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七十六章 彩虹

76.第七十六章 彩虹

第七十六章彩虹

「幹什麼呢,瞿嘉?」路過的男生,偶爾會問一句。

「體育委員還管剪樹叢啊!」有人喊他。

瞿嘉戴了一副勞保手套,白色棉線上粘的是機油和土肥,那些玩意兒都特別燒手,已經把手套燒得開線了。

手裡拿的是電動剪枝機。老舊笨粗的東西,剛通上電就卡殼了,老王同志又不在,怎麼辦啊?瞿嘉就蹲地上把那個電動傢伙給拆開了,找根鐵絲把每個眼兒都捅了一遍,再倒點油,竟然就鼓弄好了。

窮人孩子確實早當家。

反正他平時在家修個門鎖、自行車,甚至修錄音機和廚房灶台,都是找到眼兒捅一捅,然後猛灌潤滑機油,都是這樣的步驟,舉一反三觸類旁通。

「你削的還成啊,這棵灌木挺圓的呢。」他班男生站過來看著,用手臂比劃成一個圓形。

站過來了還不走,繼續看。

瞿嘉用眼角掃了一眼,真礙事。他雙手平舉著那「嗡嗡」作響的通了電的剪枝機,從樹叢上方移開,但沒有關掉開關,直奔對方而去。

同班男生一愣,在一根電動的帶巨型利齒的金屬大棒移到眼前時,默默地掉轉180度走開了……

瞿嘉回過頭去,繼續幹活兒。

大冷天他就穿了一件單薄的襯衫,特意找了一件最舊最破的,渾身像浸了一層泥土和黑油……這樣的形象在校園裡,應該沒有女生再想給他拍照了,本年度最幻滅啊。

他們年級的人陸續從操場回來上晚自習。瞿嘉就是把下午正課之後、自習之前的零碎時間,都用來幹活兒,其他人都在操場上苦練會考三項。

小姜同學穿著一身校服運動衣,恤衫帶汗,微微起伏著:「誒,你沒去操場練長跑?」

瞿嘉把電動齒輪關停了:「我不用練。」

「這麼牛/逼呀?」小姜一樂。

「可不牛/逼么。」瞿嘉嘴角微微一聳。

男生的體育會考三項,引體向上,立定跳遠,1500米,有什麼可練的?

「你也肯定選引體向上吧不會選鉛球,你那麼瘦,估摸你也扔不動鉛球。」小姜說。

簡直沒話找話么,瞿嘉瞅著對方:「沒你瘦吧?你比鉛球還輕,都能把你扔出去。」

哈哈,小姜一樂,被瞿嘉擠對習慣了也不介意,手裡拎得東西遞給他:「哎,這回是一盒辣味合蒸,不是剩飯了,特意給你帶的。」

瞿嘉一愣:「哦。」

「家裡做實在太多啦,掛到我們家陽台上掛了四排,啥子呦,竟然有四排!」小姜用手往上方一比劃,「從樓底下往樓上一看可顯眼了,就看我們家陽台晃著一堆豬肉都看不見窗戶了……賊都被召來了,爬窗戶偷我們家肉,趕緊都分了吧!」

瞿嘉平時總是叫「小姜」,都沒有上心對方叫什麼名,或者以為人家戶口本上就沒大名兒呢。

小姜名字叫姜戎,也去理科班了,仍然和大學霸周遙在一個班,以後還能一起踢球。瞿嘉其實特別、特別的羨慕。

文科班大半都是新同學了,他都不熟,即便一個年級里也沒說過話,需要重新認識。

而以他瞿嘉一貫生冷的脾氣,就懶得「重新認識」任何人,乾脆就不理了,都不怎麼說話。

他戀舊,且反射弧很長,他只認識舊人。

圈子就是自己給自己劃出來的一道界限,習慣性的畫地為牢。平時課間上個廁所,去操場做操,來回之間,跟周遙就是一對牛郎牛郎隔河相望,離得老遠老遠了……因此大部分時間裡,瞿嘉都是獨來獨往,身邊沒有人一起了。

已經不是一個班,就不必再討好他這位曾經的同班班委,人家小姜也有新同伴需要招呼「打點」,姜戎還願意給他帶一口零食,還過來打招呼,心裡其實有點兒感動。

「謝謝你啊。」瞿嘉說。

姜戎就要幫瞿嘉裝藥罐噴槍,瞿嘉沒給對方:「不用你,站一邊去,我自己能做。」

「哎,不用你幫忙,他自個兒都能幹!」不遠處傳來一嗓子。

側臉方向好像驟然打過來一道光芒。瞿嘉現在聽見背後一句淡淡的咳嗽、一聲喘氣,都能聽出那是周遙。

周遙也是跑步剛回來,校服系在腰上,褲腿挽到膝蓋下沿,直勾勾盯著他倆就來了。

周遙問:「打什麼葯呢?」

瞿嘉說:「防霉防鏽。」

周遙說:「我來!」

姜戎同學然後就看到周遙當仁不讓地一把搶過,瞿嘉愣著也沒再搶回來。周遙舉起一把噴槍壺,扳開水管開關,水花瞬間籠罩了灌木叢,水珠子豪無方向感的漫天飛舞。

水槍霸道地橫向掃射,順勢就把姜戎給噴了,直接噴了一臉!

