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農家子01(捉蟲)
北風呼嘯,用土磚堆砌的泥土屋裡,發黃的窗紙吹得一響一響的,幾根破木房梁下站了幾個面如菜色的小姑娘,穿著不怎麼合身舊棉襖,緊張的看著躺在床上面目扭曲的葉李氏。
「啊!」葉李氏用力尖叫一聲后,就感覺腿間一陣熱流滑動,待在她腹中十個月胎兒就呱呱落地了。
穩婆用剪子剪了臍帶,用破麻布包了孩子抱了過來給她看道:「李嫂子,是個小子。」
葉李氏看著近在眼前皺巴巴的孩子,只一眼就撇過頭去,紅著眼睛道:「小子有什麼好的?還不如是個女娃,女娃最起碼還能活命。」
舉著孩子的穩婆就默默轉過身,將孩子交給了葉家大女兒葉棗的手中,嘆了口氣,就匆匆忙忙的趕去了隔壁王嫂子家,也不知道王嫂子這一胎是男是女,但願是個女孩吧。
被葉棗抱在懷中的周青還沒有反應過來,一陣疾風吹來,他就被一雙強健有力的大手奪了過去。
那雙大手給他裹了一層棉布后,就抱著他來到了一條小河邊,將他放到一個小木盆里,最後看了他一眼后,再將木盆放進了河水裡。
寒風呼嘯,周青睡在木盆里隨著河流越漂越遠,他覺得他又要完了,他大概是有史以來最倒霉的宿主了。
正在這時,卻聽見「咚」的一聲,有人跳進了水裡,將他抱了起來。
「娘,你不要丟了弟弟。」是葉棗的聲音。
葉李氏看著木盆里失而復得的周青,只覺得心裡一陣絞痛。
「留著他長大了還不是要被抓去當壯丁,也是活不成的,養那麼大,不是白白浪費糧食么,還不如讓你和幾個妹妹吃飽了。」
「娘,弟弟還這麼小,等他長大了這仗說不定就不打了,弟弟也不用被抓去當壯丁了,他可是我們葉家唯一的男丁了。」
也許是最後一句話打動了葉李氏,最後周青撿了一條命。
被抱了回去的周青就在心裡嘆了口氣,這難道就是「生男埋沒隨百草,生女猶可嫁比鄰。」,他是有多悲催啊,當女人時就被男權社會壓著,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男兒身,卻還不如女兒身。
周青觀察了幾天,才明白葉李氏為什麼要把他丟掉了,因為這個家實在是太窮了,家徒四壁,每天吃的就是些菜湯米糠,別說大米,他連糙米都沒見過。
三個姐姐,大姐葉棗,二姐葉桃,三姐葉杏一個個都是身材瘦小,頭髮黃黃的,身上沒有一件完好的衣服,都是打滿補丁改來改去的舊衣服,葉李氏身上的衣服就更破更舊了,裡面的棉花都能漏出來,至於周青自己至今還只有那一塊破棉布。
好在周青現在還太小,吃的也不多,只是葉李氏明顯不喜歡她,除了餵奶,他大多數時間都是跟葉棗在一起,晚上也是和葉棗一起睡。
只是葉李氏吃的少,奶水就越來越少了,周青就漸漸有點吃不飽了。
葉李氏也不管他,每天帶著幾個女兒去山上挖野菜找吃的,因為地里已經沒有莊稼了,該吃的都吃了。
葉棗就帶著他去隔壁王嬸家吃,王嬸胖胖的奶水也多,她總是很溫柔的把周青抱在懷裡,慈祥的看著他。
周青漸漸長大,才知道這個村子原來叫做安樂村,隸屬當今聖上的親叔叔寧王的封地,十二年前還是像它的名字樣是個安樂祥和的村莊,但是自從寧王舉兵謀反后,這裡的一切就都變了樣。
十二年來,每年都有官兵過來抓年滿十三歲的男子做壯丁,每年莊稼成熟的季節,還會派官兵提前過來團團守住田莊,盯著他們收割糧食,一旦有人敢私吞的,就當場砍頭,等他們收割完了,又幾乎全部帶走,只留下那麼一小袋子給他們生活。
所以這個村子已經有五年沒有新生兒的誕生了,即使有也都隨著那小小的木盆飄到了河水的下流。
就像隔壁王嬸的兒子就是被漂走的,這也是周青六歲的時候才知道的,他才明白王嬸對他慈祥的笑容是從何而來了,其實不僅是王嬸,村裡的每個人都對他很好。
因為在古代小孩子是最容易夭折的,他能長這麼大,當然多虧了他自己成年人的芯子,還有就是這些村人的幫助了,可以說他是吃百家飯長大的。這些年來村裡幾乎沒有人吃飽過,只有他邁個小短腿在村裡晃一圈,就會被嬸嬸,姐姐偷偷省下的一點菜湯喂的飽飽的。
等剩下的幾個將要年滿十三周歲的男子被抓走後,這個村子怕真要變成女兒國了。
又是一年冬天,河水結了厚厚一層冰,周青用石頭在冰面上戳了個洞,用繡花針做了個魚鉤,坐在河邊釣魚。
望著對面一眼望不到頭的荒蕪,他很想問問系統:他來這裡是為了什麼?難道是為了見識這裡的苦難?還是等年滿十三周歲后被抓去做壯丁?別說自從寧王戰亂以來,科舉早就停了,就算沒停,在吃不飽穿不暖的情況下,哪還有人去讀那勞什子聖賢書?
