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美人計〖13〗
第206章
扶闕放下手中的書卷,起身走至窗前,給窗台上的兩盆花澆水。細細的水柱從壺嘴傾瀉而出,融於泥中,滋養生機。
一片碧綠的葉子忽然毫無徵兆地落了下來。
扶闕挑眉,他撿起落於泥中的葉子翻過來瞧看。
扶闕的手顫了一下。
他轉身走出房間,腳步匆匆。
「國師大人,這麼晚了您要去哪兒?」小倪懷裡抱著厚厚的一摞書,茫然地望向扶闕匆忙離去的背影。
小倪是被扶闕撿回來的孤兒,他自小生活在這裡,雖年紀不大,卻也和扶闕朝夕相處了幾年。在小倪眼裡國師大人永遠從容不迫,極少見他如此急迫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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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門侍衛見到扶闕也是十分驚訝。扶闕可以自由進出皇宮,可是倒沒見他這麼晚入宮的。
「宮裡可有人出事?」扶闕問。
侍衛再驚,心想國師大人這是算出來宮裡出事了才趁夜趕來?他忙說:「是是是,回國師大人的話,神女宮的那位中了毒,吊著一口氣呢。陛下正在後宮勃然大怒。」
侍衛說話時,兩輛小轎從宮裡抬出來,隱隱飄出女子嗚咽的哭聲。
侍衛等小轎離遠了些,才壓低了聲音,繼續說:「聽說陛下把整個後宮給遣散了!就給了半個時辰,不管是妃子還是奴婢全部消失。那些妃子啊,如果家中在京城還能回家。如果家裡離得遠的,只能和宮女一樣連夜出宮,住在哪兒都不知道呢……」
扶闕眉頭緊鎖,腳步匆匆往神女宮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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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青燁坐在倪胭的床邊,用浸了葯的帕子給她擦手腳。
整個寢屋內都是藥味兒。
隔壁幾個太醫商議著醫治之法的聲音斷斷續續傳過來。
胥青燁將帕子放進葯盆中,凈了手后給倪胭蓋上被子。他執了倪胭的手,反反覆復的摩挲著,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語,還是對倪胭絮絮叨叨:
「你說你會回來,我問歸期,你說二十年。我等了你二十年,終於把你等了回來,可是你不記得我了……你到底是不是她?其實你不是她吧?可如果連你都不是她,她去了哪兒?」
胥青燁緩慢抬眼,望向昏迷中的倪胭。床榻旁九龍落地燈盞搖曳的燭火下,胥青燁的眼睛逐漸濕了。
他好像又變成二十年前那個無助的孩童。
二十年前他拉著她的手求著她不要走,二十年後他握著她的手求著她活下來。
她是他唯一的光。
後宮之中的紛爭永遠不停,妃子們之間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不乏陷害甚至殺害。
胥青燁冷眼旁觀,那些人是死是活都無所謂。
可是他沒有想到有一天這些女人會算計到倪胭身上。
他甚至都沒有去調查到底是誰害了倪胭。不重要,根本不重要。他清了整個後宮。他甚至想清了全天下,這世上只有他們兩個人才好。
小太監疾步趕進來,隔著屏風,稟告扶闕求見。
「宣。」
待扶闕進來,隔著屏風,胥青燁開口:「國師是在家中算出來宮中有變了不成?」
扶闕承認下來。他聽著胥青燁的聲音,心裡隱約覺得不太對勁。胥青燁的聲音毫無生氣,平淡如一汪死水。不過他也來不及多想,心裡更是擔憂倪胭的情況。
「國師也精通醫術,進來給她瞧瞧吧。」
「是。」
扶闕繞過屏風走進內里,卻在看清胥青燁模樣時腳步生生頓住,眼中爬滿驚愕。
「陛下,您的頭髮……」
一夜白髮。
胥青燁偏過頭看了一眼垂在玄色衣袍上的雪發,渾然不在意地默然起身,給扶闕騰出地方。
扶闕皺眉,收回視線。他走到床榻前查看倪胭的眼、唇,又細細給她診脈。
她的手腕是涼的,不似曾經令人心癢的溫度。
望著倪胭蒼白的臉色,扶闕眼前浮現她媚然的眉眼。
沒有時間給扶闕回憶過去,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將她細微的脈搏聲仔細收入耳中,慢慢分辨。
倪胭所中之毒名七毒散。
七毒散沒有解藥。
七毒散雖然名為「七毒」,但是卻並不是由七種毒物煉製而成,而是由四十九種毒物煉製。
這種毒.葯所涉獵毒物太多,想要研究解藥必然要和許多種毒藥過分接觸,所以大多醫者都放棄了研製解藥。
倪胭用的那套塗了七毒散的餐具和在留香宮翻出來的七毒散都放在了桌上,太醫們圍繞這份毒藥仔細研究探討。
扶闕在確定了倪胭所食劑量和七毒散在她體內的情況之後,也去了隔壁和太醫們相商研製解藥。
