你。還有安兒,還有他,我們都會陪著你……」男人輕拂著少女的髮絲,唇邊綻著抹溫柔的笑。
四目相對,少女唇邊劃過抹釋然的笑,任男子緊擁著自己,將臉頰貼近,唇瓣相依,盡情的吻著,陽光星碎撒在落在兩人身上,有淺淺的溫馨旖旎溢出。
是,以後會有很多人陪著她,再無劫難,再無困苦,他們可以相守,正如他所言,君心若明月,明月長存照無憂。
這便是他許她的一世無憂。
全文終
番外前世篇(一)
天彷彿被撕裂,極致的白芒之後是一片深遂的黑,凄冷卻又溫暖,像是秋日飄零在半空飛旋著的葉兒,沒有方向,沒有盡頭。就那樣在浩瀚無盡中飄蕩。直到眼前再次出現光亮。
金芒灑落,飛流潺潺,漫天花瓣繽紛墜落,唯余夭夭灼灼。
腳尖輕點在地,洛無憂有眼中透著些許的迷茫,這是她從未到過的一個地方,窮極兩世都未見過的地方。
幽寂寧靜,美得如夢似幻。
她迷濛的看著眼前的美景,腦子裡回蕩著楓樹林中的一幕,最後最後停留的記憶,是男人那張臉和那聲聲不息的凰之哀鳴。容狄雖拿走了血凰玉鐲,可他們似乎都忘記了那個浮現在她胸口的那血凰圖騰。
血凰早認她為主,最後它應顯現了才是。
所以,她應該是死了?
伸手觸著桃枝,穿指而過,如她所料,可她不解為何她死了卻會來到這裡?難道這裡真是仙境?她真的登天了?自嘲的笑笑,洛無憂覺得那應該是件不太可能的事,她的雙手粘滿了血腥,有該死的,可也有許多的無辜。
又怎麼可能真的來到仙境?
這樹林太大,種滿了各種果樹,幾乎看不到盡頭,枝葉卻修剪整齊,顯然有人打理,她隨意挑了個方向行走,走了許久,空氣中隱有蕭聲傳來,熟悉的蕭聲讓她一愣,臉上浮上一抹欣喜。
腳步加快順著蕭聲巡去,終於在那林子盡頭看到一片幽幽碧湖,木雕的長廊延伸至藍海碧湖的中央,那湖面卻是聳立著一棟精緻的閣樓屋苑,樓畔中有裊裊的青煙升起,那一道身影便靜立在那樓畔之間。
熟悉的面具,依舊那一襲墨袍,卻讓人恍如隔世,洛無憂步上閣樓,便那般站在他旁邊,聽著那蕭聲,看著他的側臉。
許久許久……
「姑娘可看夠了?為何擅闖此處?」直到蕭聲停下,他側身直直緊鎖女子,聲音如雪寒涼,幽寂的雙瞳,透著冰冷無垠的煞氣,狹長瞳底,卻似有剎那間的光芒流轉。
洛無憂微詫:「容狄,你,能夠看得到我?不,不是,你不是他,他不會用這樣的眼神看我,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現在是哪一年?」他是曦氏少主,能看到鬼,似乎也不奇怪?
「現在?現在是景元十一年。」
男子墨瞳微閃,不知為何會回答,或許是因為那兩個字?容狄?那個名字已然很多年不曾有人叫過,在世人眼中那個名字的主人也早就死了近二十年,卻不曾,想今日竟會在這樣一個少女眼中聽到?
撇眼再看眼前之人,的確是少女,不過十三四歲的樣子,長相清麗絕倫,五官也極精緻秀麗,倒也算得上一代佳人。
景元十一年?
景元,是南宮景煜登位后的年號,也就是說因著破生死咒的契機,她又回到了前世?那容狄呢,他去了哪裡?眼前這個人,是容狄,卻也不是。前世他們無所交集,她沒想過有一天,她真的能見到前世的他?
