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軍營
阿棄晚上睡覺沒有安全感。
他總是要抱著爹爹,把整個人都縮進他懷裡,然後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團。
只有這樣,才能睡得稍微安穩一些。
大概是從小便沒有母親在身邊,又一路跋涉,受了太多苦的緣故。
這柴房四處通風,冬日裡實在寒冷的緊,幾塊木板搭的矮床上,上頭只有一床灰色的毛毯。
蕭青山將外衫墊在下面,自己躺在外頭,側著身子擋住了所有的寒風,然後伸出一隻手,當枕頭讓阿棄枕著。
薄薄的毛毯恰是將兩個人蓋住。
「爹爹你冷嗎?」阿棄在他的手臂上蹭了蹭,聲音軟軟糯糯的,眨巴著眼睛看他。
蕭青山搖了搖頭。
雖是這樣,阿棄還是握住他垂在身側的一隻手,輕輕的哈了幾口氣,兩隻白嫩嫩的小胖手卻還是沒法將他一隻大手握住。
「那娘親現在會冷嗎?」
蕭青山眉眼冷毅,一如千年不化的冰霜,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面色才有些微微的觸動。
「阿棄冷的話,爹爹會抱著阿棄,但娘親要是冷了,阿棄就和爹爹一起抱著娘親。」
阿棄沒見過娘,但是他知道,娘親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是爹爹的命,所以爹爹才會鍥而不捨的找下去,而他以後見到了娘親,也會和爹爹一樣愛她。
一夜過去。
第二日早晨,寒風刮進屋裡,嗚嗚直響,倒是越發凄厲。
阿棄難得睡得這麼熟。
蕭青山抱著他,寬大帶著厚繭的手指頓在他的臉頰處。
和他娘一樣,這臉軟的跟白豆腐似的,輕輕一碰,就好像會碎了去。
這時外頭隱約傳來些說話的聲音。
「爹,這天太冷了,你身子又這樣,總歸不能再去了!」是女子柔順的聲音,揚高音量帶了些許的著急語氣。
接著男子猛咳了兩聲,無奈道:「這幾日上工正趕的急,上頭要造一批新兵器,人手不夠,我不去不行。」
「那便請假一日,怎麼也得去找大夫來看了病再說。」
「請不得,請一日假扣三日的工錢,那不是白乾了嗎?」
沉重的一聲嘆息。
女子隱隱的帶了哭聲,是真的已經沒有法子了。
那鐵匠的活本就極累,幹上一整日下來,渾身是傷,這入了冬,天氣越發嚴寒,凍的人連工具都拿不起,再這樣下去,鐵打的人也受不住。
蕭青山面色冷然,聽著外面人說話,一一收進耳朵里,卻毫無反應。
只是扯了扯毯子,把阿棄圍的越發嚴實。
「那寧大將軍不是一向以百姓為先嗎?怎麼就如此不通人情!」女子高聲啐了一句,接著,被男子捂住了嘴巴。
「這話說不得!」音量壓低了許多。
蕭青山聽見「寧大將軍」四個字,手一抖,當時便猛然坐起了身,這一遭動靜不怎麼大,但阿棄還是醒了。
「爹爹。」阿棄揉了揉眼睛,出聲喚了一句。
蕭青山擺了擺手,示意讓他好好躺著,然後下榻,大跨兩步,開了房門。
外頭的木棚子里站了兩個人,一個身穿湖藍棉麻衣裳的女子,頭挽雙螺髻,以藍色髮帶相縛,大概十五六歲模樣,水靈靈的,而旁邊的男子,灰麻衣裳,身材精壯,面上卻是滿滿的疲憊之色。
「我能幫忙嗎?」蕭青山開口。
厚重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女子回過頭,陡然看見陌生男子出現,想起昨日娘說有人來借宿,便沒有過多驚懼。
只是未想到這借宿的男子竟是生的如此好看,肩寬腰窄,面目硬朗,穿的雖是寒酸,但那龍章鳳姿的氣質,卻怎麼都掩不了。
女子一時看得有些呆住。
「我可以幫忙上工,不要工錢,算是報答幾位留宿的恩情。」蕭青山接著解釋。
男子狐疑的看了一眼,問道:「你會打鐵?」
蕭青山肯定的點了點頭,答:「我會。」
昨日他已經給了幾兩銀子,今日又說為了報答要幫忙上工,還不要工錢,這世上哪裡有這麼好的人......
