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的形象(2)
這是裘利安第一次看到閔失去自制力。開始,她還勉強地微笑著說話,後來,就無法維持鎮靜。
她聲音發抖,最後幾乎是聲淚俱下。她的英文也亂成一團,使裘利安更覺得受不了——他最恨女人的歇斯底里。
再浪漫的關係,經不起一次女人的發作。她說,她要自殺,她母親死之後,她一直就沒法療治這種黑暗的傷口,奔喪時,這念頭就佔領了她的心思。
裘利安來青島,緩解了她,但他的無情現在反而又加強了她這心思。他不把她當回事,只是作為一樁私情或艷遇,甚至一個字母,多一個字母,增添一種異國性經驗而已。
「我要吃氰化鉀。」她一字一頓地說,「當面死在你跟前。」好一個訛詐!
裘利安暴怒了。閔什麼時候偷看了他的遺書!這是他最不願意任何人看到的東西,總是小心翼翼地放在皮箱夾層的筆記本里。
他的秘密,絕對不能讓人看到,因為他至今還沒有實行的意願,或者說,還沒有找到機會。
對此,他儘可能不對自己作出解釋,反正這個世界上誰也不知道。但是,這始終是他的一個心病,雖然他決不願毀掉這份遺囑。
是不是有可能,她並沒有看到過。裘利安看閔的臉色,沒有一絲嘲弄。
或許,只是巧合。氰化鉀,似乎全世界都有。好像在回答他的疑問似的,閔又咬著牙加了一句:「我能弄到,中國人用砒霜!」閔又說,她喜歡這種自殺方式,快而簡單,但如此結束生命,其實最殘忍,因為救無可救,無法後悔。
若沒有這個偷看遺書的可能,令人惱怒的可能,他肯定會對這個解釋開懷大笑。
自殺還談什麼救不救?自殺本身作為要挾?但是,對不起,今天整個鬧錯了時間。
他的思想全部被遺書的事佔據,根本不願聽她的哭訴,也沒有心思在意她的什麼心靈創傷等等。
他有理由變得格外冷酷,對任何女人的自殺威脅都無動於衷。她的威脅,到底能走多遠,走到什麼程度,他有興趣看著。
況且,他還沒有想現在就中止他性自由的生活,放棄與別的女人有性關係的權利,那未免太傻。
起碼在青島大學兩年教書合同期結束回英國之前,他不想。閔不會喜歡亂交,她不會容忍他和別的女人,也不會在愛他的時候,與別的男人睡覺。
這是她自己的不幸,與他無關。裘利安抱怨,憂傷地想,沒有一個中國女人,會真正具有布魯姆斯勃里自由女性的精神,像他母親一樣,結了婚的只當朋友,只能當朋友的反如結婚一樣,兩者都長久。
接連兩天都是細雨,綿綿不斷。裘利安當然不肯相信,這是閔的淚水,上帝不可能站在她一邊,認為他對她不公正。
他在校園裡,沒打雨傘,而是戴著斗笠,披著雨衣。斗笠是他從當地一個農民那裡買的,他覺得這種大檐帽很別緻。
下課時學生們說,今天下午必有大雨。裘利安決定雨越下大越不回家,校園海灣邊必然會有少見的清靜,在大風中,柳樹、蘆葦晃蕩欲折,大卷大卷的雲團中撒出閃電,整個小魚山被雨霧籠罩,變化多端,就是一幅迷人淡墨的中國畫。
有幾種可能性,一是打個電報給母親:「真相大白」,整理行李,打道回國,不管這一切;二是,公開同居,讓閔與鄭離婚,他們結婚,在中國另找份大學教英國文學的工作;三是在國立青島大學等著閔自殺,等著人們揭露真相,全校師生指責他負心,然後,他逃出中國。
還有第四個選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