「你,一直住在這裡?」
洛無憂雙眸之中泛起几絲複雜,那張面具下,是那雙相同的眼,也是那張相同的臉,可他看她的眼神卻是無比的冷漠。
男子蹙了蹙眉,聲音更冷:「這似乎與你無關?若無事便速速離開,我不喜歡這裡有陌生人闖入。還是,你進谷之時未看到豎立谷外,擅入者死的禁示?」
那雙眼,幽深如潭,帶著幾許恍然,幾許留戀,幾許疑惑,幾許探究,還有幾許的失落……
那眼神太過複雜像在透過他看另一個人,這讓他很是不喜。尤其他竟不知她何時出現?又是怎麼闖入他布下的陣法?這個少女,出現的太過詭異。
「擅入者死,可我……」她也不是故意來的,睜眼就到了這裡。
敏銳查覺男人身上煞氣更重,洛無憂微微一滯,看男人冷漠的眼和那眸中一閃而逝的殺意,不知為何就升起些怒氣。
「你夠了容狄,就算你現在沒有記憶,也不用和我每次初見面就要砍要殺。你以為我會怕你?你有種來殺殺看,看能不能把我殺了,我告訴你,你若敢動手,我……」
洛無憂睜眼怒瞪,惡聲惡氣的吼著,明知眼前之人不是他,可就是見不得那雙相同的眸子,竟用那般冷漠的眼神看著她。
「我若動手,你怎麼樣?」
男子唇掀,輕吐出幾個字,煞氣一收竟是上前了幾步,直接停在了少女的面前:「還有姑娘莫不是記性不好?我見你一次砍殺你一次?我怎麼不記得?看你年紀也不過十三四歲,而我多大了,你可知?」
怎麼樣?她現在只是個鬼,能對他怎麼樣?
「怎麼,你以為你年紀大就贏定了?看不出來,堂堂的容郡王,天下第一樓的明月樓主,居然也會這麼以貌取人?」洛無憂癟了癟嘴,認真來道,她也不比他小多少。
「看來,你知道的還真是不少?」男人眼神定定看著少女雙瞳,眸中閃過一絲危險和凌厲,這世上除了他身邊的人,鮮少有人知道他的兩重身份,可這個年紀不大的少女,卻是一口便說了出來?
洛無憂卻是渾無所覺,反挑眉:「我知道的當然不少,我不止知道你就是容狄,亦是明月樓的樓主,我還知道很多,包括你自小在醫谷長大,總是一個人在後山的寒潭裡抓魚,一個人來烤著吃。我還知道,你更是……」
少女說著住了口。
男子靜靜的看著,似在等她接下來的話,女子卻是緊閉了唇,不再說,關於他曦氏少主的身份,後世他知道是不錯,可這世她卻不敢肯定。她一直在我猜測著,前世的容狄到底是真的死了,還是隱世了。
現在似乎已不用去猜測,轉眼看向四周,這裡真的很美,如果不是她的重生命運的軌跡不會轉變。或許後世的他,也會像現在這樣的平靜,不用那麼辛苦的去背負,到最後也會平靜的死去。
而今她魂回前世,他呢?容狄,你又去了哪裡?生死咒當是破了,那他呢還活著,又或是已經……
看女子並不說話只側身望向幽幽湖面,感受到那道身體突然散發的氣息,男子突的蹙了蹙眉,明明她眉宇間籠著濃濃的哀傷,卻又笑得那麼溫柔繾綣,眸子里氤氳的柔和似乎可以將雪域冰川都融化。
那是種很複雜的感覺,他不明白那是什麼,卻讓他一向平靜的心湖,微有波瀾。他不知,那,是濃到浩瀚蒼穹也無法阻隔的思念。
「怎麼不說了?你還知道什麼?」容狄忽的出聲,話出口先微愣,已有很多年他的心緒沒有過起伏,更不曾這樣對失了平靜。
卻也只在瞬間,他將自己的舉動歸結理所當然的逼問,一個從未謀面之人卻掌握著他所有的事?這樣的情況他自是要查個清楚。
「想知道?也不是不可以,只要揭下你的面具,我就告訴你!」洛無憂斂神,轉身朝著男人笑了笑。
「……」男人沉默不語,那眸光卻是越見泛冷。
洛無憂看得分明,倒也不甚在意:「怎麼,你是不是在擔心,我讓你摘下面具,你以後就得娶我?放心,我已然嫁人,看我梳著髮髻便知,所以你不用娶我,不過是個交換條件而已,不是我摘,你自己摘下,也就不算違了你母妃的遺命了吧?況且,你也說了,我才十三四歲,你都四十一歲了,就算你願意,我也不會願意。」
「你又憑什麼以為,我會摘下它,讓你看?」男人手握蕭的手指微蜷,越是交談,他平靜的內心便越掀起漣漪,似乎,她知道的,比他相像的還要多。
「你不是想知道我還知道些什麼關於你的事?」
「你是知道的很多,只要將你殺了,自然不會再有人知道。」涼薄的聲音染上幾分凌厲的殺意,男人身上的煞氣更深了幾分。
少女聞言看了他一眼,卻是突的學著他般上前,行至他身前一步之遙站定,她仰頭定定的看著他:「你是明月樓的樓主,不若如此,我們來賭一賭,就賭你會不會殺我,我賭你不會。」
「若我賭贏了,你摘下面具,賭輸了我便將我的命給你。這是你明月樓的規矩,明月樓也從不會拒客上門,現在我就是明月樓的客人,雖然這裡不是明月樓,可你是明月樓主,自然不能拒絕。」
他們站的很近,近到,他能更清晰的看清她的五官和那幽深的眼眸,那裡面似乎又閃爍著一股讓她看不清的光亮。
「以命來賭,只為看一眼?你不會告訴我你小小年紀便痴戀於我?或者,你,有病?」還是瘋病,第一次遇到這麼詭異卻又有趣的女子。只女子眼裡的堅定讓他不悅。似乎,她就篤定了他不會取她性命?
