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十二國養麒麟(9)
這句話猶如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勉力支撐的景麒,他的腦袋嗡嗡作響,眼前迅速模糊,疲憊感如同潮湧一般將他吞沒,很快便失去了意識。
大漢還在那裡嘟嘟嚷嚷,忽然猛地一激靈,發現四周似乎有些太過於安靜了。慢慢地抬起頭,就發現所有人都緊閉著嘴巴,滿臉驚恐地看著他……不對,是看著他旁邊!
大漢僵硬地一點一點轉過頭去,未等到他看清什麼,一股大力將他撞倒在地面,接著便是撲面而來的濃重血腥味,以及彷彿就在耳邊的低吼咆哮。
「班渠,別頑皮,回來。」
低吼聲頓了頓,那股壓得他動彈不得的重壓感消失。大漢背後已經被汗濕透,四肢軟得根本不聽使喚了,只能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佑嘉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讓幾名護衛擋在身前,這才重新望向對面之人。
那紅髮的張揚青年始終嘴角微揚,抱著昏迷麒麟的動作充滿著溫柔,然而卻是站在眾多妖魔的屍體之中,並且還能命令麒麟的使令……
這樣的人,真的不是被選中的王嗎?
佑嘉還想再說些什麼,主要是想探明對方的身份,但是還未來得及開口,突然一陣狂風刮過。
不好!
佑嘉不顧風沙,奮力睜眼,然而卻再也無法尋到對面那人蹤跡。
等到風沙停歇,現場只剩一片毀壞的馬車貨物,以及滿地的朱猒屍體。面對此情此景,幾乎所有在場人都莫名地心生一股空虛之感,面露茫然之色。
剛才的麒麟現身,究竟是真實的,還只是他們的幻想而已……?
「少主,」一名護衛來到佑嘉身邊,低聲提醒道,「這件事需要儘快報給老爺知曉。」
佑嘉點點頭。
那名護衛便從後方取出一件物品,掀開蓋在上面的黑布,露出下方精緻華美的鳥籠。裡面一隻僅拳頭大小色彩斑斕似鸚鵡一般的小鳥在接觸到光線后驀地睜開雙眼,露出一對幽綠的眼睛。
「峨城。」
佑嘉叫出這隻鳥的名字,那對綠眼立刻幽幽看過來,眼神空洞詭異。
佑嘉忍著被這樣盯著的不自在,繼續道,「傳話。景麒現身慶國境內……」他將景麒與許諾的外貌特徵詳細描述了一點,然後著重指出對方混入前往和州的商隊,目的不詳。
等到他說完,示意手下打開籠子,小鳥立刻以極快的速度衝上了天空。
「這隻『峨城』是父親之前在巧國得來的,有它傳訊,不管父親在哪,只需一刻鐘便能收到……只希望這次遇到景麒只是個巧合吧。」佑嘉嘆息地道。
他卻完全料想不到,就在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萬丈高空之上,一隻手驀然出現,一把抓住了快如閃電般的小鳥。
小鳥剛要尖鳴,不知從哪來的藤蔓瞬間纏住了它的嘴,令它發不出半點聲音,只能拚命撲騰著翅膀。
許諾雙手一扯,便將這隻峨城撕成兩半,一半仍抓在手裡,另一半扔了出去。
被扔出去的那半邊身體撲騰了幾下又重新變成了一隻完整的小鳥,就像剛才什麼事都沒發生般,繼續完成它傳訊的任務去了。
許諾手中剩下的半隻則化成了煙霧,在消散之前就像播放錄音一樣,將佑嘉的話重複了一遍。
「明郭?」
許諾摸著下巴,傳訊裡面提及到了和州候,以及明郭的生意,似乎是在擔憂景麒去往和州的目的與這些有關。
【春雨驚春】:和州候?不就是大反派呀峰么!
【清谷天】:樓上你時間線弄混了,呀峰要等到景麒先選出第一任王舒覺之後,通過賄賂才能當上和州候,現在的和州候另有其人
【夏滿芒夏】:我聞到了陰謀的味道,賭一毛錢,現在這個和州候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暑相連】:話說我對「明郭」這個詞怎麼這麼耳熟啊,以前似乎聽過,等我翻下小筆記……啊,找到了!六年前小景麒被剛氏襲擊,幕後指使人據說就是來自明郭!
【秋處露秋】:霧草,難怪我總覺得那個佑嘉不太對勁,現在回想起來,剛才他的一舉一動和每句話看似光明正大,其實全都是在故意牽引那些獨行商人的情緒,誘發出他們對麒麟的不滿!
【寒霜降】:奸商,名副其實的『奸』商!
