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大燕風雲(一)
桑梓喝完湯藥,順手捏起一顆盤中的蜜餞放到嘴裡,小口嚼了起來。
小辭拿過帕子給她凈手,端詳了會自家小姐的面色,這才鬆了口氣道:「小姐可算是好了,您傷寒卧床的這些天啊,差點沒嚇死奴婢。奴婢知道您心悅表少爺,但也不能日日熬著夜給人綉香囊啊,夜間的春寒吶可最是磨人!」
心悅表少爺?桑梓暗暗思量著,沒有搭話。
「青帝殿下,您醒了呀?」
那魔氣尖細的嗓音突然在識海中響起,桑梓一頓,十分不快道:「你這魔物究竟在作甚?將本君困於此處,是想與仙界為敵嗎?!」
心魔哼笑了一聲,陰陽怪氣道:「小人不敢,只是冥君大人的執念呀,最近這些年竟不加重了,若繼續如此,小人只怕是要灰飛煙滅了呢。是以小人只能自己動手,來幫冥君大人再偏執些!」
心魔破體后,法力的增長主要還是依靠宿主執念的加重,吞噬他人生命只是杯水車薪,無大作用。
桑梓眯起了水眸,似是不信,「雲旗的執念,與本君有關?」
「告訴你也無妨,」那心魔懶洋洋道:「他的執念,就是無論如何都得不到你的心!」
桑梓微怔,毫不猶豫否認道:「不可能……」
心魔看熱鬧般桀桀笑了起來,「嘿嘿嘿,所以每一個心魔世界,我都要讓他得不到你的心,讓他愛而不得,那麼我的法力就會很快漲起來了……」
桑梓收起心思,似笑非笑道:「你未免高興的太早,若是我偏偏就讓他得到呢?如果本君沒記錯的話,心魔世界一旦開啟,你也不能在其中隨意施法吧?」
「哼!」心魔冷笑道:「想都不要想!在我的設定里,每個世界你們倆的感情都是死局,你根本不可能愛上他。若你不按常人的邏輯去肆意改變,那個世界的冥君就會發現你的不尋常,一旦被他察覺,心魔世界就會崩塌,你和冥君的元神便會被封印在此處,再無法重見天日!」
桑梓瞬間啞然,嚼著蜜餞不願再搭理它。
心魔見她蔫了很是得意,賤兮兮開口,「我就給您提醒到這了,皆下來您自己好好玩,小人忙著去吸食其他人的性命,這就先走一步了!」
識海中的魔氣漸漸消散,又變回了封閉的狀態。
心魔世界並不是無可解,雖然這魔物說的可怕,但只要自己小心些,能按常人的邏輯,讓雲旗覺得自己是「愛」他的就夠了。
桑梓細細思量著,不覺有些羞恥,那這般豈不是每個世界都要對雲旗示「愛」一遍若是日後破了心魔,被他想起這段,自己的老臉該往哪擱……
「小姐,表少爺提早來了。」屋外的婢子細聲細語通傳道:「正在外間歇腳,您方便見嗎」
「方便方便!你叫表少爺稍等,我們小姐呀馬上就來!」小辭給桑梓遞了一個調侃的眼神,忙把人抓起來給她梳妝打扮。
「是。」
桑梓梳洗完畢后,覺著腳底還有些發軟,便被小辭扶著往外間走去。
那表少爺正側對著她們,扎眼的寶藍色錦服包裹著少年壯碩的身體,粗糙黝黑的大手揣著一隻瓷杯裝模作樣地品茶,長腿卻大喇喇往外伸著抖動。此情此景,活脫脫就是個附庸風雅的莽漢。
桑梓遠看這人十分熟悉,卻實在想不出九重天上的哪位神仙能有如此「別具一格」的品味。
小辭見自家小姐光看著表少爺不說話,以為她近人情怯,抿嘴笑著吆喝道:「表少爺,小姐來了!」
