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到處流傳(我的姐姐)(2)
一天晚上我在北京突然接到電話,姐姐嗚咽的聲音從遙遠的中原縣紅星鎮傳到我的宿舍,她鼻子一把淚一把將家裡的事情傾訴了一遍,然後要我到**「告御狀」。我剛上大一,所有的知識儲備和社會經驗彙集在一起,最終交給姐姐的建議是讓她去法院起訴曹建民。我姐姐嘆了口氣,「這幫狗日的還不是官官相衛!」然後只聽「啪」的一聲脆響,接下來,傳到我耳朵里的便是一陣悲哀的電話忙音。姐姐求援的原委是這樣的:曹建民帶了一伙人去吃飯,我姐姐又催賬,並且當眾警告曹鎮委書記:如果不還錢的話,他們當天是不可能在這兒吃上飯的。曹大怒,罵道:「媽的X,老子偏偏不還你,看你能怎麼著!你這小飯館八成是不想開了!」我姐姐眉毛倒豎,「姑奶奶這飯館開不下去了,你要是不給錢,我就去告你!」曹鎮委書記哈哈大笑,說「X你媽,你告吧!」然後揚長而去。當天晚上,我姐姐的飯館被一群人砸得七零八落,我的姐姐和姐夫被揍得鼻青臉腫。如果讓我來寫中原縣的縣誌,我會給我姐姐大書一筆:「公元一九九X年,八月十四。白虎沖煞,宜動拳棍。紅星鎮飯館老闆娘宋歡歡家門慘遭毒打,其斷定是**紅星鎮鎮長曹建民指示所為,遂於中秋之夜,橫卧鎮政府大院……」我姐姐在鎮政府大院鬧事的經過,整個紅星鎮已經廣為流傳,經過人民群眾的添油加醋,當時的故事已經有了許多不同的版本,但一些基本的情節還保持著一致,所有的細節都證明巾幗不讓鬚眉的宋歡歡是何等地有膽有謀。為了贏得人民群眾的支持,姐姐事先做了紛紛揚揚的廣告,聲稱自己要橫卧鎮政府辦公室,死也要向狗官討還一個公道。由於姐姐是本鎮小街上頗有姿色的商業界名流,她要討伐的對像是本鎮政壇四大天王、著名流氓曹書記,選擇的時間恰恰又是中秋之夜,所以,這一舉動既具備社會時政新聞的諸多要素,也富有娛樂緋聞的精彩噱頭。八月十五之夜,姐姐的舉動果然取得了萬人空巷的效果。人們都說:鎮里民主選舉也沒有我姐姐討債熱鬧。如果有張藝謀以我姐姐的故事拍部電影《歡歡索飯錢》,決不會亞於《秋菊打官司》。秋菊是個傻冒,想討個正義,我姐姐比秋菊聰明,只認錢,為了要賬,家裡小孩兒發高燒她都不顧。當天晚上,我姐姐的袖子高高捋起,露出兩段粗壯的黑藕臂,雙手各拿一條大約二尺來長的燒火棍,目光像出嫁那天一樣無比堅定,一臉視死如歸的悲壯表情,邁著穩鍵的步伐直奔街東的鎮政府大院,後面跟著助威的和看熱鬧的人群,大概有兩三百人之多,據說有的是從十裡外的村子里趕來的。鎮政府大院里有一座嶄新的六層辦公大樓,裝修豪華,既氣派又莊嚴,但我姐姐卻罵那是個賊窩,還叫曹書記從賊窩兒里滾出來。叫了半晌,曹建民也沒現身,我姐姐當時頭上還纏著繃帶,像一位戰鬥英雄,她揮起了燒火棍,這種陣勢在歷史上大概只有楊家將里的楊排風能和她相比。我姐姐乾脆利落地砸爛了書記辦公室的玻璃,然後就拉張破席躺在鎮政府大院的水泥路上,這張破席是前些天上訪的一位退伍老軍人留在鎮政府大院里的。我姐姐像挺屍一樣兩腿僵直,只是嘴巴在不停地罵,第一句是「曹建民我日你媽」,第二句是「欠錢不還還打人這什麼世道!」她一直不停地罵,大家都聽不出順序了,就像「倒車」和「請注意」,我現在也沒弄清楚誰先誰后。曹建民本來想讓派出所的民警把她關起來打一頓,可是我姐姐已經被打得夠慘了,頭上的繃帶還沒拆呢(這已經是拜曹書記所賜了),旁觀的人又那麼多――幾乎全街的人都涌到了政府大院,有被欠了10個月工資的教師,有被欠了半年退休金的幹部,還有一貧如洗的鄉鎮企業下崗工人……這些都說明我姐姐的廣告做得好,她事先趕早集時就在街上貼滿了大字報,還當眾進行了街頭演講(當然,其實多半是叫罵),當時大家都誇她口才好,說她吐字清晰,條理清晰,感情飽滿,簡直可以到中央台當節目主持人了。我姐姐早上廣告做得好,不如晚上的實際行動好,她那一躺所達到的效果比許多行為藝術家強多了。人們事後還感到奇怪和無比地佩服:宋歡歡不停地罵,一直罵了兩三個小時,整個過程竟然滴水未進。曹鎮委書記沒想到我姐姐會來這一手,他指示派出所的民警趕我姐姐。民警們剛剛近前拉扯,我姐姐就四肢亂擰,拚命地反抗,嗓子里發出尖厲凄慘的哭喊,如同曠野中受傷的雌獸,姐姐痛苦的嚎叫響遏行雲,久久回蕩在八月十五凄涼的夜空,令聽眾毛骨悚然、心有戚戚,,在場不少人都流下了眼淚。政府大院里人潮洶湧,聲援的口號此起彼伏,曹鎮委書記沒權力調動坦克,也不敢叫民警開槍,所以他非常地被動。當我姐姐被強行抬起來的時候,她用上了最後的武器――牙齒,民警們再也不敢碰他了。我姐姐就露天躺在政府大院里,繼續她聲嘶力竭的譴責,圍觀的人群也開始振臂高呼:「不許打人!」「叫曹建民滾出來!」「發工資!發工資!發工資!」「這是什麼世道!」……聲討的聲音淹沒了政府大院,曹鎮委書記一直深藏不露。曹不出來,群眾就不離開,有人已經開始亂砸了。民警們見眾怒難犯,也都躲了起來。鬧到半夜的時候,有些人已經準備放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