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十二國養麒麟（6）

景麒出生六年,轉換成人形便是六歲幼童。他身穿黑底錦服，只袖口與袍角綉有金邊,長長的的鬢毛成了淡金色的長發，一直垂至腳邊,莊重的黑色錦服襯得發色越發地璀璨，在斜陽的映照下，小小的幼童簡直就像個行走的發光體。

小景麒一臉肅穆地板著小臉在前面行走,後面女仙們以簇擁之態緊隨著，所到之處皆引起驚呼,人們紛紛伏地跪拜,望過去的目光中皆是驚艷與敬畏。

景麒目不斜視，一直朝著之前女仙所說的方向走去。

麥州候大帳外，桓魋正在生火準備烤幾隻鳥獸解饞,他的半獸可是熊哎，一路過來只能吃行軍糧太痛苦了。

忽然聽到喧嘩聲正在接近,桓魋抬起頭就見一行人走來,為首之人正是他上午剛見過的景麒。

「失禮，見到蓬山公還不跪拜！」一名女仙斥道。

桓魋這才反應過來，連忙翻身跪下。

附近的其他軍士聽到動靜聚了過來，也都同他一般跪倒。

浩瀚掀開帳簾看到這一幕,連忙把手中書放下,也出來行禮道：「在下麥州候浩瀚,見過蓬山公。」

景麒盯著他看了一會,收回視線,垂眸道：「中日之前請保重。」

這便是被篩掉了。

桓魋等軍士都大失所望，浩瀚卻似乎早已料到，平靜地拱手道：「多謝蓬山公。」

完成了這一系列流程，景麒目光往四處看看，依然沒有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這裡已經算是升山者門聚集的邊緣，這裡再沒遇見，今日就只能暫時回去了。

景麒雖然心裡有些小小遺憾，卻不著急，反正知道知道對方也來了，便總能遇到的。

「蓬山公，請稍等，我名為升紘，乃止水鄉鄉長！」

旁邊擠出一個衣著華貴的男子，約三十齣頭，雖跪在地面，毫無敬畏之色，「蓬山公，請問我身上可有王氣？」

他的行為舉止和用詞都符合規矩，但是卻透著一股再明顯不過的桀驁，令隨行的女仙大怒，正要訓斥於他，景麒已經搖頭，神情淡漠道，「中日之前請保重。」

「您確定嗎？」那名為「升紘」的人抬頭直視景麒，「慶國已多年王位空置，國內妖魔橫行，天災不斷，國家荒廢，民生凋敝……無數百姓迫切期待您能儘快選出新王，所以能否請您再看仔細一些，以免有所遺漏，延誤新王上任……」