為了研究解藥所需的藥材和毒物一一列出來,小太監小跑著將單子遞出去。皇宮之中自然是全天下最不缺藥材的地方。可是並沒有單子上的毒物以及一些挖取后短期內才有效的藥材。胥青燁便下了命令,令軍隊去搜尋。民間沒有那就去山川叢林間搜尋。
民間各地上等的藥材源源不斷地送入宮中。有的是為了討皇帝歡心巴巴送上去的,也有的是朝廷親自下來搜刮的。
自從倪胭中毒,太醫們開始研製解藥后便吃住在神女宮偏殿。他們都知道若沒能及時研製出解藥恐怕他們也命不久矣。他們日夜研究解藥,都不敢睡,只在實在困得不行了,才輪流睡個一兩個時辰。
扶闕也在這裡研製解藥,衣不解帶,日夜不歇。
他反反覆複試驗著幾種毒物之間的反應,沉著冷靜,他似乎永遠不知疲憊。
蘇太醫剛睡醒,他趕來堂廳見扶闕仍在試藥。瞧著扶闕一襲白衣的身影,蘇太醫心中稍安。大抵是因為扶闕這些年在國中儼然如神話一樣的存在。好像只要有他在,就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
不得不說,自從扶闕的加入,太醫們比起最初時,已沒了那種絕望。反而是大家齊心協力一起研究解藥。
蘇太醫走到扶闕身邊,說道:「國師大人,您也該歇歇了。」
「無妨。」扶闕連頭都沒抬,仍舊在拾弄手中的藥物。
蘇太醫又勸:「您三天沒合眼了,再這麼下去吃不消啊。」
扶闕將死了的小白鼠扔到一旁的桶中,又將新葯喂進另一隻小白鼠嘴裡去。至於蘇太醫的話,他沒打算再回。
蘇太醫搖搖頭,走到書櫥旁繼續查閱睡前看了一半的古籍。
蘇太醫心裡有些詫異。他們這些太醫若是沒能把屋裡吊著一口氣的女人救活,他們都別想活命,所以才日以繼夜地研究。可是國師大人是什麼身份?就算倪胭活不過來,國師大人也不可能被遷怒。
他這是何苦呢?
蘇太醫想來想去,最終認為國師大人心懷天下,為至善之人!
寅時剛過,最是夜間安靜的時刻。
書櫥旁的蘇太醫雙手捧著書又睡著了。
鍋中熬制的湯藥還要熬制很久,扶闕望著小鍋微微有些走神。這三日,過往和倪胭相處過的一朝一夕一遍又一遍在他眼前重演。
扶闕收回思緒,悄聲走向寢殿。
隔著一道牆,扶闕為她的性命不眠不休,卻整整三日沒來看她一眼。
胥青燁坐在床旁的椅子里,趴在床邊睡著了。倪胭安靜地躺在那裡,合著的眼瞼藏起她那雙瀲灧明眸。
他好像看見倪胭睜開眼,遙遙望著他,聲音綿緩:「國師大人算盡天下,卻算不透自己的心。」
她那一日轉身離去,輕紗曳曳。
扶闕沉靜如潭的眸中一石激起千層浪。
他好像看透了。
·
夷潛推開窗,望向皇宮的方向。
杏兒站在他身後,悲傷又憂愁:「陛下將後宮全部遣散,除了他培養的暗衛和他身邊的三兩個老人,其他人都被趕出了宮。我也不能再接觸阿灧姐了。」
「推我去茶肆。」夷潛說。
杏兒推著夷潛去了最近的一家茶肆。
茶肆這地方最主要的事兒不是喝茶,而是說說事實。
夷潛捏著手裡的茶盞,聽茶肆間的人談論著宮中的事情。
「神女入宮,之前陛下連著一個月不上朝。咱們只當是陛下沉迷美色。過了新鮮勁兒也就罷了。可沒想到對神女痴情至此竟是一夜白髮。」
「我聽說陛下將整個後宮都遣散了,衣不解帶守在神女床邊親自照料。那架勢,如果神女真沒過了這道坎兒,真怕陛下也……」
「噓!別什麼話都瞎說!」
「嘿嘿,失言了失言了!我這是太好奇那個神女了。上回她跟著陛下出行,我遠遠瞧了一眼。美,是真的美。配得上神女的名號。可是就因為美,就能把陛下迷成這樣?到底啥來頭啊?為什麼叫神女啊?」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據說咱們陛下小時候在蓮花池旁遇見了一個女神仙……」
杏兒正聽的起勁兒,忽聽夷潛吩咐:「回去吧。」
「是。」杏兒應了一聲,推著夷潛往回走。
往回走的路上,杏兒有些發怔。
美人計籌備三年,如今的確算成功。但是杏兒不得不好奇一件事情。
主上為什麼會畫那樣一副蓮花池的背影畫?
陛下又為什麼見了那副畫像,就稱畫中人是他幼時見的女神仙?
這真的只是巧合?
杏兒不信。
她望向夷潛,在心裡又一次偷偷崇拜主上的料事如神。
夷潛沒有注意到杏兒的目光,他需要強大的自制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發怒,不要衝動。
他想見她。
他想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
他想照顧她。
然而,他不僅不能在這個時候親自照顧她,而且現在衣不解帶照顧她的人居然是胥青燁!
連見都不能見。
如果她真的出了事,他連她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夷潛心裡悶得慌。
他要把她搶回來。
即使她死了,屍體也要搶回來。
夷潛用力握緊輪椅扶手,陰翳的眼中一片決絕。
他籌謀太久,每一步棋走得太穩,力求織一張天羅地網,然後一招斃命。
現在他想提前收網。
割了胥青燁的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