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樹上吊著(3)

一棵樹上吊著(3)

大劉再一次從精神上折辱了我,我忿忿然轉身就走,眼睛里早就含著淚水,一直到大門口,估計他不可能再看到我的眼睛時候,才返身回敬:「你自己去死吧。」說完我就落荒而逃。我明白一件我早該明白的事,他們都不願意幫助我,在他們眼裡我是一個不要臉妄圖勾引男人的野女人,而那女人才是苦主,我想我還是要去找那女人。回到他家時,門虛掩著。我進門時候突然想到,竟然一直沒見過信里常提到的那隻貓。那女人還在,坐在院子中央的一張藤椅上,一副很悠閑地神態。她在等著我回來,我所受的折辱都是在她算計中的,現在她擺出一副勝利者的姿態,讓我懷疑她原先的委屈嬴弱都是因為我的到來而偽裝的。我開口直截了當地問,沒給她一點思考時間:「那隻貓在哪裡?」「什麼貓,他給你的八封信里說的。根本就沒貓存在過,他就是個信口開河的騙子,什麼人都騙,連自己也不放過。」我回到鐵門那裡觀察,在信里他說過,貓每天都在門口等他歸來,急躁時就用爪子撓鐵門,嘎吱嘎吱的聲音。我想會找到想找到的細節,果然有幾道明顯痕迹還在那裡,很新,沒被鐵鏽湮滅,我回頭看她,她不那麼自在了,顯然她也注意到我新的發現。「你才是個騙子。」我漸漸逼近,女人從藤椅上起身,她不能再悠閑了。我拔出一直貼身藏著的小刀,刀鋒的銳利嚇壞了她,原本就蒼白的臉色更是煞白一片。「告訴我,他究竟在哪?」我用刀逼著她脖子,她向後退卻,我亦步亦趨,一直逼到牆角處她無法迴避。「他死了,兩天前死的。」她歇斯底里大叫,叫著叫著突然像山洪瀉了那般號啕。「胡說,你是個習慣說謊的女人,告訴我實話。」我說這話的時候神態一定猙獰。「他屍體還在市醫院的停屍房裡擱著呢,被車撞死的,這個城市誰都知道。」「還敢繼續騙我。」我同刀鋒挑破了她的表皮,沒有出血但有白色的划痕在她脖子上翻卷開來,她皮膚很白很薄,藍色靜脈血管在皮膚上踴躍起伏。「小心,別繼續玩了。」她以出乎意料的平靜說了一句話,和先前的表現形成鮮明反差,讓我頓覺是另一個人在對我耳語,突然想到下火車時那個陌生男子的最後一句話。是了,一模一樣,連說話節奏也幾乎相同,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手一顫,小刀掉在地上,在地面上彈出清脆顫音。5、三天前才天亮,我就拉著女人去往醫院的路上,她身體輕得幾乎是個鬼,我曾經聽說過死人是沒有任何分量的。我跑得飛快,被拽著的她幾乎就在風中滑翔,無數個擦肩而過的人被我的腳步拋棄在身後,慢慢微小直到無形。兩個氣急敗壞的女人堵在醫院太平間門口囔囔,很快就聚集了一大群的好奇心。人群主動分成贊同和討伐兩派,在我和那女人逐漸變得安靜之後,那些無聊人成了爭端主角,而我們卻像局外人那樣看著他們和護士在爭論。最後護士們還是屈服了,其實我們的要求也很簡單,也就是去看一眼那個死去的他。我的目的是為了讓自己徹底死心,而她是為了讓我徹底死心而不再打攪她的生活,在這一瞬間兩個女人目的竟然切合於一條虛直線上。年紀比較大些的護士開了太平間的門,在我們進去前她再次叮囑,看了馬上就出來,別去翻別的屍體,標籤上四號那個就是我們找的。有個年輕小護士走在前面引領我們尋覓,我是第一次來到這個遲早會到來的地方作個預先訪問,並沒有想象中那樣恐怖神秘,除了有些冷,那種靜謐氣氛其實很適合居住,他還是有眼光的,我在此刻把他的死亡定位為一種隱世。小護士一聲凄慘驚叫,空曠房間里到處是回聲在應和。我和那女人同時跑上前去,她比我還快了半個身位。我們同時問怎麼了?那小護士說:「不見了,怎麼就不見了,他應該在的,他怎麼就不見了。」小護士反覆重複一個問題,明顯是舉止失措。我探頭張望,床上果然餘下白色屍布,像是個巨大的蟬蛻那樣萎靡著,裡面的人卻失蹤了。那個四號標牌因為失去存在意義,而在悠閑搖晃中,對我們每個人在擺手。關於失蹤,醫院有多種解釋版本,反正都是後人臆斷出的,所以荒誕不經,我比較認可其中的一個,那女人也和我一樣認為,因為這個版本里提到了一個細節,那隻失蹤的貓。「那個男人穿著很不合身的白衣服就這樣散步似的走出醫院大門,誰也沒有注意到他。他什麼都沒帶,神態從容,大家都認為他是住院病人溜出去買點東西而已,這在醫院司空見慣。」門房說到這故作神秘停頓了一下,等我們明顯迫不及待的時候才繼續下去。「我正無聊著,就向外面張望,然後發現有隻貓在醫院外守候著,那段時間那隻貓一直在醫院附近晃。我盤算很久了,原本想晚上抓它煲湯的,外面說貓肉酸其實都胡說,這樣說的人都是沒吃過貓肉,貓肉怎麼會酸呢。」他咂咂嘴唇,貓好像已經被煲熟了含在嘴裡,我有些厭惡,他察覺到不快,那女人發話催他,他於是繼續說,「你們是不知道,那貓鬼精鬼精的,抓都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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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波門下走狗・第三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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