啊——

小姜幾乎是在草坪上以後滾翻的熟練技術滾開十米遠。

「呦,不好意思啊,我沒看見你。」周遙端著噴槍壺說。

「周遙你個大近視你沒看見我?!」小姜抹一把臉上的水。

「你太矮了么,你腦袋和灌木叢齊平一邊兒高,你就跟長在灌木裡邊似的,我真沒瞅見你。」周遙說,「真的對不住啊。」

瞿嘉狠瞟了周遙一眼,繃住表情,遙遙你夠了。

姜戎指著人也笑:「周遙你也太壞了吧!!」

周遙抖著肩膀樂:「我三百多度近視呢,我真的眼特別瞎。」

瞿嘉給補了一刀:「不是殺蟲劑,就是預防葉子長霉、促進生長的藥水,你就當成洗臉消毒了。」

小姜中刀滾走了,嗷嗷得,趕緊跑回去洗臉去了,怕自己臉上長出一片草原來。

「幹嗎啊你,欺負人家?」瞿嘉用口型道。周遙這種人笑面虎,揣一肚子蔫兒壞。

「我欺負他了么?」周遙一臉無辜。

「嗯。」瞿嘉點頭。

「防霉防鏽,防你出去浪!」周遙哼了一聲。我眼瞎三百度,但我鼻子靈著呢。

瞿嘉臉上甩出一道情緒,小樣兒的你。

「他連胸大肌都沒有。」周遙噘個嘴,「我有啊,你看我。」

瞿嘉實在憋不住了,似笑非笑瞅著周遙:「你胸大肌在哪呢,讓我看看?」

周遙一聽,立刻把自己兩手伸到恤衫裡面,攥成兩枚拳頭,頂出兩個圓球,撐出一片高聳豐滿的胸部!

瞿嘉笑,一手在胸前平著比劃,劃出一道線,做出抹胸的樣式,想到那時候周遙姜戎幾個男生,在中秋晚會上扮演的,一群膀大腰圓的唐朝婦女黑/幫團伙。

「想看啊?」周遙不爽著呢,「你想看我下回給你獨舞,你想來雙人舞也成,我豁出去了。」

倆人然後笑出聲,實在不能容忍那幅畫面。

周遙也笑得耳朵發紅,還不甘心,攥著拳在衣服下面「噗噗」地顫了一會兒:「好看么?看夠了沒有?」

瞿嘉用口型罵周遙「神經病」,但真真實實地被對方逗笑了。

也是好久沒笑過了。

他的小太陽遙遙。

瞿嘉隨後難得解釋了一句:「小姜就是給我送了一盒腊味,見面分你一半,你也吃唄。」

其實就是有人空虛寂寞冷了,平常在校園裡都說不上話,還不如和其他同學相處得更輕鬆自在,心裡就怪難受的,開始找彆扭。倆人竟然同時羨慕和嫉妒小姜,怎麼小姜同學就能和我的嘉嘉(遙遙)說上那麼多廢話呢。

就想跟你說兩句話,有那麼難?

確實特別難。心理上自我防禦的圍牆一旦壘起來了,就好像把他倆一下子分隔到圍牆的兩側,互相踮著腳都望不見牆那邊的人。平時在校園裡謹小慎微,有時簡直如同驚弓之鳥,任何人甩過來一道懷疑的目光,都會讓他倆產生長時間的心理焦慮和不知所措……

講話都是互相隔一段距離,手腳規規矩矩。

周遙也掏出一份東西,是一個大號眼鏡盒,遞過來:「給你拿的,戴上。」

瞿嘉問:「你花錢買的?」

「不然誰給我?」周遙說,「專門幹活兒用的,我們家沒人用這個。」

瞿嘉小聲道:「我又不近視眼,非要給我也戴眼鏡?」

「你土不土啊?」周遙皺眉低喊,「你用那個割草機和剪枝機,都是小碎枝子或者碎石頭,會崩起來,濺你眼睛里,挺危險的!」

「這叫護目鏡。」周遙又說,「我買的還是擋陽光的,墨鏡效果。」

「好么,戴著。」瞿嘉藏起表情,「婆婆媽媽的。」

「眼睛好使你了不起了?」周遙瞪著人。

「嗯,了不起了。」瞿嘉一笑。遙遙就是賊啰嗦,逮個機會就嘚吧話癆的那種小媳婦。

夕陽的餘暉穿越大操場的欄杆,灑下一片斑駁的光影,再把橘紅色的火光映在兩人身上,臉上。

瞿嘉接過噴槍壺,示意周遙往後退,自己也退開三大步。

「你站過來,看那邊。」瞿嘉輕聲說,「往上看。」

周遙抬頭,什麼啊?

