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到底要什麼
自上條信息以後,鍾民華有兩周多音信全無。
這麼多年了,鐘意也早就不再對他抱有希望,沒爹沒娘的日子過慣了,並沒覺得有什麼不好。
只是偶爾的,在路燈亮起的那一剎那,或是滿城震耳欲聾的爆竹聲中,冰封的內殼會有絲絲裂開的跡象。
不過那真的是很偶爾很偶爾才會出現的小情緒,像是一台運行穩定的機器在設定範圍內出現的小偏差,無傷大雅。
但這台機器沒機會思考太久。
周三下午,正當鐘意跟團友們走在校園裡準備去看一場籃球賽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
是那位消失了三天的WW。
鐘意頓了頓,而後走到路邊,接起了電話。
「晚上跟我去吃飯吧,你說的今天就有空了。」沈西風應該在室外,背景聲有些嘈雜。
鐘意一皺眉,問:「我什麼時候說過今天會有空?我只說周三前都沒空。」
「之前沒空就是今天有空啊。不管,你要不答應,我就親自過來抓你。不知道你旁邊那位眼鏡妹認不認識我,需不需要給她簽個名啊?」沈西風的語氣聽起來意外的自信。
鐘意抬起頭,四周一打量:「你在B大?」
「嗯吶!想不想又跟我上熱搜?」
不想,這輩子都不想了。
鐘意扶額,認輸了:「……你在哪兒,我去找你。」
學霸的時間告罄,該訓犬員上場了!
「……景家你不熟悉,那『若和』集團總該聽說過的吧?算是他們家的家族企業。景老爺子對我有知遇之恩,景奶奶又算是半個芋頭,所以每次來北京,我都盡量抽時間去見見他二老。」
雖是連哄帶騙的逮著了鐘意,可沈西風怕人不高興,一上車就急著跟他解釋今晚赴景家家宴的緣由。
鐘意悶不做聲地聽了半晌,問:「那你自己去就是了,幹嘛讓我也去?」
「你不是救過景明初嘛,他們那種人家哪肯欠別人人情,得好好感謝你一番。另外,景老爺子是你們學校的榮譽校長,三星上將,咳嗽一聲北京城就要起風沙,你去露個面沒壞處。」沈西風說。
鐘意沒再接話,皺了眉一臉嚴肅。
沈西風見他在開著暖氣的車裡還穿著外套,便伸手扯了扯,「新買的?我那兒還有外套啊,也不知道來找我要。」
鐘意不願搭理,動了動胳膊,還把衣服裹得更緊了些。
沈西風見了有些不解,車裡的暖氣有25度,他穿這麼厚一件外套不熱嗎?
「難道又發燒了?」
他不顧對方的反抗,強行伸手探了探鐘意的額頭,「你都熱得一頭汗了,幹嘛還不脫外套?」
鐘意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不情不願地慢吞吞地拉開了拉鏈,脫下外套。
噗——
沈西風笑著,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過去都很上鏡。
他說:「挺好看的,真的,誰穿都沒你穿得好看。」
難怪鐘意不願脫衣服,他貼身的長T外面套了件短袖文化衫!
前面四個鮮紅的大字「我愛B大」,後背是B大校徽演變而來的吉祥物,舉著個火炬笑出一臉的欣欣向榮,底下還有一長串字,不是校訓就是校歌。
沈西風常見的鐘意,是能把校服穿出潮牌風,換身私服立馬變貴族的洋氣少年。
如今裹在這件至少小了兩個號的「高定」T恤里,配著臉頰上一片不知是熱的還是臊出來的紅雲,怎麼看怎麼可愛,讓人忍俊不禁。
「晚上本來還有散夥飯的,要求統一著裝,飯後合影。」
鐘意匆匆解釋了一句,拉著T恤的下擺想把它脫掉。
那衣服實在有些小,鐘意一用力,裡面那件被緊緊巴著的長袖便跟著卷了起來,露出一大截平坦的腰腹。
車廂里的亮度有限,沈西風只能看出腰腹的輪廓——后腰自上而下,以一個極為漂亮的弧度延伸到牛仔褲之下,看上去柔韌又有力,的確是不可多得的好身材。
沈西風陡然咽了下口水,壓下了不知從何而來的緊張。
鐘意被兩件卷在一起的衣服難住了,舉著雙手晃了晃,悶聲求助:「脫,脫不下來了……」
沈西風這才急忙湊過來,小心地剝開裡面那一件。
慌亂中,他的手擦過鐘意的腰腹,感受出柔滑皮膚下結實的肌肉,緊張又多添了幾分。
文化衫總算脫下來了。
鐘意甩了甩頭髮,呼出一口氣,斜眼低聲道了聲謝。
沈西風僵硬地扯出個笑,轉過頭不敢再直視他。
靠,這要是個女的,還不得告他非禮啊!
