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敗家子12
王氏說到這裡,最終還打住了話音,算了,她還是不要告訴他了,明明他一切都比明凈那孩子好,最後卻是他什麼都沒有,反而是明凈那孩子拿著屬於他的東西,從此平步青雲去了。
說出來,終究只是徒惹人煩惱,他現在這樣也挺好的,不敗家,不尋花問柳,就做一個安穩的閑散文人也是知足了。
到時候等明凈那孩子有出息了再提攜子侄一把這日子也不差了。
葉長青看著王氏的眼神卻未完全盡信,他直覺覺得這裡面有一個秘密,他不知道的秘密,顯然他們並不想讓他知道。
他是活了兩輩子的人,早就看透人生難得糊塗的道理,有些秘密不知道比知道更容易讓人接受。
有些真相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但願那時不要太傷人。
溫一壺茶,點一份零嘴,靜靜的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暖洋洋的太陽照得人也懶洋洋的。
王氏見他這段時間養傷辛苦,連手都不讓他動一下,瓜子一粒粒的替他剝好放進白瓷碟里,伺候的妥妥帖帖的。
葉長青倒是沒有不適應,就像個七老八十的老頭子似的,極其自然的邊吃邊聊,不知道為何說的最多的卻是他爹的故事,點點滴滴在腦海回想,直讓他再次紅了眼睛。
時光如白雲過隙,轉眼八個多月過去了,葉長青這段時間主要就是練臂力了,為了讓右手能夠支撐連續兩個時辰寫字,他每日早晨起來都會沿著葉家宅子里那一汪清泉丟石子,看著湖面濺起的那一圈長長的水花,他不禁微微笑了笑。
院試只有兩場,一場正場,一場複試,其中正場最為重要,復場只不過是走個形式,只考一篇時文,以他現在的情況複試是肯定沒有問題的。
難辦的就是正場,而院試又和之前考的縣試和府試有些區別,院試沒有那麼嚴格的命題規則,主要看一省學政的學識和心情了,學政大人如果學識太淵博了,為了展示自己的才能會出一些偏題、怪題、或者增加試題量了,但是如果他心情好的話,可能會稍稍減少試題量。
偏題、怪題,葉長青都不在乎,畢竟上輩子那麼變態的截搭題他都考過兩次了,這輩子肯定是沒什麼問題的,他寧願他考難一點,只要把題量降下來,如果題量能稍微比上輩子少一點的話,這次考試他還是有些許把握的。
葉長青撿起一顆石子,狠狠丟向遠方,大概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祈禱學政的心情好了,題量少一些,讓他先過了院試熬個秀才,至於後面的那就等考完再說吧,畢竟船到橋頭自然直,急不來!
很快就到了考試的時間,因為有了上次的陰影,王氏硬是不放心他一個人去趕考,死活鬧著要跟著一起去,葉長青恨不得敲敲她的頭顱:
「你以為我一個人去嗎?放心我已經聯繫好了商隊,就是上次送我回來的那位姑娘,你不用擔心,此次趕考肯定沒什麼問題的。」
王氏卻突然轉了轉眼珠子:「你是說你要坐上次送你回來的那位姑娘的車去趕考?你可知道她是哪個府上的,芳齡幾許?」
葉長青這個時候真的有點憋笑了起來:「你不要想太多,只是那位姑娘家的商隊而已,那位姑娘並不去,倒是你,我不在家,你和小花要多注意安全。」
說到這裡他還真是有點不放心,她們倆一個柔弱無主見,還有一個傻大哈的,這兩人留在家裡還真是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他收回視線看了看王氏身邊新買的婆子,幸好還有一個穩妥的,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總覺得那個婆子她沒選錯,到時候再敲打敲打,他也能放心的去趕考了。
和商隊定好日子后,葉長青就踏上了去往曇花郡趕考的路程,同樣路過去年的峽谷峭壁,但是跟著長長的商隊後面,一切太平無事,他順利的到達了曇花郡。
在考場附近的客棧落了腳之後,他照例晚上練了會字,第二天就提著考籃進了考場。
葉長青看著新發下來的試卷,不自然的就想起現代人們常說的一句話,當上帝給你關上一扇門的時候就會給你打開一扇窗,這次院試的考題果然比他上輩的題量要少的多,只有兩道一道四書題、一道詩賦題、還有兩道算術題。
其中四書題竟然不是截搭題,反而考察了一道民生經濟的策論題,看起來像是簡單了很多,但是實際上真正做起來卻是要難於截搭題的,因為這道題主要考察考生書本知識與實際結合的能力,然而現在很多書生都是一心只讀聖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哪裡知道農桑經濟為何為,做起文章起來難免會生硬。
但是葉長青上輩子可是當了幾十年的縣令的人,這樣的題目他肚子里一堆乾貨,稍微思慮片刻,他就在腦海理清楚了自己要寫的內容,不一會兒就在草稿紙上做了起來。
因為手傷的原因,他只是在草稿紙上簡單的把條理弄出來,就開始正式答題,這樣可以減少用筆量,他還可以撐過考試。
終於做完這道題后,他才鬆了一口氣,最大字量的題目做完了,剩下的就是詩賦題和算術題了,這對於他來說都沒什麼難度,而且用手書寫也少,他揉了揉酸脹的右手就開始做題了。
他也不急做完后就慢慢悠悠的檢查起來,直到公堂擊雲板,考試結束,他才交了卷子出了考場。
同樣院試的成績要過段時間才能出來,曇花郡果然文風興盛,四處可見輕搖摺扇的文人雅士談天說地,喝酒斗詩,就連客棧裡面一些外地趕考來的學子也紛紛加入他們的隊伍,做一些自詡文人風流的事情來,葉長青不喜歡這樣浮誇的詩會,他閑來無事,就跑到曇花郡最大的書肆去仔細挑揀了幾本字帖,每日還是不間斷的練字。
這樣恬靜的生活著,修身養性,直到考試成績出來的那一天他也不那麼緊張了,就像每天早晨出門去買包子似的走到了榜單前。
不過,榜單前面自然是一片人山人海,他站在最後面,當然什麼都看不見,他乾脆真的去對麵包子鋪買了兩個包子,吃飽了再過去,果然人就少多了,只不過場面就很有點五顏六色了,有人瘋癲、有人大笑大哭……..