那表少爺忙轉過身來,瞧見桑梓后眼神一亮,咧著嘴道:「小梓,身上可大好了」
男子俊朗深邃的面容猛地映入眼帘,桑梓嘴角微微抽搐道:「應龍!」
眼前這位不是別人,正是與她從混沌初開之時便拜把子的好哥們——上古神獸應龍。
而自己當初被天帝貶下凡間,也正是因為幫這個發小逆天改命,是以觸犯了天條,在人界受難千年。
傳言心魔世界皆是心魔通過宿主對身邊萬物的認知所造就的,桑梓回想起應龍在仙界一身玄鎧、英武不凡的模樣,再看看這個故作文雅的寶藍色莽夫……真不知曉雲旗是對這位仙界戰神有何種誤解。
表少爺頂著應龍那張令三界聞風喪膽的俊臉,慢慢擺出個委屈可憐的樣子,嘟囔道:「小梓以前都叫我龍哥哥的,今兒是怎麼了……」
龍哥哥……
兩人雖初具形態時便相熟,幾十萬年來卻一直是嘴上冤家、彼此瞧不上得緊,平日以姓名相稱已是夠客氣,這句「龍哥哥」,委實……太過油膩了些。
桑梓被噎得不發一語,任由應龍起身將她扶到桌邊坐下,一時半會都沒能緩過神來。
「小梓,你病了這些時日受苦了。哥哥我呀,特地給你備了個可心的小物件解解悶。」應龍見她不答也不在意,又自顧自咧開了那張大嘴,樂呵呵朝門外喚道:「十五,快進來罷!」
廂房外的黃花梨木門聞言輕開了半尺,一個身材高大的小廝躬著腰邁了進來,行至桑梓面前時單膝跪地,將手中的銀頂鳥籠高舉過頭頂,畢恭畢敬呈了過來。
籠中是一隻紅嘴相思鳥,長約六寸、通體灰綠,黑玉般圓潤的眼睛滴溜亂轉,蹦蹦跳跳很是嬌憨。
應龍給桑梓遞了杯熱茶,涎著臉湊上前討好道:「小梓,此鳥名曰『紅嘴玉』,表哥從幾個朋友那裡轉手才得了這寶貝,怎麼樣,你瞧著喜歡嗎?」
可嘆這表少爺的拳拳心意未能得到回應,桑梓早已被那跪在地上的小廝分去了心神,此人雖深低著頭看不清樣貌,但那熟悉的身形還是讓桑梓起了疑心。
她按住手邊的杯盞,輕聲道:「十五是嗎?你抬起頭來給我瞧瞧。」
眼前的小廝身形一僵,彷彿沒料到主子的反應,不過還是老實地慢慢直起了腰,露出了那張令桑梓無比熟識的面容來。
少年人有著十分俊美的樣貌,臉上的每一寸都似精心雕琢而成,濃而凌厲的劍眉下,是一雙黑湛湛的鳳眼,此刻正不安地暗自打量著她,彷彿真的是個畏懼主子降怒的卑賤奴僕。
可桑梓對上那眉眼卻猛然怔住,不覺便看得久了些。
她一直是知道雲旗是好看的,卻沒想到沒了那雙駭人血瞳的雲旗,竟是個如此俊俏的少年郎。
十五見小姐半晌沒有吩咐,便也大膽地偷望了過去。
這個仿若玉做的小姐懶懶倚在檀木椅上,淡青流光的月華裙襯得她面容愈發冷淡清麗,可那雙秋水雙眸卻眼角含鉤,瞧著人時無意間竟泛起三分艷色,攝人心魂得緊。
十五臉頰一燙,立刻掩飾般低下頭去。
應龍見他倆「眉來眼去」許久,心裡不禁起火,口氣不善道:「把籠子放在桌案上就給我站過來,目無尊上的東西!小姐也算是你能看的嗎?!」
「奴才該死。」十五抿了抿唇,按照吩咐放好了鳥籠后,便垂頭侍立在應龍身後,再不敢多看。
桑梓的目光圍著兩人打量了一圈,不覺有些困惑。
應龍這頭老神獸,雖說平日在仙界嘴欠得很,卻實實在在是個心善的好仙,和雲旗也無甚交集。為何在雲旗眼中,應龍是這般惡模樣?
