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魔界養妖狐(59)
「當年你替生產後的咲續了半年命,那時我說過『欠你一次』,所以藏馬你可以帶走。」雷禪說,「不過……」
「『沒有下次』,對嗎?」許諾替他說完,話音剛落自己就笑了。
雷禪沒能繃住,也跟著笑了起來。
「你啊。」他搖搖頭,「今天我很高興,我已經許久未曾這麼高興過了。過來陪我多說一會話吧。」
許諾沒有拒絕,走到他身邊坐下。他們一起回憶了從前,更多的是回憶咲,說到後面,慢慢就變成了雷禪一直在講,許諾只是傾聽。
雷禪講述著他與心儀的女人是如何初見,如何一見鍾情,又如何情根深種……講了很多很多……
他的眼神悠遠,彷彿一邊講述著一邊又回到了當年在人界生活的那段時間。這隻最強的大妖沒能被強敵打敗,卻敗給了命運,命運讓他邂逅了愛情,又奪走了他的愛情,以致讓他的靈魂困在了從前的時光里,只剩下驅殼還在隨著時間變化。
許諾一直安靜地聽著,不插口,不勸說,就只做個最好的傾聽者。
終於,雷禪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結束了這次的宣洩。
「你走吧,」他惆悵地揮了揮手,「我會讓宗魯帶你去見你的幼年好友。這次離開后就別再來了,這真的是最後一次了。」
外面的大臣們等了許久,都在心道這次來的這位和國王感情很好嘛,竟然能和一向威嚴寡言的國王敘舊這麼長時間。
一直等到正午都過了,終於等到了國王的傳喚,然而一進去就都被新下達的命令弄懵了。
「但是……」
有人剛開口,雷禪的目光便掃來,只一瞥便令滿堂再無人敢多言。
*
浮陀羅國直屬戰士隊的大門被「砰」地踹開,隊員們剛要發作,就見他們的隊長氣勢洶洶地走了進來。
「隊長,您這是?」副隊小心翼翼地問。
宗魯表情很不好看,「我抓來的那隻妖狐呢?把他帶出來!」
副隊看看他身後,「呃,妖狐?」
許諾朝他含笑點頭,以示招呼。
「不是這隻,是我之前帶回來的,銀色的那隻!」宗魯一腳揣在副隊的屁股上,吼道,「還不快去!」
「哦哦。」副隊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叫了幾人往後面跑。
宗魯依然氣憤難平,在等待人帶上來的時候不停地踱步轉圈,同時不時用一種懷疑戒備的目光看一眼許諾。對方究竟給國王下了什麼迷魂湯?居然能讓國王命令他將好不容易抓到的敵國智囊又給交出去!
宗魯內心十分不願,但礙於王命,他又不能違抗。正當他絞盡腦汁地想著是否還有其它什麼辦法時,突然見副隊踉踉蹌蹌地跑回來。
「不、不好了!銀色妖狐他……」
宗魯還沒反應過來,眼角紅色身影的餘光一閃而過,已經不見了人。
「怎麼回事?」
宗魯一邊問,一邊也匆匆趕去。
「我剛到那邊就看到守衛昏倒在地,房間里全是血,銀色妖狐已經不見了……」
副隊邊跟著跑邊匆忙解釋。
原來宗魯抓到藏馬以後,因為私心想將對方收為己用,便用封魔環限制了對方所有妖力帶回了直屬戰隊。之後他趕著去向國王邀功以及向大臣炫耀,就只叫了一名隊員好好看守對方,在他看來這名妖狐首領雖然狡猾多智,但是戰力卻極其一般,有了封魔環的禁錮和隊員的看守便足夠穩妥了。
