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督主府里的院子里,朱景煜遺詔上說的黃金萬兩,如今就整整齊齊得壘在十幾隻大紅色的箱子里,連開都未被開封過。
馮寶安靜地在內院整理行裝,去墨城的車馬已經備下,就在東苑門口等著,即刻啟程。
蘇宓因這兩日身子說不出的疲累,被春梅扶著坐在青石凳上,未免秦衍擔心,蘇宓儘力才沒表現出虛弱的神態。
秦衍走至蘇宓的身側,撩起她耳邊的碎發,嗓音低沉,
「你先去墨城,我過兩日就趕來。」
「可是,督主你不是說我們要一起回去的么。」蘇宓雖然不知道秦衍和朱景煜的關係,但她能感受到秦衍的情緒,所以他讓她先走的時候,她才更生出難以名狀的擔憂。
「我還有餘下的事要去東廠,你先啟程。」
秦衍的語氣向來堅決,這次尤甚,蘇宓知道他的脾氣只得先應下。走到苑門口時,看到馮寶打包的行李,她才明白過來,原來秦衍在一開始就作了打算。
這也讓她心裡疑慮更甚,督主到底要做什麼呢。
蘇宓帶著春梅上了馬車,看著車外不斷退後的景色心緒不寧,甫一過拐角,她掀開幃簾,對著車夫道:「張大,我們不去墨城了,你先帶我先去城西我娘親那邊。」
...
明順帝雖說久病纏身,但也撐了這二十多年。如今遭逢火事駕崩的突然,索性還有一道提前備著的遺詔,祁王的繼位也就更加的順理成章。。
治喪的一個月,滿朝百官必須衣白單衣,白幘不冠,閉城門與宮門,而民間亦需停下婚配嫁娶,身著喪服,同為大行皇上致哀。
新皇的登基大典,則是治喪之後由禮部負責。
現在心情最好的,當然是屬張懷安。一切按著他的計劃有條不紊,當然是春風得意,滿城縞素之際,他還暗裡找了個戲班子,在府里聽曲兒彈唱,只等著一個月後祁王登基,大權在握。
督主府門口,陵安跪在地上已經跪了一整日,不管馮寶怎麼拉扯,他還是不肯起來,背脊挺的筆直,緊抿著唇不肯說話。
一直到門邊出現了熟悉的玄色身影,陵安雙眼才帶起一絲神采。
秦衍面無表情地走過陵安的身側,並沒有看向他,而後徑直飛身騎上青蔥馬,片刻沒有停留地往城中方向快馬疾馳而去。
陵安望了他一眼,扶著地撐起,膝蓋因為久跪早已沒了知覺,經過了好幾個踉蹌,他才騎上了另一匹馬跟了上前。
看著遠處的兩匹馬先後絕塵而去,馮寶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皇上這麼突然地走了,督主心裡定然是不好受的,要知道皇上以前多倚仗督主啊,不過若但是君臣之誼,馮寶又覺得好像也不止。算了這也不是他該想的。
馮寶胡思亂想之際,耳邊傳來熟悉的蘇宓的聲音。
「馮寶!」
馮寶驚訝地轉過身,看到竟然是此時應該已經到了墨城的蘇宓,還有扶著蘇宓的春梅。
「夫人,你不是去墨城了么?怎麼還在京府?」而且督主一走,夫人就出現了,這要是說不是有意為之,馮寶都不信。
「馮寶,我沒有去,督主去的是哪?是東廠么。」
蘇宓沒有解釋太多,這些只不過是她的直覺,她擔心秦衍,哪能說去墨城就去墨城。
她讓車夫送到了虞氏的小院,在那邊住了幾日,每一天都偷偷摸摸地驅著馬車來督主府看看,今日看到秦衍一走,她就立刻下了馬車。雖然也想追,但這也肯定會被秦衍發現,到時候怕是被綁著都要送回墨城。
「夫人,奴婢也不知道,可是您還是回墨城等督主吧,不然督主知道了肯定是要生氣的。」
「馮寶,我不能回,我要在這裡等他。」在書房看過了秦衍那樣的表情之後,她怎麼可能放的下心一個人回去,如果不能阻止秦衍做他想做的,至少,她也要聽到他的消息才安心。
蘇宓站了久了,頭有些暈,春梅趕忙扶著她坐上了院子里的石凳,「小姐,您可別再花力氣說話了,這幾日睡得又少,您看您現在弱不禁風的。」
「春梅,我沒事的。」
***
首輔府,與街道隔著一道牆的府內,是就快要溢出來的談笑聲。
後院被人用竹子搭起了簡易的高台,新戲班子支起了布幕,已經演了好幾齣戲。
張懷安坐在紅木躺椅上,搖頭晃腦地跟著哼著小曲兒,這個從外地趕回來的戲班子,一個個嗓音唱腔花俏多變,咬字堅實韻味十足,讓張懷安回味不已,更重要的,是他心情好,因此是唱一出賞一出,就沒停下過。
一曲畢,又是一個字:「賞。」
「奴們謝過大人。」
李執看著張懷安聽得差不多滿意了,揮了揮手,唱台上的戲子便紛紛下了台,收起物什。