【冬雪雪冬】:嗚嗚嗚,心疼死我家景寶寶了,才九歲就為了找王而下山,誰知道卻一頭撞進了壞人堆里
【小大寒】:主播,要不你們就別去和州了,先去別的國家轉轉怎麼樣?景寶寶年齡又小又單純,還是等他大些再來面對這一堆破事吧
……
直播間觀眾們被這一神展開吸引了注意力,紛紛各抒己見。
而就在與慶國相鄰的巧國,此時的首都州喜洲翠篁宮之上,白髮鬢鬢的塙王伸出手,一隻與佑嘉拿出的峨城一模一樣,只是體型大得多的鳥抓著他的前臂,鳥嘴一閉一合,正在說些什麼。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衣物摩擦的細碎聲,已經聽得差不多的塙王立刻揚手,鳥兒展開雙翅,轉眼便不見了蹤跡。
「主上……」
「是塙麟啊。」塙王洋裝無事道。
金髮的女性從陰影里走出,柔美的臉上卻滿是憂愁。
「主上……那隻峨城,您為何還在使用……」
數年前,塙王向她要走了一隻峨城,事後她才知道那隻峨城的半身被帶去了慶國。除非得到他國國王的同意,否則不得干涉他國事項,塙麟質詢塙王為何要這麼做,塙王卻只道和州明郭商業發達,他不過是想通過這個方式看看能否學習到什麼,用在巧國之內。
塙麟當時直言這樣極有可能會觸犯覿面之罪,塙王才答應收手。
然而今日,卻又再次看到了那隻峨城,塙麟的心中充滿了不安。
塙王卻連慌也懶得說了,直接越過了塙麟,走入宮中。
*
景麒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咸腥而潮濕,就彷彿黃海的雲霧之上……
他睜開雙眼,看到了蔚藍的天空,以及天邊連成一線的湛藍大海。
「這裡是哪?」他迷茫地喃喃問著。
「虛海。」
許諾答道。一邊將手放在他的額頭上,紅蓮之力順著他犄角的部位一直滲透入全身,景麒不自覺地發出了一聲舒適的輕哼聲,頗為留戀地用腦袋在許諾掌心蹭了蹭,才離開。
重新轉換成人形,換好衣服,景麒扒著桅杆悄悄向下看。
這是一艘載人的大船,出發點是戴國,剛經過了建州,即將抵達和州,最終目的地是明郭港口。
甲板上搭乘的人大多都安靜坐著,只有幾個孩童偶爾會嬉笑著跑過,看他們的服飾似乎是戴國人居多。
「這裡面有些是戴國的難民。」許諾說。
「難民?」景麒不太明白。
「我帶你下去,我們去聽聽他們怎麼說吧。」
許諾為景麒戴好兜帽,趁人不注意躍下,尋了處擋板背靠著,也和其他人一樣直接坐在甲板之上。
他們的位置選得很好,四處的遮擋能令他們盡量少地曝光在別人視線里,卻又相隔得不遠,只要細聽便能聽到人們的談話聲。
戴國的王在位已經124年了,初始戴國人對他們的君王懷抱期望,希望著能像雁國那樣,王一直穩定在位,幾百年都維持著國家安定。但是就在王即位后不久,朝堂之上便隱隱有傳聞戴國的王正在失道。
當時並無人相信,因為新王出身書香門第,性格溫和儒雅,非常聽得進勸諫,往往大臣們極力要求什麼,他都會儘可能地去滿足,如此賢聖的一位新君主,又有誰會相信他一上位就會做出失道之事呢?
但是隨後的數十年,這個荒謬的傳言並沒有被消除,而是越傳越廣,甚至流入鄉間。
常世里的普通民眾並不了解「失道」是什麼意思,只模糊地知道這是代表君王在做不被上天認可的事,代表著上天認為君王錯了。
但是戴國的王幾十年如一日,每天都勤勤懇懇地上朝辦公,從不貪財也從不迷戀女色,朝堂之上也依然尊重大臣的意見,從未獨斷專行……他都已經做到了這種地步,戴國的國土上,卻仍然出現妖魔,並且頻率越來越高。
等到快一百年的時候,戴國朝堂依然穩定,首都州以外的州郡卻無比混亂,幾乎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
民間相信傳聞的人越來越多,但大部分人還是相信君王的,因此聯名上請泰王與泰麟現身自清。一向賢聖著稱的王卻從不回應此事,依然只是每日上朝,反倒是大臣們積極勸說民眾不要誤信謠言……
就這麼拖到了現在,如今戴國明明君王在位,國內卻陷入了極度混亂的狀態,每年都有眾多百姓為了能活下去,而不得不想盡辦法去往別國,成為難民。
「如果不是實在活不下去了,誰願意拋棄故土,流竄去別國啊。」
甲板上閑聊著的一人嘆氣道。
四周的人都沉默了下來,面容顯得悲傷而沉重。
不遠處還有另一伙人也同搭此船,看裝束是一群朱旌。朱旌是黃海之民中對邊賣藝或者做小生意邊周遊各國的浮民的稱呼,他們無固定住所,也從未有過王和麒麟。
其中一名朱旌青年也被這邊的閑聊吸引,豎耳聽了不少時間,此時忍不住湊了過來,插口問,「那個什麼『失道』真的有這麼嚴重?比王不在位還嚴重嗎?」
「我們哪曉得哦,只是大家都這麼說。」一名戴國百姓道。
「也不一定是因為王做錯了事,」有人接話,「我在上船之前還聽過另一個傳聞,據說……」
他四處看了看,又壓低了些聲音,這才繼續道,「……據說白圭宮裡的那位,是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