哪知守衛正盡職盡責看守時,突然藏馬大口大口嘔出鮮血,他連忙去查看,卻驚愕發現對方全身上下多處皮膚裂開,正從裡面長出無數植物的根系。這情景是如此詭異再加上對方表現出幾近垂死的狀態,守衛立刻就急了,剛轉身想要去喚人來,腦後便被一股尖銳的妖氣刺入。
怎麼可能……
守衛在最終黑暗來臨前,心裡只來得及冒出這麼一句疑問。
宗魯趕到的時候那名守衛還坐在地上捂著腦袋暈乎乎的,其他幾名隊員在幫他清理咬在身上的魔植,宗魯曾在戰場上與藏馬打過幾次照面,一眼便認出那些魔植是藏馬慣用的攻擊手法。
「你幹嘛拿掉他的封魔環?」宗魯拽起那名守衛,怒問道。
「沒、沒有啊,」守衛結結巴巴解釋,「我根本連碰都沒碰過他。」
「封魔環會將他的妖力完全禁錮,沒拿掉封魔環,他根本一點妖力都用不出來,又怎麼能操縱魔植攻擊你的?」宗魯擺明了不信。
守衛當然解釋不出來,只拼了命的喊冤。
行動遲緩的樹最後一個到達,一入門便被滿屋的血跡驚得睜大了眼,他有些慌亂地四處尋找許諾,看到對方正半蹲著似乎在查看什麼的身影才放下了心。
樹湊過去,剛想叫他,卻窺見對方的神情,所有的話一下子又都吞了回去。
他從未見過許諾如此凝重的模樣。
「樹,開『門』!」
許諾吩咐道。隨即跳上房梁,從上面抱下一大團物體。
還在那邊大叫大嚷的宗魯心裡一突,扭頭朝這邊看來,最只來得及捕捉到時空之門消散的最後一點餘光。
「這些狡猾的妖狐!!」
直屬戰士隊的上空回蕩著隊長的怒吼。
*
這裡是樹的亞空間。
暗撫一族中的少數天賦者一出生便能創建自己的亞空間,樹就是這樣的天賦者。但是樹一出生便被奴隸商人痴皇馴養調/教,性格已經嚴重被破壞的他從未想過要修鍊自己的亞空間,甚至連喚都未想過要喚出,他的這種天賦能力只能一直被擱置,彷彿從未擁有過一般。
直到許諾為了帶他修行,翻閱了幾乎所有關於暗撫族的資料,才慢慢地引導他重新掌握這一能力。
許諾小心地將懷中之物放下,那是一團由數種枝葉藤蔓交織纏在一起,形成的接近兩米的橢圓形繭狀物。
「這是什麼?」樹問。
許諾示意稍等,掌心聚起一團業火,慢慢靠近橢圓形的上方。在感到有熱源接近時,那些彼此交織的植物像是有生命般,蛇一般蠕動著紛紛抽走,那一塊的繭層迅速變薄,最後竟露出了裡面一張精緻卻蒼白的臉。
「這、這是……」樹變得結結巴巴起來,他怎麼也沒想到,這樣的繭狀物裡面竟然會有一個人。
許諾加大了業火的輸出,繭層又退讓了一些,但是僅止到了胸口上方,便再也不肯退了。皺了皺眉,還要再嘗試時,繭層其它處的植物忽然像是感受到了威脅,全都蠢蠢欲動起來。
許諾立刻便停止了嘗試,那些植物才又慢慢地歸於平靜。
「真難纏啊,真是什麼樣的主人,養什麼樣的魔植。」
這時樹也認出了這張臉,這人曾與許諾一起從痴皇那裡帶回了他,他依稀記得對方有著和許諾一樣的種族外貌特性。
「他就是你要找的『藏馬』嗎?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樹問。
將手下一團銀色的亂髮撥開,露出藏馬上胸處數道細長傷口,即使在業火熱源的威逼下,仍不斷有植物的幼苗從那些傷口裡冒出,生長,融入繭層。
「封魔環封印了他的妖力,所以他把魔植的種子植入了自己的身體里。既然妖力被封,無法施展出來,那就在自己體內使用吧——這個聰明的笨蛋大概就是這麼想的。」
許諾嘆息著道。
不能說藏馬做錯了,在他那樣的處境下已經努力將一切都考慮了進去。首先他勢必是不可能留在浮陀羅國的,即使與黃泉有了分歧,他也決不允許自己成為造成對方阻礙的存在。