未免太過自負狂妄。
「你可以當我有病,也可以當我找死,都隨你。你就說你賭不賭便可。我不想和你浪費時間。」洛無憂說的很乾脆,也將男人疑惑都盡收眼底。
男子輕哧了一聲:「看來,你是有些孤陋寡聞了,既然你早曉我甚多,也該知道明月樓的賭命之局,早就取消了,十年前就取消了,我又為什麼要浪費時間你賭?」
「取消了?樓主想推卸大可找別的借口。」
洛無憂鳳眼之中閃過一絲狐疑,這不可能。若真的取消了,紅錦青鸞又是怎麼說服明月樓的人在最後出手的?
「你覺得,本樓主有必要騙你?不過,看你如此想要送死,本樓主破例與你賭一次也無妨。正好本樓主也有些無聊,有人送命上門,也沒道理不取。」男人變了自稱,那渾身的氣息也在瞬間陡變,濃烈的煞氣逼人。
賭他會不會殺她?
敢提出這樣賭約的人,他也是第一次遇到,他倒也想看看,她哪裡來的那麼大氣魄,敢提出這樣的賭約?
番外前世篇(二)
手中的洞蕭一收,男子手中多了一柄利劍,青鋒直指女子心窩。
那女子卻是容顏半點未變,只輕輕的吐出一句:「君心若明月,明月長存照無憂,我相信你不會,不會捨得傷我。」而後她便自那般定定的望著他,他是容狄可又不是容狄,他會不會殺她?
她其實沒有把握,或許是會的。
不過,她本就是鬼,死了一次如何再死?她不知道他到底如何?了也不知道他現在何處?更不知道自己到底會怎樣?還能不能回去?又會不會消散,會在何時消散?所以,哪怕能看一眼那張相同的臉也是好的。
於她來說,這個賭她未必會贏。
卻也絕不會輸!
男子面具下的眉宇已然蹙緊,原本前推的劍勢生生頓住,君心若明月,明月長存照無憂。很陌生的一句話,卻是讓他整個心臟都有陣陣的抽痛。那是一種極致陌生的感覺。
從未有過的感覺。
他凝視著女子漂亮的眼,長睫卷翹,幽深雙瞳平靜沉穩如絲,便是帶著殺氣的利刃鋒芒劃過之時,也未眨下眼瞳,便自那般不閃不避的看著他,那眼中凝聚的,好似海枯石爛都不會褪變的信任。
長風習習,吹拂著男子的青絲墨發,衣袂飄蕩間,他就那麼定定的看著,握劍的手,緊了緊,卻是怎麼都無法刺下去。那一瞬間的疼,讓他有些恍神,恍神的看著那女子,訝異著自己的異常。
「現在看來,樓主你,輸了……」
洛無憂明眸笑到彎彎,聲音帶著一股縹緲空靈,「樓主向來一言九鼎,相信不會失言我一個小女子吧?如此,還請樓主兌現自己的諾言,摘下自己的面具與我一觀。」
「放心,我只是有些好奇,想看看世人傳言的天下第一美男子到底長什麼樣子,與樓主不會有任何的損失。」言下之意,他的擔心都是多餘的。
「倒是,第一次有人敢調戲本樓主,你,膽子很大!」的確很大,知道他身份后還敢如此直言不諱提出這等要求的,她是第一個。
「多謝樓主誇獎!」這算是調戲?她覺得他想多了。
看少女不以為意,顏笑宴宴,男子蒼白的唇,忽的輕勾:「你若想看,那便自來摘即可,就不知你有沒有那個膽量?本樓主是答應了你,輸了同意你摘下面具,可並未答應過你,摘下面具之後,就不會再殺你!」
那一抹弧,似笑非笑,透著几絲冷戾和魔魅。
「我們的賭約是讓樓主自己摘下面具,至於我看了之後樓主會否殺我?這的確不在賭約的範圍,不過,我以為樓主剛剛那般明正言順的機會都沒下手,也定然不會在事後做出如此宵小行徑。」洛無憂心中被堵了一下,這該死的容狄,果然不管前世今生都一樣難纏。
「是么,何人能證明?本樓主可不記得你有這樣說過?而本樓主也沒有毀約,我是輸了,也答應你摘下面具,只不過要你自己摘。怎麼,你不是很想看本樓主這張臉,現在卻又為何退縮了?」
男子音調拔高,似帶著些嘲弄:「還是,你根本不敢?說是拿命來賭,其實也不過是個怕死之人,捨不得那條命而已。現在本樓主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想看便自己來摘免得你說本郡耍賴,若不想看,就立刻離開。」
「……」洛無憂氣結。
她現在是鬼,是鬼,根本沒辦法觸碰任何東西。若能摘她早就摘了,又豈還用得著這樣的方法來和他周旋打太極,想要他自己摘下來?不就是看一下,那張臉她早就看過不知多少次,有什麼好隱瞞的?