「我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只想有個地方住,有口飯吃。」
蕭青山知道他們心裡的存疑,於是又解釋了一句。
「好,那謝謝你。」女子搶先一步回答,然後轉頭對男子道:「爹,我們今兒個馬上就去千植堂,讓徐大夫給你瞧瞧病。」
女子推著他爹讓他先進屋休息會兒,然後見蕭青山要進屋去,張口便將人喚住:「這位大哥,你叫什麼名字?」
蕭青山腳步頓下,卻沒回答。
「我叫羅子菱。」女子的聲音揚的很輕快。
蕭青山怔了怔,只是回答道:「我姓蕭。」
羅子菱的笑意馬上就起來了,聲音輕揚,道:「蕭大哥,我爹的事就謝謝你了,你真是個好人。」
好人。
竟然還會有人這麼說他。
耳邊忽然想起一個嬌嬌的聲音,傳過千山萬水,尾音卻依舊婉轉細膩。
「青山你真好。」
她經常對著他笑,抱著他說他真好,最後還不是跑了,把他當猴子耍了之後,跑的遠遠的,連頭都不回。
甚至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不要了。
他把她當心肝寶貝疼,把她看得比自己的命還要重要,說什麼他都信,可是他對她那麼好,她還是要跑。
蕭青山接著沒再說話了,跨進了門。
阿棄坐在榻邊,正自個兒在穿鞋。
「待會兒和爹出去一趟。」
阿棄倒也是什麼都沒問,乖巧的點了點頭。
......
寧淮好像生怕寧瓷會反悔似的,得了她的同意,第二日就將人帶了出來,說讓她去見見許將軍。
軍營這邊在鍛造新一批的兵器,上上下下都忙得很,寧淮抽不開身,那許將軍許祿自然也忙,於是寧淮便乾脆把人帶到了軍營里。
寧瓷也不是第一次來這地方,以前還小的時候,好幾日見不到大哥,想他了,就會偷跑來這裡找他,次數多了之後,他的那些下屬,甚至都已經認識她了。
皆是好聲好氣的喚著「寧小姐」。
畢竟是自家將軍捧在心尖上的人,但凡有半點怠慢,將軍都饒不得他們。
這天兒有些冷,寧瓷穿了月白色領蘭花刺繡襖子,白白的大毛領圍在脖子上,襯得一張瑩白的小臉越發小巧,身上披了件白底綠萼梅披風,圍的嚴嚴實實,半點兒風不透。
乖巧的跟在寧淮後面。
就跟一隻小白兔似的。
外面太冷,寧瓷身子又弱,寧淮便讓她在營帳裡頭好好待著。
「你去那坐著。」寧淮指了指屏風后的一處軟榻,示意讓寧瓷過去。
寧淮一個大男人,待在軍營里,環境不好,卻倒是沒什麼好特別計較的,那處軟榻,也是他昨日想著要帶阿瓷過來,臨時喚人添置的。
寧瓷一個未出閣的女子,自然是不能光明正大就同外來的男子見面,得讓她待在後面先瞧瞧,自個兒心裡有了底,再論其它。
寧瓷曉得這一點,乖乖的點了點頭,便去到屏風後邊了。
「過一會兒我帶許將軍過來,你先好好待著。」寧淮頓了頓,稍板了臉,道:「不許睡覺。」
寧瓷點了點頭,答應的十分肯定。
「我現在一點兒都不困。」
話是這樣說,寧淮出去后,寧瓷在軟榻坐了一會兒,依著一旁,忽然就打了兩個哈欠。
她自個兒還克制了會兒,可是不曉得為什麼,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營帳里一個人都沒有。
有小兵在門口守著,十四五歲的少年,細嫩的跟個小白臉似的,聽見裡頭的動靜,扒開門,喚了句:「寧小姐?」
寧瓷愣愣的應了一聲。
「寧小姐您終於醒了,剛才大將軍和許將軍過來,見您睡著,就又出去了。」
寧瓷大概能想到寧淮當時的表情。
一定是無奈的看著她笑的,心裡又氣又悶,卻又捨不得把她叫醒。
「睡的頭疼。」寧瓷起身,揉了揉頭,悶悶的出聲。
「我帶您出去走走吧,大將軍說等風停了,讓您也出去透透氣。」小兵的聲音里揚著滿滿的輕快,探著那頭,就差沒把脖子拉出老長去了。
「好。」
寧瓷披了披風,便隨那小兵出了營帳。
有好幾年沒來過這兒了,變化倒不是太大,軍營這地方嘛,左右也就那樣,折騰不出什麼花樣來。
寧瓷隨意的看了幾眼。
「那邊是什麼?」寧瓷的目光投向前邊林子處,那裡似乎是通了一條路,在她的記憶里,以前是沒有的。
「這不是要鍛造新兵器嘛,那邊就是臨時騰出來給鐵匠的地兒,畢竟這事情重要,上頭得親自盯著。」小兵樂呵呵的回答。
本來這些話也不好隨便說,但是這個是大將軍的妹妹,應當是同旁人不一樣的,說什麼,也都不礙事。
「順貴兒呀,讓你給楊參將送圖紙,你送哪兒去了?」
遠遠的有人扯著嗓子在喊,被喚作順貴兒的小兵一拍頭,驚道:「我給忘了!」
將軍讓他過來陪著小姐,他就把圖紙的事忘得一乾二淨,現在還撇在那兒呢......
這下可就慘了。
「你去吧,我識得路。」
寧瓷看出他心中所想,便淡淡說了一句。
「是,小姐,我馬上回來。」順貴兒一蹬腳,斬釘截鐵的留下這句話,接著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