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 24 章
是的,陳景書的出息真的只有那麼點。
他被黛玉的一句話說的呆住,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妹妹沒有誤會就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頗有一種落荒而逃的感覺。
黛玉道:「你且等等。」
見陳景書看過來,黛玉問道:「你的生日是三月?」
陳景書點頭:「是三月十六的生日。」
「那也不遠了,」黛玉道:「紫鵑,把東西給他。」
紫鵑從旁拿起個東西,笑著遞給陳景書:「姑娘給大爺的。」
陳景書接過一看,卻是個金屬制的圓筒。
「望遠鏡?」陳景書來回翻看一下不由驚訝:「妹妹居然有這個?」
黛玉道:「不過是我爹給我玩的,只是我整日在家裡要這東西有什麼用,正巧你過生日,這就送你了。」
望遠鏡雖貴重,但陳景書知道黛玉不在意這些,忙接了謝過。
黛玉見陳景書確實喜歡,也高興起來。
她上回就想著陳景書素來喜愛這些西洋玩意,因此平日里不免多關注一些,林如海卻不知從哪裡得知她喜歡西洋物件了,竟也幫著搜羅了些來,還送了這個一看就不是該給姑娘家玩的望遠鏡。
黛玉正想著林如海為何送她這東西呢,結果林如海就在她身邊晃悠著說些類似,哎呀,恍惚記得景哥兒似乎是三月的生日吶,之類的話。
哼,誰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陳景書收了禮物,自覺黛玉如此念著他,他也該有所表示才是,遂問:「妹妹的生日是什麼時候?那會兒我也送你一份大禮。」
黛玉哼了一聲道:「只有我送你了,你才想著回禮么?」
她是二月的生日,雖知道那會兒陳景書必定忙著縣試,但未曾收到陳景書的任何禮物,卻還是有些失望。
只是這失望她藏在心裡,並不給別人知道。
如今陳景書不提這個還好,提了哪有不生氣的。
陳景書忙道:「妹妹原諒我這一回,這次是真的不知道,下回一定不敢忘,嗯,永遠都不忘。」
黛玉聽他說什麼永遠都不忘,不由臉色一紅,啐道:「又胡說!」
隨即道:「我累了,要回去休息了,哥哥有什麼事情還是去找我父親說吧。」
說完這話,帶著紫鵑出去。
陳景書道:「妹妹這是真的和我生氣了呀?」
已經走到門口的黛玉卻忽的回過頭來,陳景書以為她又要拿自己打趣幾句,哪知道黛玉的目光與他一觸而逝,迅速道:「我的生日是二月十二,下回可別忘了。」
說完匆匆走了。
只是那一眼的目光里,似含著幾分期待。
陳景書只略等了一會兒林如海就回來了,視線卻在陳景書手上的望遠鏡上停留了一下。
只那一眼,陳景書就莫名覺得原本拿在手裡已經被體溫焐熱的望遠鏡忽而變得燙手起來,自己也有些坐立不安。
林如海只是一笑,也不提,反而道:「你方才猶猶豫豫的事情,現在可以說了?」
提起這個,陳景書的不自在瞬間消失,他想了想,把自己關於周家的想法說了,道:「父親要我自己想想,可我還是覺得之前的做法並沒有錯,我自己也不想再報復什麼了。」
林如海點頭:「做人凡事留一線,也是妥當的,只是什麼時候該留,什麼時候不該留,留了之後又該如何應對,需得你自己斟酌。」
說著這話,心中卻道,這會兒就知道克制有度,可真不像個十來歲的孩子。
只是見陳景書眼中尚且還有些迷茫,林如海便放緩語氣道:「便如官場上做官,政見不合的多了去了,難道個個都要致對方於死地不成?若非黨爭激烈的,斷不至於此,常見的是排擠對方出去,換上自己的人,至於被排擠出權力中心的人或是降職,或是外調,這多數是不會再窮追猛打了,除非真的有生死之仇,但也必定要防備著有朝一日,若對方復起又如何,還是乾脆動些手段,叫他一輩子不得回去?」
林如海走到陳景書的身邊,拍拍他的肩膀道:「這是官場的學問,也是為人處世的學問,你現在就能想到這些雖好,卻也叫人擔心,你父親要你自己好好思考也是對的,你想做最正確的選擇,最萬無一失的選擇,須知這世上從沒有這樣的道理,人都不能預知後事,哪怕知道,也不一定能有最好的選擇可以做,無論你選什麼,總會有得有失,無論你做什麼,總會有人站在他們自己的角度,用他們自己的認知來對你評頭論足,你只需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行了。」
說到這裡,林如海笑了起來:「景哥兒你還小,還年輕,這就是你最大的本錢,因為你能犯錯,可人就是這樣,犯了錯才懂事,當年我初入官場,哪怕有老師的提攜指點,也少不了撞牆的時候,我那麼一大把年紀,做錯了事情,如今不也很好?你還年輕,何必如此顧慮呢?」
有句話林如海沒有說,只因陳景書的出身實在太好,他就算犯錯,也自有陳孝宗和陳孝祖為他兜著,決計不會鬧出什麼無可挽回的大事來,如此何以不能放手去做呢?
