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孤兒院(7)
林夕牽著零的手鬼鬼祟祟地離開了屋子。
她被驚嚇了一個晚上,神經從麻木中緩和過來之後,心理承受能力便不知道變強了多少。她敢說那個叫茜茜的女孩再出現在她的面前,哪怕明知道打不過,她也能冷靜地糊她一槍或者操起椅子砸她一臉血。不是她突然不怕死了,而是她知道自己這樣才能活得更長久一些。
她記得自己以前看小說時,有一句話被反覆地提起——永遠不要背對你的敵人,哪怕你明知必死無疑。
林夕多少明白了這個道理,要逃她也必須要為自己爭取到足夠轉身的時間。以前不能背對敵人,以後更不能背對——因為她的背後,還有一個需要她保護的孩子。
「零,你記住,如果我們被攻擊,而姐姐跑不動了,你一定要繼續跑,不要回頭,知道嗎?」
「死一個比死一雙來得划算,一定要記住。」
「衣服不重要,傷口不重要,喜歡的東西或者物品更不重要,沒有什麼比活下去更重要,死物永遠比不過活人,懂嗎?」
林夕為了緩解自己的緊張,也為了讓零這個有些人格殘缺的孩子能明白活下去的要訣,也不管這些想法自私不自私,三觀正確不正確,總之先一股腦地灌輸給這個如同白紙一般單純的小孩。雖然堅定了「一起活下去」的信念,但是林夕也不敢說自己一定能活著出去。零本來就是這裡的孩子,如果她死了,零應當能活下來,但是以後這裡還會發生什麼變故,就有點不好說了。
零是個乖孩子,雖然他一直面無表情,但是林夕知道,他應當是將自己的每一句話都記在心裡了。
林夕帶著零出逃,竟沒有被人攔下。
小惡魔鬧騰了一晚上,可能都累了,回房間睡覺去了。一路暢通無阻,順利得讓林夕幾乎有些不敢相信。但是走了一段路之後,林夕也發現了零這個孩子很奇怪——他沒有表情,也很少有情緒波動,看到地上的屍體,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踩了過去,彷彿自己踩的是街邊的一塊小石子。他那雙漆黑的眼睛黑得隱隱發藍,清澈得幾乎像是初生嬰兒的眼眸,但與其說是懵懂無知,不如說是毫無情緒波動。
這是第一件讓林夕覺得這孩子也有點不正常的發現,而第二件,則是林夕發現自己似乎突然學會了「讀心術」。
明明零這個孩子從頭到尾一直都是面無表情,但是林夕就是很神奇地能感覺到他細微的情緒起伏啊!
她又不是真的精通了「能從人類虹膜上讀出心理活動」的小說技能!甚至有時候她明明是背對著這個孩子的,但是她就是莫名其妙地能感覺到他的困惑、不解、安心、愉悅等心情。難道她的穿越福利就是讀心術嗎?!
穿越到這種高死亡率的精神病院卻給她開了這種金手指,老天爺是有多看她不順眼啊!她一點都不想知道神經病在想什麼!
林夕十分苦逼地跟著零一路擼到了大教堂,沒有遇到那些扭曲畸形的孩子,著實讓林夕狠狠地鬆了口氣。
這裡的房子都是在現代幾乎絕跡的哥德式建築,巍峨宏偉,繁華富麗,看上去十分莊重。如果是在林夕生活的那個城市裡,這種樣式的房子早就應該被政府給推翻重建摩天大樓了,畢竟在如今寸土寸金的大都市內,人均所有的土地實在不多。比起先前看到的建築物,教堂倒是沒有了那一分讓林夕毛骨悚然的森然感了,相反,或許是因為建築物塗了白色的漆料,倒也有幾分莊嚴聖潔。
林夕靜靜地攥著零的手,手心汗津津的有些黏滑,零倒是一點都沒嫌棄她,怕她抓不穩,還反握住她的手指。
教堂空蕩蕩的,沒有半點人氣,林夕覺得有些不安,只得心不在焉地問些問題來驅散這份死寂:「神父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零想了想,似乎在斟酌合適的形容詞,半晌,才說道:「和你一樣,又不太一樣的人。」
林夕被這個形容說得一頭霧水,但是想到這個孩子連「生氣是什麼」的概念都有些模糊,要他去描述一個人的性格顯然也是難為他了。想到這不免訕訕,想說些別的話題,卻忽而聽見非常細微的聲響,像是有人在唱歌。
聲線醇和,語調溫柔,林夕聽不懂歌詞是用哪國語言唱的,但是歌曲中的神聖與莊嚴之意,她確實確確實實地感受到了。
歌聲如水波般漾開的漣漪,如天使俯瞰充滿罪惡的人間一般溫存而又悲憫,彷彿是慈悲的聖靈在代替人類祈求神明的寬恕。