這回不等女仙發作，浩瀚已經先出口打斷了他，「鄉長慎言！麒麟代天選王，何人為王者乃是天意所定，你這是欺景麒年幼，打算用言語逼迫他嗎？！」

「我不過是有感慶國百姓困苦，這才多說了幾句，大人請勿見怪。」升紘雖然回著浩瀚的話，雙目卻仍緊盯著景麒，目光中隱含挑釁與質疑，令對黑暗一面敏感的麒麟很不舒服。

「今日升山者中，我確實未曾感受到王氣，也未受到天啟……我累了。禎衛，我們回去吧。」景麒淡淡道。

禎衛連忙想要抱起他，景麒搖搖頭，轉身仍是自己走，只是比來時，明顯步伐快了許多。

禎衛狠狠瞪地上的升紘一眼，面如寒冰地帶著女仙一起離開了。

升紘毫不在意，站起身拍拍膝蓋，「哼，天意……」

他的聲音極低，充滿了嘲弄之意，做完這些也不再向浩瀚行禮，重新擠進了人群中，很快便不見了蹤影。

桓魋湊上來：「大人，那升紘……」

浩瀚搖搖頭，「不過是個自命不凡者，不需要多做理會。」

桓魋應了聲，過了會又問：「大人，既然已經得知了結果，那我們是明日就下山，還是再多待幾日？」

「再多待幾日吧，」浩瀚道，「那人雖然言語無狀，但是有一點沒有說錯，慶國現在確實儘快擁有新王……」

只是這次的升山，只怕無法如慶國百姓所願。他在心裡吞下了這後半句。

大帳後方，正在給天馬餵食的許諾將剛才發生的一切盡數聽完了，輕笑著搖搖頭。

*

回到行宮后，景麒便告別所有女仙，回到了自己的寢室。

看著那小小身影走入門內，女仙們十分不安，一人憤憤道，「蓬山公肯定是傷心了……那人怎麼能那樣說話，選王哪是那麼輕巧的事，說選就能選出來的！」

「對啊，景麒大人現在還只有六歲，還是第一次選王，要知道以前的恭國供麒可是二十八歲才選出王的呢。」

「二十八歲那就太慢了……」

「哎呀，我只是舉個例子嘛，重點是在於今天這事根本就怪不到景麒大人身上的。」

「唉，話雖是這麼說，不過慶國百姓想要王的心情我也能理解……在成為女仙之前我的生國也經歷過一段沒有王在位的日子……」

「誰不是呢，前王逝去跟新王就任之間總會有那麼一段時間的。」

「是啊，熬過去就好了……」

聲音漸漸遠去，直至終於聽不見了。一直站在門后的景麒這才往床榻走去。

女仙沒有說對，小景麒稚童的臉上並非傷心，而是茫然。他出生后便一直待在蓬山，雖然身邊的人都對他說他是景麒，是慶國的麒麟，可是其實他對於所謂的慶國，只有從書籍上得來的並不多的平面印象。

他接觸到最多的是女仙，女仙們為了讓被照顧的麒麟健康自在地活著，一直展現的都是快樂無憂無慮的那一面，除此之外便只有更夜與許諾了，這兩人又都是經過歲月洗禮的，從內而外散發著成熟自信的人。

再這些之外，就是今天這些來升山的人了。

其實說是只要想要為王者，皆可在指定的安闔日入黃海登山進香，可是能支撐這麼長途跋涉並歷經險峻終於抵達目的地的，也絕非一般常人，所以年幼的麒麟對於「人」的認知還十分地薄弱。

今天升紘的話在他的心底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對方話語里那些負面辭彙他雖然無法深刻地理解，但也本能地覺得不好，再加上女仙們的討論，「必須儘快選王」這個念頭不斷地在他腦海里回蕩，令他心煩意亂。

景麒將小腦袋埋在枕頭裡，正不知該怎麼是好時，手心被濕漉漉地舔了一下。

他爬起來，看到班渠出現在床榻旁，見他起身，便叼出他的衣服下擺做了個往外拖的動作。

「你要我出去嗎？」景麒小聲問。

班渠點點頭。

「現在？」景麒看看窗戶外面，天已經暗了，月亮剛剛出現。

班渠再次點頭。

景麒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迅速爬下床榻，正要轉換，又頓了頓，找出一件外衣疊好用布帶綁在班渠背上。

「別弄丟哦。」

他交代了一句，便化為麒麟，悄無聲息地出了行宮。

淡金色的靈獸在夜空下踏空奔跑，帶出點點星輝，這美景引發直播間一陣讚歎，其中更有觀眾直稱「已截圖，以後人家轉發錦鯉轉運，我就轉發麒麟，各種高大上哈哈哈」。

景麒被班渠領著，果然在行宮外的城牆上看到了正在等候他的許諾。

他輕靈落下，「你真的來了……今天女仙說在外面看到個紅髮的人，我聽著就感覺是你，可是出來找了一圈都沒找到，還以為是我想錯了。」

許諾將遇見半獸桓魋的事說了一遍，提到了麥州候的時候，景麒立刻就想起白天發生的事，心情瞬間低落了下去。

許諾一看便知道他在想什麼，故意問道，「聽說你能轉換了？」

景麒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開心道，「是的，在夏至前一天就能轉換了，許諾你還沒看過我人形的樣子吧？我變給你看！」