他從最前面的名字往後看,直到看到了第一十五個名字的時候,才找到他自己,他不禁還有點失望,畢竟他覺得他發揮了自己的正常水平,不說案首,進個前十沒問題,沒想到還是往後推了那麼多,不過也沒關係,過了就好。
他左手輕輕按了按右手軟骨的位置,現在橫在他面前唯一的難題就是練字了,這隻手何時才可以承受長時間的負荷?
發案后的第二天是新生簪花宴,所有通過考試的學子都會穿戴雀頂藍袍,齊集官署大堂設宴簪花,之後再到文廟拜謁孔子。
簪花宴上大家都要做一首詩出來交給學政大人品評,或者幾個學子之前互相品評,沒有十分明確的命題規則,學子們可以撿自己最擅長的寫。
葉長青上輩子、這輩子最擅長的恐怕就是以桃花為詩了,他習慣性的提筆就開始落筆一首桃花詩,他剛落下署名「葉長青」三個字,卻發現提筆的手卻在這時被人握住了。
「你這字怎麼都感覺那麼虛浮無力?」
葉長青不禁微微一愣,看著站在他旁邊的學政大人,奇怪?他怎麼會注意到他呢,一般院試的前十名才是他的重點關注對象,另外一種意義上可以稱之為他的學生,而十名開外的學子的待遇就都是相似的,不過等著被分配名額到縣學或是府學了。
「學生見過周大人」學政大人姓周,葉長青連忙作揖行禮。
他還沒說什麼,學政大人又繼續疑惑道:「你這手是不是受過傷?」
「是,曾經受棍棒擊過,導致現在力度不足。」
「那你以後都這樣了?」
「是的,以後寫字久了都會這樣。」葉長青雖不知道周大人為何如此關心他,但是他仍然不卑不亢的說道。
學政大人不禁皺了皺眉:「那以後若是鄉試,會試,可能應對?」
葉長青只有無奈的搖了搖頭道:「恐怕是不能的。」
學政大人的眉頭不禁皺的更厲害了,想起他批改考卷時,唯一一份欣賞的試卷就是他的,其中有關農桑經濟講的尤其好,「重農桑以足衣食,尚節儉以惜財用,完錢糧以省催科,聯保甲以緝盜賊,解讐忿以重身命」,而論述內容卻更加精彩,彷彿他是親身經歷過一樣。
他本想點他做案首的,可是那個古板的巡撫大人,硬是嫌棄他的字不好看,越到後面越凌亂,以此斷定他是個心思浮躁之人不堪大任,他也有此疑慮,就打消了想法。
現在見到他,他這種應答得體、沉穩內斂的氣度,看起來就不像那種虛浮之人,反而跟他寫的文章極配,他都有點後悔沒有點他做案首了,只是想到他說的手不行,不能參加鄉試和會試,他就一陣深深的遺憾。
不過這只是瞬間,很快他就靈光一閃,徑直取過桌子上的毛筆,又在旁邊的一個學子的手上抽取一支毛筆,雙手並進,齊齊在紙上落筆,不一會兒一副「天道酬勤」的行書就書寫了出來。
圍在旁邊的學子一個個都震驚了,沒想到這學政大人還有如此絕技,可以雙手合寫,雖然他左手那邊的字明顯要差多了,但是能做到雙手協調同時並進就是非常難得的了。
而葉長青看到學政大人動筆時就已經雙眼發亮了,是他之前愚蠢了,他只不過是右手不行,他還有左手呢,連學政大人都可以做到雙行合一,他一個活了兩輩子的人為什麼不能?
剛落筆的學政大人,側目就見到葉長青隱有興奮的樣子,想到,他必定是看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微笑著點了點頭道:
「我這隻不過是雕蟲小計,真正的雙行合一,左手書聖是瀟湘書院的秦先生,不過……..」說到這裡他的眼睛不禁暗淡了下來。
「瀟湘書院每年除了僅有的十個秀才名額能入學,其它的都要求舉人以上,而全國各地那麼多的秀才,你不一定進的去,而且秦先生已有幾十年沒有收徒了。」
葉長青聽完學政大人的話,雖有點失落,但是他還是很快堅定了視線道:「即使不成,學生也願意勉勵一試。」
學政見葉長青堅毅的氣魄,再聯想到他的策論,他是個實幹派,他說願意試,這樣的人多半能成功,他忽然覺得未必是沒有希望的。
「我這有一張秦先生的帖子,如果到時候書院不收你,你看能不能打動他,只要他願意收你,山長都奈何不了的。」
葉長青聽完就明白了這張帖子的分量了,他恭恭敬敬的接過,然後再三拜謝,上輩子,這輩子他雖然家庭不幸,但總會遇到欣賞他,維護他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