後世她鑽字眼兒耍他,沒想到變鬼回到前世,卻成了他鑽字眼兒耍她?
「看來是你不敢,那也就怪不得本樓主了。你現在可以走了。」
了字還未落地,他卻是突的住了口,側頭看著那片果林,身上原本魔魅的氣息,瞬間再次變得冷戾。
洛無憂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那果林的入口處卻是有幾道人影走了進來,她眸光有些微愕,那三道人影她都識的。
想到上次入夢時看到的畫面。她似乎有些明白她們為何出現在這裡,可想到這個男人剛剛的話,她不禁蹙了眉,明月樓的賭局已不在,她們又是如何請到明月樓出手的?
是兮妃?應該不是,若他會因此而動搖,就不會在此隱世!
男人轉身坐回了藤椅,藤椅旁置著小几,几上檀香裊裊,靜氣凝神,上面還有一盤未下完的棋局,顆顆白玉棋子光潤,卻是一盤殘局。不遠處擺著小爐,爐上烹著佳釀。
洛無憂正思索想看個究竟,卻是突的有道力量拉扯而來,她眼前一黑,眼前畫面已消失不見,而那坐在藤椅上正看著棋局的男人似乎半點也未察覺。
那三人很快上了樓,卻正是寒濯與紅錦青鸞二人,青鸞的背上還背著一個包裹,裡面似裝著什麼東西。
寒濯有些猶豫:「樓主,她們……」無奈的看了一眼兩名女子,這兩人來了好幾次了,找到明月樓,最後竟不知用什麼方法找來了這裡。可主子早就不問世事多年,他們來了又有什麼用?
便是連皓王與那幾位來,主子也都是拒而不見,這次他私自放人進來,不知道又會被主子扔去刑堂呆多久。可恨的是他居然著了這兩個女人布下的仙人跳,毀了人家女孩兒的清白。
也不算毀,他什麼也沒做,可到底被人拿住了小把柄,若是當真讓人傳出去他做下這種事兒,只怕他在江湖上的名聲,當真是要一臭到底了。
「寒濯,明月樓賭命之局早已取消,莫不是你不記得了?居然還把他們帶來這裡?是不是,你這個左使當真是想要卸職了?」男子聲音極冷。
「可樓主,他們帶了這個來。」寒濯將手中物件遞呈了過去,男子卻只看一眼便收回了視線:「帶她們出去,不要再讓我說第二次。」
「我們知道明月樓賭局已然取消,所以才帶來這件東西來做為交換,有人告訴我們,只要帶這樣東西來,你一定會答應。上官樓主,除去這件東西,你還想要什麼你只管說,只要紅錦能辦到都會為你找來,哪怕是我二人的命。」紅錦見狀,焦急開口。
「本樓主只要你們現在離開,還我清靜。你們的命於我來說有何用處?若本樓主想取,你們以為你們能逃得掉?」男子卻是依舊不為所動。
紅錦咬唇:「我們只是想請樓主幫著救一人而已,樓主若是不同意,我們便在此長跪不起,樓主想要清靜,只要答應了我們,我們自會離開,樓主自然可得清靜了。」
「呵,今日膽大的人倒還真是多,居然都敢來挑釁本樓主。」男人哧笑了一聲,本能的轉頭看向雕欄處,那一片空空如也,讓他微微一愣。
這世上能逃過他感知的人,曲指可數,那個詭異出現的少女,竟是在他眼皮底下,又詭異的消失了。他,卻沒有半點發覺?
剛剛的一切就好像是場夢?