他邊說著邊喚出班渠，墊著腳拿下了它身上疊成一包的外衣，然後瞅著許諾。

許諾與他對視兩秒，終於懂了，笑著背過身去。

不一會，身後傳來景麒歡快的聲音，「好了！」

許諾轉回來，還未說話，直播間已經一片狼嚎，「可愛」、「正太」、「小天使」等各種彈幕伴隨著打賞炸開的花束填滿了整個屏幕。

「會奇怪么？」景麒有些忐忑。

「不，非常好。」許諾走上前，在景麒的驚呼中一把將他抱起，讓他坐在自己的一邊肩膀上。

「坐穩了。」

話音落下，人也躍下了城牆。

許諾帶著景麒在山間跳躍，他速度極快，但是動作極其輕巧，每次躍起與落下幾乎都感覺不到任何顛簸，景麒一開始還緊張地抱住他，一會過後就能坐直身體，好奇地看著四處飛快后掠的景物。

「為了慶祝你的轉換，我準備了一樣禮物。」

許諾說著帶著他落到了一片山林中，皎潔的月光下坐卧著一隻兇悍猙獰的豹型妖魔，發覺有陌生生物入侵自己的領地，它警惕地抬起頭，突出嘴角的獠牙閃過森冷的光。

「吶，妖魔驃騎。既可作戰也可為坐騎，很棒吧？」許諾笑著將小景麒放下，拍拍他的後背，「去吧，降服它吧。」

驃騎緩緩起身，堅硬如勾狀的尾骨僅僅只是擦過地面，便帶出了一條深深的溝壑。它冷冷地盯著面前的入侵者，喉嚨里發出威脅的咆哮聲，聲音震得周邊樹葉都在唰唰作響，氣勢非常驚人。

此時外貌還是六歲稚童的景麒，心靈正經受著從天堂直墜地獄般的感受，他雙目一錯不錯地與妖魔對抗，同時心累地想，虛海那邊的崑崙，一定對禮物有什麼誤解……

*

之後的經歷景麒不願多做敘述，總之他降服了那隻妖魔，種族為鉅吾，名為驃騎，現在已經成了他的又一隻使令。

女仙們在次日辰時來到景麒的寢室外，卻意外地發現一向習慣早起從不需她們費心的蓬山公居然還在床榻上熟睡。

「到時辰了么？」

景麒被搖醒后坐起身，仍是一臉的困頓。他昨晚精神消耗太大，根本不是短期睡眠能補足的。

禎衛看著他這個樣子，擔心地問，「蓬山公可是身體不適？今天的進香還是暫緩吧……」

「不用，我沒事的，進香照常進行。」景麒道。

他揉著眼睛在女仙們的幫助下洗漱穿衣，一路昏昏沉沉地來到行宮，等到行宮門開，今日的第一名升山者入，這才強打起精神。

這次的夏至升山持續了七日，一直未發現擁有王氣的人，後來禎衛看景麒實在太累的樣子，外面還候著的人也越來越普通后，便就此宣布停止了進香。

人們對此雖有些失望，卻又並不意外，紛紛收拾行囊開始做下山的準備。

「景麒畢竟還太年幼了，還是要等他再大一些再選出王，這樣也好跟在王身邊，以台輔的身份輔佐王好好治理國家。」所有人幾乎都是這樣的認知，女仙們也是如此。

這之後，每年蓬蘆宮都會選一次安闔日開四令門迎升山人，但是每年，也都未能選出王。

「看來會前來進香的人中，是不會出現王了。」

這天，已經九歲的景麒騎著驃騎找到許諾，對他說，「你不是說過對這個世界感興趣嗎？我要下山去尋王了，你要隨我一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