「送你的。」瞿嘉笑了一下,「看。」

他扳開水管開關,向著落日夕陽的方向,讓水珠驟然噴出,在半空噴出一道彎彎的水簾。透過一層輕薄的水簾,陽光隱約折射出七彩效果。

兩人一齊挪動位置,站到一個更好的角度,驚異地看著那五彩斑斕的顏色在空中飛舞,隨著細碎的水珠瀰漫開去,再團聚成光弧,形成一道漂亮的彩虹。

美極了。

周遙就看著瞿嘉,再次笑得合不上嘴,兩手攥在褲兜里,極力忍住想要抱住人狂啃的衝動……

他們那時,也還不懂「彩虹」所包含的更富有的意義。那就是瞿嘉在操場邊送給周遙的一次小浪漫。

周末,還是忍不住約了。

真的忍不住,想見對方。

約都不知道應該約去哪。兩個家都不能回了,也刻意不提家裡的事。學校周圍肯定是不能待,東大橋大棚也不敢再去逛,裡面全是熟人,都是穿校服的,朝陽一中二中三中的學生。

他們就約去了東單地鐵站,出站口。

長安街上,迎春花過後就是玉蘭,玉蘭謝過還有緋色連片的桃花,一層一層暈染出不敗的春/色。

「一周年快樂。」周遙見著人,打聲招呼。

瞿嘉伸手捏了周遙的鼻頭。

他倆的一周年其實已經過了,寒假過年時都沒有出來慶祝。四人小分隊突然就少了那兩位志同道合的夥伴,都沒有心情約會了。

他們重新坐到那間酒吧里,一年前曾經坐過的那張桌子。

酒吧外面賣羊肉串的攤子也沒了,不幸慘遭城/管的治理掃蕩。附近的早點攤位和煎餅車也都不見了,都被取締了。這一年從春天開始,慶祝和宣傳活動就沒有間斷,長安街很早就擺起巨型花壇,等著迎接七月一日的回歸慶典。

周遙點了兩杯洋酒,然後跟酒吧老闆要了一副撲克,拉著瞿嘉玩牌。

「操,就咱倆人,你還跟我打牌?」瞿嘉瞅著人。

「對,我跟你打牌。」周遙說。

「你就是想讓我輸掉褲衩兒。」瞿嘉忍不住說。

「對,就是讓你今天把褲衩兒輸給我。」周遙笑道,「你不準玩兒賴!」

兩個人就只能「敲三家」,把兩副牌分成六份,每人打三摞。瞿嘉毫無懸念地一路狂輸,後來從坐姿變成蹲在椅子上還是輸。周遙趴在桌上笑:「你怎麼三家牌沒有一家能先跑了的!我男朋友怎麼能這麼弱!」