男人怔神的剎那,一旁的青鸞卻是身形一動,手中的長劍直逼其面門而來,寒濯因自個兒主子的話也有些怔神,一時沒反應過來,更沒料到青鸞會真的突然出手。
森冷的長劍,眼看就要落在男人頸脖處,男人身形卻是突的一閃消失在原地,眨眼出現在青鸞身後,五指成掌拍出,青鸞身形如斷線紙鴦般飛出,重重的砸在閣樓之上,撞坡木質雕欄滾向樓下。
「青鸞,青……」
紅錦驚呼一聲想要上前,卻被寒濯點穴攔住半點聲音都發不出,只能憤恨的瞪著眼前兩個男子,而那魔魅的男子卻只靜靜的看著腳步也未移動,似在等著聽那落水的撲通聲。
如預期的,那撲通聲響起,卻也夾雜著咚的一聲悶響,一物從那閣樓下飛了上來,直直的落在那樓間地板上。卻正是那女子背上背著的包袱,只那包袱此時卻已然散開,裡面的東西也掉了出來。
男子凝眼一望,眼眸閃了閃,舉步上前將那東西撿了起來。包袱里別無他物,只一張畫軸,男人將捲軸拿在手中,並未多猶豫便將其打了開來。
看著那畫軸之上那副畫像,卻是怔住,抬頭瞥向紅錦:「你們要本樓主出手救的人就是她?她現在何處?姓甚名誰,今年多大?」
男人突然改變的態度讓寒濯與紅錦都有些愣,突然間感覺到自己能說話,紅錦咬了咬唇:「是,那是我家小姐,我們不知她在何處,只知道她被人囚禁。小姐姓洛名無憂,今年三十有一。」
「那個已死的東宮太子妃?」男人聲音有些凌厲。
紅錦吞了吞口水,點頭,「我家小姐沒死,是那個狼心狗肺的蓄牲和洛仙兒那個賤女人害了我家小姐,還將她囚禁,我們一直在找小姐的下落……」
「寒濯,將她撈起來。然後送她們出去。」男人突的出聲打斷,拿著畫卷進入了內室。
「是,主子。」
「樓主,我求你,出手幫幫我們……」
寒濯忙點了她穴道,將落湖的人撈起,又把人送了出去。回到室內,看著仍拿著畫卷在看的男子,將手中的竹牌放在了桌上,有些訝然:「主子,您,是打算要出手么……」
柳家覆滅后,主子再不理朝堂事世,在此隱世多年,這次她們求上門,他早已用明月樓是江湖門派不參與朝庭之事為由拒絕。可沒想到他們居然帶來了這樣東西。可如此就會讓主子改變主意?
他卻是不太相信。
「十六年沒回去,也是時候回去看看,你下去安排吧。」男人只淡淡說了一句,並未去看那竹牌。寒濯退了下去,男人卻是拿著畫捲起身踱步到閣樓欄。站在那雕欄旁,神情莫明。
「君心若明月,明月長存照無憂,我相信你不會,不會捨得傷我……」
捏著畫卷,男人腦中盪起一道空靈而縹緲的聲音以及一雙堅定不移相信的眼眸,感受著心臟處再次傳來那絲絲縷縷莫名的升起的痛楚,他狠狠的蹙眉,真是他的夢?還是他白日里見了鬼?
洛無憂,東宮難產而亡的太子妃?
一個死去的人還活著?剛剛還出現在他眼前?那個十三四歲的少女,那張和這畫像上一模一樣的臉,即使年齡不同,可那五官模子長相卻是一模一樣。
到底發生了什麼?
所剩無多的日子,他以為可以如他所願平靜的結束,如今看來,卻是有必得回去一趟了,既然心中有了波瀾與疑惑,總是得解開。
再晚,怕也沒機會了……
番外前世篇(三)
洛無憂被那股巨大的力道拉扯,還未睜眼,耳畔便自傳來陣陣嘈雜的金戈殺伐之聲,她睜開眼,看著連片的華麗殿宇間不能的血濺撕殺,蹙了蹙眉,從半空中飄落而下。
環視了一圈兒,這才發現,這裡居然是秦宮?
可這是發生什麼事了?
這是,兵變?
又是誰發起的兵變?
城闕之上,站著些人,洛無憂定眼一眼,不正是在前世奪走她一切的洛仙兒又是誰?依舊穿著鳳袍,只是,眼前之人神情有些憔悴和恍然,再無她前世臨死時所見的那般高貴與雍容。
「娘娘,不好了,陛下大敗被擒,皓王的軍隊已然入了皇宮,娘娘還是快走吧……」有宮人焦急而來,話未落便被洛仙兒一巴掌打翻在地。
她五官有些扭曲,身形卻是有些搖晃:「怎麼可能,陛下怎麼可能會敗?母后不是說了,南齊那邊兒會出兵的,該死的南宮景皓,為什麼還會攻入皇城?敗了,怎麼可能會敗了,怎麼可能就會敗了……」
「娘娘,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宮人一臉焦灼,此刻宮中已然大亂,所有人都顧著逃命,誰還有心思去理到底皓王為何會攻入皇城?
