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4)
近兩年來連女孩子都進學堂了──小些的。大些的女孩子頂多在家裡請個女先生教法文,彈鋼琴,畫油畫。只有銀娣這一房一成不變,還守著默契的祖訓。再看不起他們二房,他們是台姚家嫡系,用不著充闊學時髦攀高。玉熹頂了他父親的缺,在家裡韜光養晦不出去。她情願他這樣。她知道他出去到社會上,結果總是蝕本生意。並不是她認為他不夠聰明,這不過是做母親的天生的悲觀,與做母親的樂觀一樣普遍,也一樣不可救藥。她仍舊相信她的兒子一定與眾不同,他可以像上一代一樣蹲在家裡,而沒有他們的另一面,他們只顧得個保全大節,不忌醇酒婦人,個個都狂嫖濫賭,來補償他們生活的空虛。她到現在才發現那真空的壓力簡直不可抵抗,是生命力本身的力量。她所知道的堂子,不過是看那些堂子里出身的姨奶奶們,有些也並不漂亮。一嫁了人,離開了那魅麗的世界的燈光,彷彿就失去了她們的魔力。在她,那世界那樣壁壘森嚴,她對於裡面的人簡直都無從妒忌起來。她們不但害了三爺,還害他絕了后。堂子里差不多都不會養孩子,也許是因為老鴇給她們用藥草打胎次數太多了。而他一輩子忠於她們,那是唯一合法的情愛的泉源,大海一樣,光靠她們人多,就可以變化無窮,永遠是新鮮的。她們給他養成了"吃著碗里,看著鍋里"的習慣。他跟她在一起的時候老是有點心不在焉。現在她就這一個兒子,剩下這麼點她們也要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