憑本事單身十八年的沈西風,對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很有些頭大。
他只能一遍遍慶幸,還好鐘意是個男的!
還好鐘意度量大!
還好,遇見的是鐘意……
還好,還好。
兩人沉默地坐了半天,鐘意狀似無意地挑起了話題:「學校要我們確定專業了,選擇太多反而不知道怎麼下手。你為什麼要學表演?別把糊弄導演的那一套拿出來說。」
沈西風有些受寵若驚,「你,你問我?我只能學表演啊,音樂學院又考不上,不轉型當演員,以後怎麼辦?」
他把鐘意的話仔細嚼了嚼,意識到人家真正的意圖並不在關心他這個學渣。
沈西風反覆斟酌了半天,才又開口:「不過像你這樣的學霸,還是選自己真正喜歡的專業吧。你的未來肯定是一帆風順衣食無憂的,如果每天都在做自己喜歡的事,那就是完美人生了。」
喜歡的專業,完美人生?
鐘意垂下眼瞼,不再言語。
沈西風突然想起鐘意的家庭情況,心裡驀地一酸,難怪他會來問自己,這麼大的事,也沒個可商量的人。
他轉過頭,見鐘意雙手抱胸縮在車廂暗處,身體呈現出一幅自然的防禦姿態。
鐘意或許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很喜歡把自己藏起來。
極少先開口說話,站位總選邊角,行為舉止安靜又簡潔,是那種上了台都會躲著聚光燈的人。
如此優秀的一個人,怎麼會有這樣的性格呢?
沈西風不想深究,只覺得心疼,這麼好的鐘意,應該是站在黑暗處都能發光的啊!
*
景家的舊宅在某個軍區大院兒里,三層高的小灰樓,遠看毫不起眼。
景明初在大院兒門口等著他倆,絮絮叨叨地叮囑了一路:「見人就得叫好,家裡老人都是舊時的大家長作風,喜歡嘴甜的。那個誰,就跟你說話呢,聽著點兒!」
鐘意面無表情地轉過頭,冷冷淡淡地盯著景明初,直把他盯得心裡發毛,求助似地看向沈西風。
「我叫鐘意。」
沈西風冷眼看著平日里威風八面的小初爺,屢屢敗在了鐘意的氣場之下,兀自暗爽了好一會兒,才一手攬著一個往景家走。
「幾個月後都是同城兄弟,等哥滿了十八,請你們喝好酒!」沈西風說。
進門前,沈西風還是不放心地貼著鐘意耳根囑咐道:「奶奶老還小,不愛聽人說她身子骨硬朗啥的。」
福綿早早地就在門口等著了,見沈西風來了,頓時喜笑顏開:「奶奶下午都下來好幾趟了,就怕你們趕不上吃晚飯。」
沈西風擁著鐘意進門,笑著回道:「怎麼會呢,沖著餃子我也得準時到啊,今兒是茴香餡的?」
「是小鈺來了嗎?」老太太顫巍巍的聲音從二樓傳來,緊接木質樓板上響起腳步聲,沈西風忙應了一聲,抽身直奔二樓而去。
福綿接過他們仨的外套,給鐘意指了指客廳的椅子,「奶奶馬上就下來,你先去等著,我給你倒杯水。」
鐘意對這個和氣的小姑娘印象挺好,一面道謝一面抬頭環視著上將之家。
屋裡的陳設不多,傢具也都是上了年份的,跟電視里軍旅片的家庭沒啥區別,簡單、硬朗,乾淨利落。
沒等鐘意屁股坐熱,就聽見沈西風和沈奶奶笑呵呵地從二樓走了下來。
景明初正坐在鐘意對面喝水,聽見聲音,忙沖鐘意使了個眼色。