洛仙兒被扶著愴惶下了金鳳台,沒走多遠,卻就被一群人攔住了去路,她看了一眼,上前緊緊拽住了那人的衣袖:「父親,你來的正好,父親,到底怎麼回事,陛下怎麼會輸的?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南宮景皓的隊伍真的打進皇城了?母親呢,母親在哪裡?」
「你母親她,在該等的地方等著你。」洛秉書看了一眼眼前的女子,突的一揮手,有兵士上前將刀架在洛仙兒的脖子上押了起來。
那冰冷的刀鋒,讓她臉色大變,整個人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的男人:「父親,你這是做什麼?快讓人放開我,你們放開我,我是皇后,你們快放開我,你們到底要幹什麼?你們還不放開我?」
「皇后?你不是想見你母親,我現在就帶你走,把她押去金鑾殿。」洛秉書沉臉低吼了一句,當先轉身離開。
洛仙兒以及隨身跟隨的侍婢也都被押了過去。
眼看著這一幕的洛無憂咬了咬唇,跟了上去,看著那個男人有些瘦削的背影,恍然間,心中似處有什麼在炸開,想到黑色雲層中那聲母后,想著容狄說的安兒就是燁兒,有些被埋藏在前世的秘密,是要揭開了么?
金鑾殿,依舊那般富麗堂皇。
不見絲毫的染血,卻又真的染了血,整個皇城,幾乎到處都是血腥之色,為的就是這把金龍椅,那象怔著至高皇權的金龍椅。
那殿中,有數人,她都識得,除了洛仙兒,還有一身狼狽髮絲凌亂,卻依站站在那兒的永昭,兩人身邊跟著的心腹也一個不少,玉嬤嬤,華嬤嬤……
那地上還有一人滿身是血,奄奄一息,那張臉,居然是南宮景煜。那個登上高位的帝王,那個負了他的男人,最終還是被從那個位置拉了下來?呵,呵呵,還當真是蒼天有眼。
只是讓她怎麼都沒想到,發動這場宮變的人,居然會是那個混世魔王,十四皇子南宮景皓。那個唯一在奪嫡之中,僥倖存活下來的皇子。早被秦皇送出皇城前往封地華陵郡的皓王爺。
現在看來,南宮景煜自以為隱藏的深,可實際那個小魔王,卻才是隱藏最深的一個。那個從不覬覦帝位在世人眼中只會胡作非為的少年,卻在南宮景煜登位之後多年,才發動兵變奪位,倒也真是能夠隱忍。
而她若沒看錯,些將士之中,還有赤血軍。
換言之,容王府也站在他背後。
如今說來,還真不知到底是誰算計了誰?更讓她奇怪的是,以南宮景煜的個性,他登位之後竟然會不剷除容王府?這實在不像他的性格。
洛無憂正思索著,那殿宇之間卻是再出現一群人,那領頭之人一身浴血鎧甲,彼時的少年,已是個真正的男人,變得剛毅,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凜冽的氣勢,正是那秦皇十四皇子,皓王南宮景皓。
洛秉書領人拜見:「微臣參見王爺。」
「丞相不必多多禮。」
南宮景皓虛扶了一下,語氣很是客氣:「這些年若非丞相忍辱負重,我們也沒辦法將這些人全抓出來,以正朝綱,父皇臨終時有遺命,這是父皇欠洛家的,這幾人都交予丞相大人處置,丞相大人可自便。」
「多謝王爺。」
「洛秉書,你是我父親,是當朝丞相,你居然勾結叛臣,發動兵變奪位,你是不是瘋了?你是不是瘋了……」洛仙兒看著這一幕,當真有些傻眼,她做夢也未想到,他的父親,居然會勾結皓王?