實力最強的宗魯的離開給了他一個逃走的好時機,於是他偷偷割開皮膚將魔植種進自己的身體里,利用血液里的妖力催發妖藤襲擊了看守,但是與此同時他也被深入體內的魔植反噬著,深受重傷又被封魔環所限制的他根本就沒有能力逃走,他便用最後的力氣操縱繭層將自己包裹,掩去一切氣息,隱藏在房樑上面。
藏馬這一手法不可謂不高明,宗魯等人是絕不會想到有能力突破封魔環限制襲擊了他們隊員的人,居然沒有趁機逃跑,而是仍留在現場。
但是藏馬沒料到的是,封魔環的限制如此徹底,魔植一離開他的身體便有了脫離掌控的趨勢,而他為了能一擊擊倒看守,又一次性使用了數種過於強大的魔植,他在發現反噬來得如此兇猛時,一切都已來不及了。最後藏馬只能捨棄肉身,將剩餘所有的妖力全部護住自己的魔核,在繭層內被迫進入假死狀態。
等到許諾將藏馬帶來這裡,他的肉身已經徹底淪為了魔植成長的土壤,再無修復的可能。
樹聽得毛骨悚然,光看這些長出身體的植物就已經如此繁盛,那它們生長在藏馬身體里的根系,將達到何種恐怖的地步啊……
「樹,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你需要自己一個人生活了,能做到嗎?」
許諾突然道。
樹呆住,「為、為什麼?」
「我要想辦法把這個笨蛋挖出來。」許諾笑道。伸手在對方蒼白冰冷的臉頰上颳了刮,他說,「總不能讓他永遠在這裡面做個睡美人吧。」
……
樹獨自一人回到了靈界,閻魔王對此有些意外,但是無論他怎麼詢問,樹都只綳著一張臉,什麼都不答。
如此幾次之後,閻魔王便作罷了,反正他看中的也只是這隻暗撫妖怪的特殊能力,只要對方能為靈界所用,對方的那隻妖狐同伴在與不在也無所謂了。
沒了許諾在身邊,樹越發地變得沉默,但是他後天的性格使然,令閻魔王無論分配給他怎樣的搭檔,他都能無條件配合,然而也就只是配合而已,從別妄想他會主動去做些什麼。
久而久之,隨著搭檔一個個輪換,對樹的能力了解的人越來越少,到了後來,所有接手樹做搭檔的靈界偵探都只把他當成一隻普通的,不善打鬥,唯有「聽話」這一點長處的無用妖怪而已。
慢慢的,願意主動接手他的人越來越少。
樹毫不在乎,沒有搭檔沒有任務的時候,他就一個人待著。他最喜歡待的地方是靈界的曼陀羅花海,那些大片大片的紅色花朵彷彿能攝人心魄,將他的意識與身體脫離,他可以一個人盯著花海發獃很久很久。
直到某天,一個聲音好奇地問,「你在看什麼?」
他木訥地扭過頭,對上一張稚氣未脫卻朝氣蓬勃的少年清秀的臉。
對方擁有著純凈的眼神,以及明亮開朗的笑容,眉間一點紅痣比他常看著的曼陀花更為鮮艷。
如此奪目的一個人,對著他伸出手,「初次見面,我是新入職的靈界偵探仙水忍,你願意做我的搭檔嗎?」
[別害怕。要不了多久,可以陪伴你永久的人就會來到你面前。]
隱隱的,分離前,許諾的話又在耳邊響起。
[到時候記住,一定要抓牢他。]
「我是『樹』,可以破開空間的暗撫之妖。我願意做你的搭檔。」
鮮紅的曼陀羅花海之中,樹握住了那隻手。
「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幫你達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