鐘意站起身,把頭轉了過去。
「奶奶好,我叫鐘意,是沈鈺的同學,今天跟他過來蹭飯吃,打擾了。」
鐘意笑出上排四顆白牙,說完還微微鞠了個躬。
莫說景明初驚得掉了下巴,就連沈西風也愣住了。
鐘意的氣場偏冷,又時常帶著些疏離。最高興時,也不過彎彎唇角,連笑都給人聰明又克制的感覺。
然而剛才那一笑,燦爛得好似百花齊綻,好看得竟有些刺目了。
「哦哦,是小鈺的同學啊!又是個俊孩子,真乖!坐啊坐!」
景奶奶笑得合不攏嘴,指了指景明初,問:「這孩子,是不是救了小初的那個?」
「就是他,他是我們班班長,保送B大,過來參觀校園的,幸好那天有他在。」
沈西風扶著景奶奶介紹著,語氣里儘是驕傲。
「恩,不錯不錯,是個好孩子。快,叫你爺爺和爸出來吃飯了,客人都到齊了。」景奶奶說。
景明初領了懿旨上樓去,沈西風攙著景奶奶坐到鐘意身邊,兩人陪著老人家聊家常。
景奶奶一頭銀髮打理得一絲不苟,健談又愛笑,幾分鐘時間就把鐘意的身家背景問了個遍。
在得知他年紀小又沒父母在身側,景奶奶頓時起了憐惜之心,抓著鐘意的手拍了又拍,「別怕孩子,我讓老頭子給你要個好宿舍,這點特權還是有的!以後常來家玩兒,奶奶給你包餃子!」
這邊正樂呵呵地說著話,那邊景老爺子和景琰下樓了。
三星上將的氣度的確不比尋常,接近八十的高齡行動依然矯健,在家也是一身戎裝,看人時眼睛跟勾子似的。
相比之下,「若和」集團的CEO景琰看上去就平易近人了許多。
他那清癯的臉龐看不大出來年齡,一幅金絲邊的眼鏡更襯出他的儒雅斯文。
「鐘意是嗎?」
還沒走近,景琰就伸出了手:「那天多謝你的相救,這個人情,景家記下了。」
「哪裡,只是舉手之勞,景伯伯言重了。」
鐘意不大習慣這樣的禮節,身子都有些僵了。
還好沈西風立時走了過來,跟景琰攀談起來,給他解了圍。
景奶奶催著大家開飯,一屋子人圍坐在大圓桌前,開始一盤盤地上餃子。
鐘意一個地道南方人,從沒到北方人家裡做過客。
沒想到景家的吃餃子,就真是吃餃子,除了一碗餃子湯,連青菜都沒有。
他吃了幾個,不喜歡茴香的味道,又不好意思放筷子,便夾了一個慢慢嚼著。
景老爺子話不多,問了鐘意幾句,就點點頭,指著景明初道:「以後多跟人家學學,別成天不著四六的瞎混,好歹對得起你那大學的名聲。」
景明初在外猴皮臊臉的,在家可是裝得比誰都乖,坐姿端正,笑容到位,腦門上都刻著「孝子賢孫」幾個大字。
飯後沈西風被景琰叫走了一會兒,回來后神色如常地逗景奶奶笑,還真用福綿帶來的吉他給她們唱了首新歌。
景奶奶聽得陶醉,揮舞著不知哪兒弄來的熒光棒,給沈西風打call。
景奶奶微微泛紅的臉頰上全是小女兒的情態,看得鐘意直想笑。
沈鈺可真是全年齡段的女性殺手,上至八十歲的老奶奶,下到三歲的小女娃,通吃!
這樣的國民偶像,到底要什麼樣的女生才能配得上?
腦子裡驀然浮出的問題,讓鐘意沒由來的心中一沉。
隨即他高冷地跳過了這個疑問,低頭喝了口茶。
學渣不配談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