「本相勾結叛臣?不過是西疆餘孽,你們有什麼資格指責本相?本相所為都奉有先皇遺命,有遺詔為證。你們還真以為你們所做的一切沒人知曉?皇上早就知曉的一清二楚,你們害死無憂,害死若蘭安兒不止,還害死燁兒,屠了顧家滿門,今日本相就要替他們報仇。」
洛秉書雙眼泛紅,奪過身旁侍衛的大家,便刺進了永昭的肚腹:「你這個毒婦,若不是你,怎麼會有這一切,你該死,該死。」憤恨的聲音,向來沉眉肅穆的男人,此刻卻像是發狂的野獸。
下手毫不留情,而永昭竟沒能閃開,看那樣子倒像是被下了葯。
「我該死,害死他們的不正是你?若不是當年你不肯拒婚娶我,他們都不會死,洛秉書是你那愚蠢的忠貞愛國害死了他們,忠義兩難全,這也是你應得的報應,你以為你將他們隱藏的很好,本宮就找不到了么?」
「哼,本宮只是沒想到顧若蘭那個賤個,竟然肯抱著兒子一起死來成全你,也不願成為你的軟肋,倒還真是對你情深意重。還有仙兒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你下手除掉的吧?你倒還夫是疼愛那對賤人母女,可惜的是,你親手斬殺了南宮承燁,就算是下到地獄,本宮想,他們也不會原諒你的。」
永昭臉色雪白,五官卻透著幾分扭曲的陰狠:「洛秉書,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好好做你的丞相不好么?非得想著替他們報仇,妄想查探他們的下落,還幫著南宮蕭來對付本宮?容家退出朝堂上繳兵權想來也是你們早就設計好的,難怪本宮怎麼都找到虎符,現在想想,能夠調遣容家軍的虎符定然在你手,是你交給了南宮景皓。是不是?」
「是又如何?既然早知你們狼子野心,你們以為皇上會真的讓你們登上這個位置?你們有今天也都是天意註定,你們還莫不是當真以為她就是天命凰主?告訴你,不過是你們痴心妄想,別說她不是,就算她是,本相就算拼盡一切也會殺了你們。」洛秉書冷聲承認,鷹眼之中殺氣逼人。
「本宮告訴你,就算輸了死了,本宮也不會讓你好過,本宮自知難逃一劫,所以早就派了黑煞死士前往洛府,有洛府滿門陪著本宮也是不錯。呵呵呵……包括你那個老母親,所有人雞犬不留,只怕你忙著幫叛軍根本還不知道吧?」
「洛秉書如今只剩你一個孤家寡人,怎麼樣,當忠臣的滋味兒如何?哈,哈哈哈……我倒是想看看,你不是很愛那個賤人,到時候你又會不會下去陪他們,本宮便在黃泉路上等著看,看你下去,怎麼向他們陪罪。哈哈哈……」
永昭笑得有些瘋顛,說著她雙手突的握住刀柄,用力一推,那刀鋒便穿體而過,只那嘴角卻始終掛著陰冷的笑意,直直的看著洛秉書。
籌謀了一輩子卻不想,到頭來什麼也沒得到,甚至,那個人早就知曉她的目的,寧願假死死在宮外,卻又一手毀了她最後能抓住的一切。可她不甘,所以就算痛苦,她也要拉著人陪她一起。
陪著她一起!
「那你註定要失望了。他們不會死的。」洛秉書只冷冷說了一句,伸手一拔便將那大刀拔了了出來,冷眼看著永昭倒地絕了氣息,他轉頭那像是野獸一般發狂的眸子,冷冷的盯著她,與地上早已只剩一口氣的南宮景煜。
明黃色調的宮殿之中,不時有森冷的銀芒劃過,伴隨著滿地噴濺的鮮血似乎在訴說著男人心中的不甘與怨恨。走到今天,他失去所有的切,唯一僅剩的也只剩下替他在意的人報仇。
洛無憂捏著掌心,雙眸瞪大看著這一幕,看著洛秉書拖刀瘋了一般刺在洛仙兒和南宮景煜的身上,將兩人刺皮血色的刺蝟斷了氣,而後便跌坐在地,整個人恍若失了魂一樣,瘋跑出了殿宇。
她死死的咬著唇,心中情緒複雜莫名,對這個男人,她的親生父親,她說不出是怨是恨,還是釋然,可原來,娘和安兒當年並沒有死。當初的一切都是他安排的,他安排人救下娘和安兒將他們藏了起來。
可娘和安兒最終也沒能逃過。
永昭不止殺了娘和安兒,逼著他處斬了燁兒,還殺了顧府洛府滿門。原來秦皇根本沒死,不過是藉機假死的而已,可是這到底是為什麼?有容王府在,秦皇想要改立太子也不是沒可能。
為什麼卻要南宮景煜登位?
容王府世代忠義,只效忠於皇帝,為何南宮景煜登位后卻又站在了皓王背後?想來應秦皇一手操控,想要借南宮景皓牽制南宮景煜。容狄『死』后容王府是這其中又有沒有那個男人在其中的功勞?
容狄想扶南宮景璃上位,柳家死後卻是心灰意冷,那麼是不是代表著在前世他也和南宮景皓有所關聯?否則,就算他手上有洛秉書給赤血軍怎麼會聽從南宮景皓的命令?
兵變之後沒有看到那位太后,宋德妃,是不是就在那次永昭陷害燁兒的事件中,永昭洛仙兒已然藉機除掉了她?
應該是的,一山豈容二虎?
