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龍脈(1)
作者:文嚎當年我住在校內盒子公寓的時候,一開窗,抬眼就能看見市檢察院烏黑的大門,衙門的戾氣像一隻蝙蝠直撲面門;東湖反弓水從左邊射來一道失運箭氣,由鼻尖擦過,帶著財運伴著車流滾滾東去;身後暗箭路煞,無遮無攔;出門一條陰溝,水流湍急,淫聲浪語,主桃花不止,五德不守,道德淪喪。就是這樣平凡而糟糕的風水,我們的生活。初五,驛馬動,火迫金行,大利西方。老秦在出國前最後的一段日子裡,退掉了校外租用的民房,把一切行李打包收好,只留下鋪蓋卷和床頭的一把粗糙的27馬刀。每天早晨一睜開眼睛,就猛然坐起,從牆上摘下那把滿是鐵鏽的鋼刀,撫鞘大吼一聲:「地球怎麼還不爆炸啊!」我不知道他是何時對存在的本意開始產生懷疑。小時候,鄰居山子是我崇拜的老炮,千軍萬馬的械鬥中可以脫穎而出直取敵酋,有一次卻在我面前哭得痛不欲生,一邊敲著酒瓶一邊逼問我:「你說,你說,我他媽二十三了,啊,又有什麼意思……」那時我還很小,緊張地陪著笑臉,心裡卻在盤算,如何能和山子一樣牛逼,我是欠缺他身上哪一樣東西呢?是他頭上的一道刀痕,還是手上的一個小刺青,他后腰那把銑出血槽的藏刀,還是他手上的一根掌紋?我一直確信,決定一個人命運的,可能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事物,可能是一個傷疤的長短,可能是一個小飾品的位置,還可能是一句咒語的發音,只要我找到了它,就可以改變它,而它則能改變我的命運。歷史上的迷信,從摸骨術到堪輿學,根源盡在於斯。山子在後來的一次嚴打中永遠地失蹤了。我出來上大學的時候,聽鄰居最後一次談起他,說他在械鬥中多次用他那把藏刀把人挑成殘廢,但都很幸運地逃過了法網,最後一次,僅僅是因為酒後搶了一個外鄉人的十三塊錢,栽了。有人說他勞改去了新疆,還有人說他被鎮壓了。他們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了近20年,當年名動江湖的老炮早已成為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沒有人可以確定他的去向。我卻一直相信,他是去了新疆。我好像還記得,就在他被綁送去往新疆的押解列車的時候,還扭頭和我說了一句話,到南方去,到那個城市去。在山子的指點下,我高考結束,來到了這個城市。風水書里說,這座長江邊上的城市不適合建都,因為山勢無王氣,霸業一旦休。但我記得山子當年和我說起的,這座城市裡有一個小小的湖,內生龍氣,護砂完整,案朝齊備。曾經有個皇帝怕人藉機造反,特遣八千御林軍南下,開進此城,鑿湖引水入三里之外的護城河。山子說,只要找到了那個湖,多留心周圍,一定能發現東西。從我開始來到這個城市上學,到現在,已經接近四年了,我一刻也沒有停止龍脈的尋找。老秦是另一個山子,極端自信,常常撫摸著自己的那把蘇聯馬刀問天下頭顱幾許。某日,他突然跑進公寓,打掉我手裡的四級辭彙,一握左拳,像瓦爾特一樣地鏗鏘有力:「兄弟,我要到法國去!」我勉強地笑了笑,恭喜兄弟投降帝國主義了,然後轉身,撥通了K的電話。K是和我一起尋找龍脈的人。我們站在雙月橋的上面觀看龜背山前面的5號樓。秋暮時分,天地一片陰沉,龜背山黑沉沉地像一個墳頭支楞在湖邊。5號樓依山而建,慘白的瓷磚和透亮的玻璃反射著黃昏黯淡的光輝,光線折射流轉,彷彿一個刻滿了蝌蚪文的墓碑。我順著K的手指看過去,那是一個延伸到湖中間的釣魚用平台。我以前喜歡坐在積累了數十年魚腥味的水泥板上和人一起抽煙,看著駱駝濃郁的煙霧在湖面上升起,被風迅速地卷散。「龍脈,」K的爺爺在三大改造前是一個民族資本家,前半生最大願望就是找到一條飛龍脈把自己埋進去,到了後來有了集體意識,很積極地要找條生龍脈送給梁縣長。梁縣長是紅小鬼,十幾歲被地主迫害得背井離鄉,出發前手持利斧將老地主砍傷。地主一家惱羞成怒,奈何不得小梁光棍一條亡命天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託人搞來炸藥,喪心病狂地將小梁家祖墳炸毀。多年後,梁縣長率隊伍重返家鄉,安撫百姓,土地改革。地主一夥兒賊心不死,勾結紅槍會作亂,縣委被砸,多名幹部死傷,梁縣長死裡逃生,招來部隊,動用機槍鎮壓。老地主在家聽到消息,心如死灰決意自裁。死前喃喃嘆息,梁家祖墳怎麼那麼旺呢……」K的爺爺告訴K,梁縣長家祖墳出林虎,本主大凶,但經火燒之後卻能陡而轉運,要不是地主一家的炸藥,梁縣長沒準就得死在長征路上……但是梁縣長自己不相信這個,把K爺爺的好心當成驢肝肺大加批判。老爺子沒受過什麼罪,很快就過去了。全面建設時期一切從簡,連夜火化,骨灰就草草埋在一個公廁旁,臭不可聞。K喜歡和我把抽過的煙屁股扔到一個午餐肉罐頭盒裡。那個花哨的鐵皮盒子是整個房子中間唯一的亮點,其餘一切都是灰濛濛的。一瓶礦泉水,擰開蓋兒在牆角放上三分鐘,就不能再喝了。我要離開這所學校離開這座城市了,龍脈成了我心中的一塊隱痛,我四處向人打聽,你知道哪裡有龍脈嗎,我還把龍脈的事情發在了校內網路上,很快就有人回復了。我告訴K,是個女的,想請我們去幫她看家居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