況且雲旗身為冥君,一向尊榮自矜、目無下塵,又是緣何將自己弄成一個奴僕,唯唯諾諾任應龍欺凌?
「小梓。」應龍打斷了她的思緒,親熱地握住她搭在茶盞上的柔荑,「這隻小雀,喜歡嗎?」
桑梓掙了掙沒掙脫,這才想起小辭說過原身「心悅表少爺」,若是自己對應龍太防範恐會引雲旗起疑,到時若像那個魔物所說使得心魔世界崩塌、元神不保,可就無法挽回了……
她心裡百轉千回,面上卻不顯,只輕輕笑了笑,柔聲道:「表哥不論送什麼,小梓都喜歡。」
冷淡清麗的面容露出笑意,恍若枝頭冰雪消融、桃瓣迎風初綻,直直看呆了一屋子的人。
應龍黝黑的臉上浮起可疑的紅暈,難得結巴道:「那那那、那就好……」
小辭捂嘴偷笑,忙上前一步,行禮道:「表少爺,咱們小姐還沒用膳,您不如留下來一道吃,奴婢去讓膳房多做些。」
「快去快去!」應龍朝小辭擺了擺手,又屏退了房內奴僕,轉頭瞧見還在他身後侍立的十五,不耐煩道:「你也回去,告訴我娘我留在桑府用午膳,讓她不必等了。」
「是,少爺。」十五彎腰行禮,隨即便轉身往外走去。
桑梓忍不住又盯著他的背影瞧,卻見走到門外朝迴廊轉彎的十五回頭望了過來,黑亮的鳳眸沉沉盯了她一瞬,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少年暗黃色短打的利落背影和今早冥君鬼氣森然的背影完全重疊,桑梓瞧著有些恍惚卻明白急不得,自己在此還是得想法子幫雲旗解開心結,待仙界那些老頭子發現青帝不見了,自然會找到這裡,將他們救出去。
應龍坐在旁邊將她的手又握緊了些,哼哼唧唧道:「小梓,我昨兒出門同那些京都的公子哥喝酒,他們都向我打聽你,說你是京都第一美人,還想問你有沒有想嫁的公子……」
「表哥,」桑梓動了動,彷彿毫不在意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梓的婚事自己說了怎麼能算。」
「我明白小梓的意思,」應龍慢慢收起了笑意,滿臉擔憂道:「姨夫是我大燕太尉,若是硬要拆散我們,將你嫁去宮裡……那,那我……」
桑梓眉心一跳,沒想到原身與應龍已經到私定終生的地步,有些頭疼地打斷他,安撫道:「表哥不要心急,爹爹並非賣女求榮之人,況且此事現在議還早……」
「小梓,你是不是討厭表哥了,往日你對我並非這般敷衍。」應龍鬆開了她的手,低下頭時,那寶藍色錦服將其黯然神傷的面容襯得愈發黝黑粗獷,發上還戴著個凸顯膚色的鑲金白玉冠……幸虧這黑龍容貌還算上佳,不然就憑這不倫不類的扮相,出門怕是就成了京都奇景之一。
桑梓沒想到這個糙漢子竹馬如此心思細膩,無奈地揉了揉眉心,忙轉開話題道:「沒有討厭表哥,就是你穿的太亮了,晃得我眼睛疼。」
應龍僵住,委委屈屈控訴道:「是小梓以前說喜歡我這般溫潤雅緻的打扮,現在若不喜歡,我就不穿了……」
桑梓:「……嗯,表哥還是……樸素些罷。」老身年齡大了,這雙老眼實在是……略略消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