林夕心中突然一寬,能唱出這首歌的人,定然很溫柔吧?哪怕得不到對方的幫助,也應當不會再受到傷害了。
林夕牽著零的手轉過大殿的柱子,順著歌聲的方向,來到一間擺滿了座位的祈禱室。
祈禱室的牆壁上刻著浮雕,沒有長著純白翅膀的大天使,沒有被釘在十字架上的救世主耶穌,只有簡簡單單的一架十字架,代表著愛與救贖。而那身穿神父服飾的人背對著大門,跪在十字架前,他雙手合十,低著頭,弓著腰,姿態如同禱告的懺悔者。
從日記以及收集到的線索來看,林夕一直認為神父是一位上了年紀和藹可親的長者,她怎麼也沒想到,神父居然是一位身量看著不超過十五六歲的少年。他背對著他們,背影瘦削而又單薄,那溫醇如水的聲線,聽起來也帶著少年特有的清冽。
少年口中讚美著主的慈悲,林夕卻從他跪在地上的姿勢里讀到了絕望,以至於她不敢出聲去打斷少年的禱告。
一曲終了,寬闊的祈禱室內重回寂靜,那少年卻長跪不起,他身後那被燭光拉長的影子里,透著戚然的悲涼之意。
直到被那過分莊嚴的氣氛震住而忍不住止息的林夕呼出一口氣,那少年似乎才從自己的世界里蘇醒。他緩緩直起腰身,從地上站起,那一身神父的祭祀服長得迤邐及地,但是卻並不會顯得臃腫,反而襯托出少年修長纖細的身形。
「這麼晚了,還不睡嗎?」他的嗓音清淡溫柔,咬字的韻律自有一種古典的優美,「若不安眠,明日便無心欣賞清晨的曦光了。」
他轉身,站在十字架之前,朝著林夕和零的方向望來,神情溫柔,眉目有光。
林夕想,她或許知道傳說中的天使是什麼模樣了。
她長這麼大,再沒有見過這樣美麗的人了——他擁有著被神明所偏愛而精心雕琢的臉,每一個細節與稜角都被打磨得精緻無瑕,近似一件精美的藝術品。他漆黑的發一如子夜,彷彿沉眠於夜色中的精靈,一雙眼睛卻是再艷麗不過的紅色,躍動著近乎極致的靈動之美。
他身穿著一身深紅色的神父服飾,衣服上綉著金色十字架的紋路,厚重得一如時代濃縮的剪影。如此壓人的顏色,穿在這個不過十五歲的少年身上,卻如酒如詩,如一本寫盡滄桑的傳記故事。
他偏首望來時微微勾起的唇角,似是垂憐,似是悲憫。
這樣一個彷彿被神所鍾愛的精靈,當他用那雙艷紅色的眼睛凝視著你的時候,都可窺見海洋般博大的包容與深邃。
哪怕再怎麼警惕的人都會在他面前卸下心防,再怎麼罪大惡極的人都會跪在他的腳邊懺悔自己的罪過,祈求神明的寬恕。
他就站在那裡,用那雙眼睛靜靜地凝視著林夕,神情是不變的溫柔與悲憫:「你叫什麼名字?我的孩子。」
林夕覺得這個少年對自己的稱呼詭異極了,但是誰會忍心拒絕這樣一個溫柔的人?於是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林夕。」
「lin……cil。」少年咬字的發音似乎有些奇怪,但是林夕來不及思考這個細節,便見他溫柔一笑,用一種彷彿詠唱聖歌般的語調,輕聲說道,「黑夜降臨此地,將這裡化為了絕望的地獄,高築的牆阻擋了罪惡,奪走了希望,你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我不知道。」林夕神情微僵,乾巴巴地回復道,「我醒來,我已經在這裡了。」
說到這裡,林夕有些急切地望向少年,略帶期翼地詢問道:「我是無意間來到這裡的,我並不是這裡的人。請問,你……您知道離開這裡的方法嗎?我們想離開這裡,拜託您告訴我們出口在哪裡,好嗎?」
林夕的情緒激蕩之下,說話的音量也微微拔高了些許,但是少年卻並未因此心生不悅。他只是用那種如父親凝視著孩童般的目光看著林夕,慈愛中又透著不加以掩飾的憐憫。林夕話音剛落,便聽他說道:「孩子,你不能出去。」
林夕微微一怔,是「不能出去」,而不是「你出不去」。
「我們都應當死去,將絕望永遠留在這裡。」少年依舊笑意溫存,眉目間帶著殉道般的決然和堅定,「不能離開這裡,不能將絕望帶離此地,地獄的火焰會將人間焚為灰燼,死亡的陰影從此如影隨形。撒旦的天平上,力量與悲傷始終持平。」
林夕沒聽懂,但是她突然間恍然大悟,這個醫院裡果然全部都是神經病,哪怕長得再好看,那也是個神經病。
「林夕,神父說的是什麼意思?」零歪著頭,面無表情地詢問道。
「什麼意思也沒有。」林夕也面無表情地回答道,「中二病的邏輯思維你不需要懂,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