坐了一下午才有一條魚上鉤,因為自從他發明了這樣釣魚的方法后,村裡的姐姐們也都學著他這樣釣魚,這河裡的魚也就越來越少了。
「狗剩,又在這釣魚呢?」
是村裡的草兒姐在喊他,狗剩是他現在的賤命,是葉棗給他取的。
他就收了魚竿朝草兒姐走了過去,草兒比他大三歲,就隨手摸摸他的頭后,從腰間抽出一條魚給他道:「拿回去吧,你家人口多,一條哪裡夠呢。」
周青就搖了搖頭道:「草兒姐,你不用每天都給魚我,留著自己吃。」
草兒就捏捏周青軟軟的臉頰后,摸摸自己腰間還剩下的一條魚道:「你吃吧,我還有呢,我們家就我和我娘兩個人,哪吃得了那麼多。」
周青怎麼會不明白,草兒姐這是在照顧他呢,村裡還沒有人嫌吃的太飽呢。
一路上他們走著回家,就聽到有人喊他,「狗剩,還不快回去,戰爭結束了,你爹回來了。」
周青禮貌的對人道謝一聲后,就飛奔回家。
七年前,也就是周青出生的前一年,葉李氏的長子戰死沙場,腿腳不便的葉富就被迫上了戰場。
所謂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這一仗何止十年!
周青回到四處漏風的屋子裡,就看見幾個姐姐圍著一個頭髮花白的老頭哭泣。
葉李氏靜靜的坐在旁邊給他喂米湯,只是她的臉上卻沒有一絲喜悅的表情,眼裡反而還隱藏著痛苦和絕望。
直到三天後,周青才明白,葉李氏眼裡的痛苦和絕望從何而來。
因為她把葉棗賣了,換回了一包穀子。
小小的周青就用力捶打葉李氏佝僂的身體,哭喊道:「你為什麼要賣了大姐,為什麼不賣了我,多餘的那個人是我,不是她,沒有她,哪裡有我。」
葉李氏只是不聲不響的抽開他的手,繼續用簸箕篩著手上的穀子,平靜的道:「她就在縣裡王老爺家,你有本事以後自己把她贖回來。」
周青用心記住了這句話,同時也默默記住了葉李氏這個冷血的人。
當晚,周青就偷偷摸摸的爬起來打算去縣裡找葉棗,還沒出門,就聽到他爹房裡噼里啪啦的一陣響動。
他跑過去一看,就發現他爹掛了一尺白綾,將自己吊在了房樑上。
他一聲驚呼,就抱著他爹的腿大哭起來,葉李氏和幾個姐姐聽到聲音后也匆忙跑了過來
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響徹夜空。
葉富,最終還是被救了過來,只是他醒來的時候,嘴裡還反覆念叨著:「你們救我這個廢人做什麼,我活著也是浪費糧食。」
周青也冷靜了過來,這個家已經沒有糧食了,馬上就要春種了,沒有種子,來年哪有糧食。
總有一個人要被賣,不是葉棗,就是這家裡的其他人,就像村子里那些從戰場回來的人家一樣,都是賣了女兒的。
是貧窮與戰爭帶給一個個家庭的悲哀,這個村裡原來兩百多口人,如今只剩下七八十口了。
不知不覺他七歲了,這一年來他都沒有和葉李氏講過話了。
他想盡一切辦法賺錢,可惜這個地方實在是太窮了,別說腌鴨蛋賣錢了,村裡連只雞都沒有,還有什麼采蘑菇去集市上賣了,鎮上早就沒有集市了,更何況自己都吃不飽,還拿什麼去賣。
他倒是設計了個圖紙,讓村裡的木匠給他爹做了個輪椅,他就想能不能將輪椅的圖紙賣了換錢,可是看著這些從戰場上回來的殘兵,他又怎麼好意思賺錢呢。
他推著他爹在村裡走著,看著村子里清一色的女人,偶爾有幾個蒼老的男子走過,也都是缺胳膊少腿的。
雖然生活欺騙了他們,但是他們臉上還是掛著笑容來打招呼道:「葉富就你福氣好,有個這麼好的兒子,又孝順又斯文,都成了咱們村的一塊寶了。」
周青就對他們笑笑,一個個親切的喊著他們,他知道他們的羨慕是真心的,戰爭結束了,再沒人來抓壯丁了,他們又覺得男孩好了,可惜因為這場戰亂,村裡的男人一個巴掌都數的過來。
葉富看著遠方,眼裡是一片虛無。
「爹打仗可怕嗎?」
「打仗不可怕,可怕的是不可預料的明天。」
「我聽說當兵的手上總有幾個來歷不明的錢財的?」周青還是惦記著銀子。
「那個是戰勝的一方,我們這邊戰敗了就成了俘虜,搜刮來的財物也都被人沒收了。」
「這場仗最後是聖上贏了嗎」
「嗯,聖上慈悲沒有責罰我們。.」
「那怎麼不給點糧食。」
「狗剩,不要恨你娘,你該恨的人是我,如果不是我回來了,家裡的糧食不會不夠,棗兒也不會被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