這兩個女人是不可能容得彼此存在的,現在想想似乎也不奇怪,就如慈安所算計的那般,南宮景煜的確有能力,可是他自身沒龐大的母族勢力支撐,還有宋德妃與永昭一心想要拿捏他。
就算登上皇位也有諸多制掣,被幾個女人給鉗制拖了後腿,就算他有再大的能力也會被限制極多,尤其這幾個女人還沒一個好對付的。且還有一個南宮景皓與容王府在成為他的死對頭。
到頭來他的輸似乎也是必然之勢。
只可笑,他自以為得到了一切,卻原來到最後也不過是場鏡花水月罷了。她眼中閃過一抹譏誚,看著幾人的屍體,輕飄出了金鑾殿,看著那華麗的殿宇想到自己看到的一切。聽著鐘鼓與宣讀聖旨的聲音。
景元十一年,秋,就在她與燁兒死後不到一個月。
皓王南宮景皓於華陵郡出兵,一路勢如破竹攻破皇城,奉先皇遺詔登位,與此同時,南宮景煜與永昭等人勾結南齊謀害先皇諸等罪行被公告於世。
自此,南宮景皓繼帝位,改年號,建興。
……
還是那片外世外仙境,洛無憂靜靜的行在那林間,看著那碧波浩渺中的幽寂的湖泊,還有那隱在霧色里的閣樓,依如那秀的清幽寧靜。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再次出現在這裡。
可她知道她的出現定然有理由。
那一日入夢,她與燁兒身死之時,不管是何原因,明月樓最終插手。南宮景皓的兵變,與他似乎也都有著絲絲縷縷隱藏的聯繫。
容狄,前世那個他們從無交集的男人,這一世她死了,她手中的半卷浮生殘卷也早就被她無意之中給燒毀。沒有了那半卷浮生殘卷,沒有了她,他的命運似乎已然註定……
百花皆已謝,透著一股蕭瑟荼糜。
她便自那般遠遠的看著,那道身影靜坐在那落花之間,修長的拾指拔動著古樸的琴弦,有琴音溢出,淡然而靜雅,如水波逐流般無欲無求。
眼眸微閃,她眸光落在男子身後不遠處,那一襲寬大的黑色袍擺,那令人熟悉的裝束,那一雙幽幽落在男子身上的眼眸,似感應到她的視線,那人抬頭看了她一眼,看不清面貌。
卻能看到那雙眼中的欣慰和笑意,然則,下一瞬,滿天星光驟起,那人便在她眼中化作了漫天的星碎點點的消失在塵埃之中。
洛無憂蹙眉,不待細想,那琴音驟停,盤膝坐在地上的男子突的側過了頭看了過來,狹長的眼依舊寧靜無波,她卻看清那眼中的含義,靜靜的邁步走了過去,站在男子身前三步遠。
「不是想看看本郡到底是何面容?你是本郡所見最後一人,今日便遂你所願。」男人薄唇輕掀,壓著琴弦的雙手向上,點點揭開了覆在臉上的面具。那面具之下,依舊那是那熟悉的臉。
沒有歲月的棱刻的痕迹,仍舊俊美的讓人心驚。
那張熟的五官,那是她最愛的人,可惜卻也不是,沒有那些共同經歷過的記憶,他們之間只不過是陌生人。
他,只是他的前世,終究不是他。
她眼看著他的身體軟軟的傾倒,有些痙攣和抽蓄,明知不是他,心還是有些抽疼,本能的上前扶住了他,觸摸到他的身體,她有些訝異,明明她並無實體無法接觸任何人,任何東西,卻偏偏可以碰到他?
「總覺得你很熟悉,或許是前世宿緣,雖不知你看得到底是誰,不過,能在最後死前,有一個人陪著,也是不錯。你,叫什麼名字?」
「無憂,你可以叫我無憂……」
「無憂,無憂,不染紅塵事事休,是個好名字,卻生就命運多舛,你可知本郡亦有一字,明月,或許我們真的前世有緣,可惜……」可惜他卻早死,未能早些遇到她。否則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不過,應該也沒有差別,他註定是要死的。
「就不知人是否真有來世,若有,但願有人能許你一世無憂……」狹長的眸光氤氳著些許柔和的光,他這一生,平靜的出生,平靜的接受必死的命運,從無人能在掀起他半分波瀾。
卻不想臨到死,卻會被一個死去的人牽動一絲心緒。有些可笑,卻又讓人有些莫名的眷戀。至少,不用一個人孤獨的死去。
有隻鬼陪著,也好……
「會的,會有人許我一世無憂,那個人早就已經出現……」洛無憂空靈的聲音響起,垂頭再看,懷中男子雙目已瞌,溫暖的身體也那扭曲之中化作一縷黑白交纏的輕煙,便在自己懷中點點消散。
沒有血凰,沒有浮生殘卷,曦氏一族最後一線希望消失,或許這世上便再也沒有所謂的千年古老的異族。他們,終究還是要走向滅亡。
可後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