他站著邊上,替張懷安沏了一杯茶,笑道:「從此以後,朝堂就皆是在大人的掌握之中啊,下官看,關於大人的英姿,戲文里都要開始傳唱了。」
李執說的正中張懷安的心坎,張懷安哈哈大笑,「好了,我好也少不得你的份。」
「對了,祁王殿下他現在怎麼樣啊。」
李執道:「大人,祁王他一直在自己府里,聽咱們派在那兒的人說好似是對朱景煜有些愧疚,一直都沒有走出府門,還真的替朱景煜致哀呢。」
「哼,成大事的人怎麼能拘泥於這種。」
「大人說的是,祁王畢竟還是個孩子,哪裡像大人一般高瞻遠矚。」
李執繼續笑臉奉承了幾句,聽的張懷安心裡很是暢快,他彷彿已經能看到自己等景琛登上皇位之後,滿朝人對他敢怒不敢言的模樣。
兩人正談的正歡,張府的下人慌慌張張地跑進了後院,不知是看到了什麼可怖景象,連話都說不清楚,「大,大大人,有人衝進來了!」
「是何人?」
李執雖算是文臣,但生在將軍世家,還是有一番武藝傍身,他亮出腰裹的短佩刀,往張懷安面前一擋,此時不表現,何時表現。
再說敢闖首輔的府宅,無非是哪個不長眼的宵小之輩,沒什麼好怕的。
「不過是宵小之輩,你至於怕成這個樣子么,」
「是么。」院門口出現一道黑色的身影。
秦衍的聲音像是一道利劍划至李執的耳邊,他的手禁不住一抖,看到秦衍冷著臉跨步走進院門的時候,他不自覺地向後退了幾步。
張懷安躲在李執身後,心想自己這好歹有兩個人,於是壯著膽子道:「秦衍你怎麼來了,先皇遺詔可是已經撤了你的職,你不去東廠處理餘下的事,來我府里想幹嘛!」
李執附和了一句,「是啊,秦衍你想幹什麼!」
他對秦衍這個閹官一向看不上,但看不上不代表不知其厲害,以前的時候不必親自面對還能逞口舌之快,今日這麼近的見到了,秦衍他那周身的氣壓壓得他喘不過氣來,若不是為了以後的仕途,他早就想扔下張懷安一走了之了。
「是你們殺了景煜么。」
「是又怎麼樣?」
秦衍的眼裡冒起一股濃重的殺意,李執來不及推翻自己方才的話,一息之間,他已經被秦衍掐住了喉嚨,舉起騰空了一尺,而腰間的配刀,早就被秦衍扔在了遠處草叢。
李執手腳並用,一臉驚恐地看著秦衍,他妄圖想撥開秦衍的手掌,可秦衍的筋骨像是鋼鐵鑄的一般,根本掰不開。
身後就是張懷安,他想回頭對著張懷安求救都扳不過身子,只能從喉嚨口發出一些嗚嗚咽咽的聲音。
「秦衍,朱景煜他是自裁!你,你無非想要個名利,我,我都能給你。」張懷安不斷往後,繞到一把椅子後頭,緊貼著椅背,手緊張地抓著扶柄,「你先,先放了李執。」
秦衍唇角揚起一抹陰翳的笑容,「呵,名利,你知道我想要什麼麽。」
沒給張懷安思索的時間,下一瞬間,他的手掌一收,只聽咯噔一聲骨頭錯位的聲音,李執硬生生地在張懷安的面前失去了生氣,那搖搖欲墜垂下的頭顱,看的他心跳都快停滯了。
「你現在知道了。」
張懷安根本連站都站不穩。剛看到秦衍時,他還能保持鎮定,哪怕是秦衍抓了李執,他也以為是多一個籌碼。現在眼睜睜地看著他乾脆利落的殺了李執,那意思便是,他要的,只是他們的命么。
張懷安哭喪著說道:「秦衍,我到底與你有什麼深仇大恨,你真殺了我,祁王必定替我報仇,你以後也沒有活路啊。」
秦衍甩手將李執的屍體扔到一邊,走向縮在台柱邊上的瑟瑟發抖的戲子。
「你們有繩子。」
「有。」
其中一個戲子顫顫巍巍地遞上了一根,秦衍瞟了他一眼,接過手,然後才回到張懷安那處,很有耐心地將他一圈一圈地捆在座椅上,提到了戲台的中央。
「秦衍,你放了我吧,你想要什麼都能給!」
「我想要他活。」
張懷安不明白,秦衍為何對朱景煜有這麼大的執念,「秦,哦不,督主,你不知道,朱景煜他不是皇上的血脈,這火也不是我們放的,是他自己放的啊!」
秦衍的指腹擦過手中火折,零星的火光開始變得強盛。他輕輕一扔,那火從凳角燒起,一點點往上,從張懷安的腳開始蔓延至腿,再至腰,讓他想死都死不了。全身一點點的扭曲變形,痛苦不堪。
「陵安。」
「是。」陵安從檐上飛下,手中提著一個木桶,水桶澆下,將張懷安身上的火撲滅。
張懷安燒了一半的軀體,拖著零碎的焦骨,沒有意識,不成人形,卻殘存著一絲氣息。
秦衍蹲下身子,對著地上的那支殘軀笑了笑,「我當然知道,他是我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