年輕人當有銳氣,慷慨而行,至於說瞻前顧後,斟酌考慮,事事求著妥當,這是他們這個年紀的人才想的事情了。
對一個年輕人要求他做事『萬分妥當』,叫人挑不出錯來,本身就是錯的。
陳景書卻像是不明白這個道理。
好在陳景書卻不算真的愚笨,聽了林如海的一番話,他雖不至於能像林如海一般老辣凝練,卻也自有一番道理。
是啊,他想那麼多幹什麼呢?
既然連改換世道的目標都敢定下,如何就在一個周家身上瞻前顧後了?
他這次若是做錯了,以後再改就是,誰天生就是萬全的人了?
想到這裡,陳景書不由躬身對林如海一拜:「多謝林大人指點。」
林如海也受他這一禮,隨即道:「既有這一番話,想必你還有事,我就不留你了,且回去吧。」
陳景書自然告辭。
只是離開林府的時候,心裡卻輕鬆了不少。
待回去吳氏見了他自然要問幾句,陳景書簡單的回了話,又把黛玉送的望遠鏡拿出來給吳氏看。
吳氏不由道:「這可是個稀罕物兒,人家既然送你,也該有回禮才是。」
尋常小東西倒也罷了,望遠鏡可不是隨手能得的。
陳景書卻道:「母親快別提這事,要是我剛收了她的東西就巴巴的再給她什麼回禮,還要照例尋個對的上價值的,那她才要生氣。」
說罷笑道:「這事母親不必操心,只管交給我就是。」
吳氏點點頭:「也罷,本就是你們小孩子交朋友,我插手反而不好。」
心裡卻想,也就自家這個不開竅的傻兒子覺得這算朋友之交了,若是他真能有心,她也好與陳孝宗提了這事,等黛玉出孝期就去把親事定下呀。
如今卻不明白他們二人到底只算從小玩在一處的朋友,還是真的有旁的想法了。
既說不許納妾,吳氏覺得還是得選個可心的人才好。
這麼想著,吳氏便覺得等陳景書這次童試之後可以探探他的口風了,黛玉那裡吳氏倒是明白幾分的,若是兩邊都好,便可以讓陳孝宗與林如海提幾句。
嗯,等明年春天黛玉出了孝就可以把事情定下了。
陳景書自然不知道自家親娘心裡正琢磨著幫他把小媳婦定下來,與吳氏說了會兒話,他便回自己院子去。
雖中了案首之後陳孝宗和王撰很為他高興,但到底這才是童試的頭一關呢,後面的府試院試過不去,一樣白搭。
哪怕心裡明白,中了縣試案首,後頭兩場十有八九也是要過的,但陳景書並不打算糊弄了事。
若縣試得了案首,府試院試卻甩出幾十名開外去,那也太丟人了。
何況他年紀小,本就容易受人輕視,陳景書是不屑借著家裡的勢頭讓人家服氣的,他自己既然有本事,當然得靠自己。
因各地縣試的時間略有差異,但到底都是在二月底三月初之前考完,因此府試的時間就定在了五月初,如此一來,時間哪有不緊的。
何況他既中了案首,如今少不得有揚州本地的讀書人請他出門結交,沒道理在暘興還認識幾個朋友,到了自個兒家門口卻沒什麼熟人吧?
陳景書是打算挑著幾個正經的聚會去一去的。
將今天的功課完成,陳景書叫了聲菖蒲:「原先我帶回來的那個望遠鏡呢?」
菖蒲道:「我就想著大爺這幾日必定是要玩的,因此給大爺放在外頭還沒收起來呢。」
陳景書點點頭,叫菖蒲把東西拿過來。
自己心中卻想著,黛玉今天那話,到底是不是他理解的那個意思呢?
他原想著有什麼都等黛玉長大再說,可今日那話卻讓他覺得自己的想法似乎有些不大對。
他所謂的長大,潛意識裡覺得得過了十八歲才勉強算成年呢,可這年頭哪有姑娘等到十八歲的?
可黛玉這樣的年紀,與他從小玩的也不差,既是朋友,也許是尚且朦朧未明的情愫,也許只是小姑娘從小玩的好的人不多,因此誤會了也常有的。
陳景書私心裡並不否認自己對黛玉的好感,這好感並非情愛,卻也遠勝過他人了。
嗯,雖然他也沒什麼『他人』。
因此真要說什麼,那還得是黛玉的意思才好呀。
他既知如今的世道對女子的壓迫,就更該明白自己不應當以性別的優勢欺負人。
只是思來想去都覺得自己摸不準黛玉的想法,這事又不像是現代,還能開口去問。
嗨呀,這年頭小姑娘的心思可真難猜呀。
陳景書托著下巴一臉困擾,就見菖蒲拿著望遠鏡過來,不由問道:「姐姐今年十七了吧?」
菖蒲點頭:「是十七了,我十歲來伺候大爺,如今已有七年了呢,只是大爺問這個做什麼?」
陳景書道:「只是想問姐姐日後有什麼打算,我如今就打算先考個生員回來呢。」
菖蒲抿唇一笑道:「大爺從小聰慧,讀書又用功,這回還中了案首,生員還不是手到擒來?至於我嘛,這還有幾年呢。」
聽她這麼說,陳景書不由問道:「姐姐不想嫁人嗎?」
菖蒲已經十七歲,就算這會兒立時嫁人年紀也不算小,若再等幾年那可不就成了這年代的老姑娘了?