瞿嘉蹲在椅子上,輸得沒表情、沒脾氣:「跟你,我就沒贏過。」

兩人對桌望著對方,白天沒有燭火,眼神也能被對方烤出一層溫度。燒眼,也燒心。

桌上插了一沓子點餐單,瞿嘉順手就抽出一張,疊紙,然後把紙鶴端端正正擺到周遙面前。

這家店的點餐單換了新設計,菜品愣是沒換。這隻紙鶴仍然左翅膀扛著「火腿沙拉」,右翅膀「琥珀桃仁」,屁/股上翹著「章魚小丸子」。

周遙又笑得像個小孩兒,也抽出一張紙,也疊。

「你會疊嗎!」瞿嘉看著人。

「你床底下那一大罐子,誰給你疊的?」周遙反問。

「你剛才怎麼疊的么?」周遙又皺眉,「為什麼我的『章魚小丸子』在頭上?我尾巴上是『烤洋蔥圈』?……怎麼才能疊成你那樣的?」

「不告訴你。」瞿嘉說。

周遙趴到桌上發出耍賴的顫抖音,胳膊剛伸開去,就被瞿嘉一把攥住了手。

十指扣在一起,實在捨不得再撒開,再裝模作樣地保持那段距離……

無處可去,好像哪裡都不安全了。他們也不太了解,附近其實有個很著名的地方,叫「東單公園」。

倆人同時回頭,瞥見酒吧深處那個洗手間。瞿嘉突然遞出一個急迫的,甚至帶有懇求意味的眼神,遙遙。

他倆同時站起身,很有默契地站到牆邊排隊。

又排了至少五六個人,才輪到他們。倆人低著頭一起進去了,關門落鎖的一瞬間,反身把眼前人抱進了懷裡。

呼吸就炸開了,炸成記憶中頭頂的那一片煙花……

Closeyoureyes,makeawish

Andblowoutthecandlelight

酒吧里當時正好放到這首歌。洗手間的天花板很低,很低,幾乎壓到頭頂和肩膀,擠壓得全身透不過氣,喘息,只有明亮的燈光在眼中跳動……

瞿嘉就伏在他肩膀上了。

周遙就聽到瞿嘉深深地「嗯」了一聲,很壓抑的,呼出一口氣,脊背都在發抖。

I\-llmakelovetoyou

Likeyouwantmeto

AndI\-llholdyoutight

Babyallthroughthenight

I\-llmakelovetoyou

Whenyouwantmeto

AndIwillnotletgo

Tillyoutellmeto

……

歌詞應景得太過分了,資本主義毒瘤漂洋過海,大舉進犯我天chao,專門腐蝕純潔的祖國花朵,倆人同時有點兒受不了,再次笑場。

周遙小聲說:「這麼好聽的歌,怎麼沒有咱們港台大陸歌星翻唱這首歌呢!」

綿延的kuai感都被打斷了,瞿嘉「噗」得笑出聲:「歌詞太浪了,沒人敢唱。」

周遙哼哼著說:「那你給我唱。」

瞿嘉頓了一下,喘息:「不唱……做就行了還唱什麼……」

「你想我了么?」周遙說,」在學校里都不跟我說話,就看你找別人說話了,氣死我了。」

「想你來著。」瞿嘉說,「特別想……」

「我也夢見你了。」周遙說。

「夢見我什麼了?」瞿嘉問。

「夢見……我干/你幹了八趟。」周遙臉爆紅著還是說了實話。

靠,瞿嘉也說了一句實話:「這事兒你也就在夢裡干。」

他們緊緊抱著,臉貼著臉,都很心疼地摩挲對方的嘴角,聽那喘息。

……

「剛才輸給我什麼,還記得嗎?」周遙咬著瞿嘉的耳垂,威脅一句,「我捏著你呢,你不許耍賴!」

「要就拿走!」瞿嘉粗聲回道。

「我真拿走啊?」周遙笑,「你脫。」

洗手間外面有人敲門了,瞿嘉就是用最後一分鐘時間快速履行了他輸掉的賭注,脫掉外褲,扒了內/褲甩給周遙,然後又把外褲穿回來了!

「拿走。」瞿嘉說,「不用還我了。」

周遙笑出聲,把這件紀念物疊吧疊吧,塞進外套的內兜,珍藏了。

「回去會不會被你媽媽發現啊?」周遙忍不住又婆婆媽媽。

「我不會不讓她發現啊?」瞿嘉皺眉。

「那,你一換褲子,她不就看見了你沒穿內褲。」周遙認真地說。

「你多大了?」瞿嘉忍無可忍,一掌拍了周遙的腦門,「換褲子你還當著你媽的面兒換么!」

渾身嚴重缺乏血糖和蛋白質,軟成麵條兒,周遙賴在瞿嘉身上傻笑,又忍不住親了男朋友的眼睛。

真帥。

扒褲子甩內/褲的動作都那麼性/感。

……

倆人再低頭走出來,重新坐回桌子,臉色兒和呼吸節奏都和剛才大不一樣,眉梢眼角都是深情。

兩隻紙鶴還擺在桌上,親昵地挨著翅膀。

視線瞟見插在桌上的那一沓點餐單,瞿嘉的視線突然在那時定住了,眼神確實好。

他緩緩抽出夾在中間露出一個邊角的紙,也是一張點餐單,只是已被人往上面寫滿了字。

攤開在桌上,那張餐單上就是寫滿了「唐錚」的名字。

同樣也是一周年了啊。

他倆默不作聲地看著那些字。瞿嘉又把那張紙重新插了回去,就留在這張桌上吧,不帶走回憶。

周遙突然感到不安,低頭翻了翻呼機簡訊,也沒收到任何有用信息。他又站起身去問酒吧老闆:穿白羽絨服的女生是不是來過,高個子的,長得很漂亮的女孩子,是不是坐過這張桌子?

什麼時候來過,是今天嗎?

就是今天下午剛剛來過嗎?

她什麼時候走的,她去哪了?

瞿嘉也走過來,直接在吧台把賬結了,拉住周遙的胳膊:「走。」

「出去找找!」瞿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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