菖蒲卻是沉默了一會兒才問:「大爺今日怎麼對我的事情有興趣了?」
陳景書搖頭:「沒,就是問問,咱們好歹主僕一場,何況從小就是你伴在我身邊,我心裡也當你是姐姐,因此才有這一問。」
菖蒲道:「大爺既問,我就說說,左右這也沒什麼不可說的。」
陳景書眼巴巴的看著她。
菖蒲道:「我原和黃梔他們不同,他們家裡有老子娘,我卻是從小給人拐了賣過來的,早沒什麼親人,我五歲進府里來,吃穿長大都在這裡,因此叫我出去,我也沒個家,可我還是想出去,我這般的身份,若想往高了去,不過是給人做個姨娘,我是不過那樣的日子的,留在府里,也是配個小廝管事一類,到底還是下人。」
說到這裡看陳景書一眼又道:「我這話倒不是說哥兒待我不好的意思,哥兒向來待我們和善,太太更是最講道理的,咱們家也沒烏七八糟的事情,可我的心總不在這裡,我記得我小時候也是認得幾個字的,想來家裡不算很差。」
這個陳景書倒是知道,據說菖蒲進府的時候就認識上百個字,寫也能寫幾十個,否則府里自有家生子在,哪能讓她十來歲就出了頭,做陳景書房裡的大丫鬟?就因她認識字,和旁的賣進來的就不一樣。
菖蒲道:「這些年得主子們的愛護,我也攢了些悌己,只想著過兩年給自己贖身,也堂堂正正挺直了腰杆子做人,哪怕不得如今穿金戴銀半個小姐似的富貴,但到底不覺得自己差人什麼了,只是我一個女子,外頭又沒有老子娘,縱然出去了又怎樣呢?不過自己想想罷了。」
陳景書聽到這裡倒是對菖蒲生出幾分佩服來。
菖蒲打小照顧他,又是一等大丫鬟,平日里吃穿用的,雖不比主子,但也似半個小姐了,她以後或是配家裡的管事小廝,或是去做人姨娘,總歸保得住這點富貴,何況也有依靠,但菖蒲心裡卻還想著自己出去。
天真,但卻足夠讓人敬佩,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年代。
陳景書道:「姐姐的悌己錢儘管攢下來,若什麼時候想走了,就跟我說一聲,我去跟母親求情,不要姐姐贖身的錢。」
菖蒲抿唇一笑:「那就多謝大爺了。」
她倒是沒想那麼多,左右她現在出去也沒有門路,一個年輕女子孤身一人,莫說其他,就算安全都難保證呢。
只是今日說了這話,菖蒲心裡卻像是鬆了口氣似的,總算把憋在心裡許多年的想法找個人傾吐了。
等菖蒲出去了,陳景書卻拿著望遠鏡再次嘆了口氣。
他不太明白這個時代女孩子的心思,可現在看來……菖蒲的心思完全不能作為參考嘛!
最後只好破罐子破摔。
「就、就再等等嘛。」
黛玉的孝期還得到明年春天呢。
只是存了這樣的心思,再看那望遠鏡就特別不同了。
結果等陳景書過完了生日,菖蒲捧著個八音盒來找他:「松煙方才在門外回話,大爺上回說要的八音盒那幾個洋人已經找到了,大爺瞧瞧東西對不對?」
陳景書接過來看看,卻見是一個金屬外殼的圓筒狀東西,拿在手裡沉甸甸的頗有分量,外面是精細繁複的花紋做裝飾,側面延伸出一個手柄,想必是用來上發條的。
陳景書打開最上面的蓋子,就露出一方小小的平台,上面做了精細的花草樹木等物,還上了色彩,另有幾隻金色的小鳥站在一汪水池邊,水池是以剔透的水銀鏡子做的,擰上發條,清脆悠揚的音樂聲響起,那幾隻小鳥也跟著或是搖頭擺尾,或是拍打翅膀,或是低頭啄食,各有姿態,栩栩如生。
菖蒲在一旁驚喜道:「好精巧的東西!」
說完見陳景書半晌不語,不由疑惑道:「大爺怎麼不說話?不是說這是尋來給林姑娘的么?」
陳景書:「……」
雖然確實是給黛玉的,但……
但自從那天想通了,他這東西就不好意思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