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渡的一代(2)

過渡的一代(2)

彼時,圍繞萬載爆炸到底死多少人,在媒體、民眾和官員中爭論不休。我不知道李有沒有去數屍體。反正我沒有,就像讓我稍信給他的那個同事一樣,我們認為我們不應該數屍體,而要去做深度報道,探討江西退出花炮產業的是與非。我想,他的想法可能和我一樣,在深度報道和災難報道之間,選擇前者可能更討巧。畢竟,對一個全國上下高度關注的爆炸案作特別深層次的事故方面的探求,是地方政府所不喜歡的。回想一下萬載煙花爆炸案,真正的新聞是什麼?如果我們對死亡數字持懷疑態度,對地方官的為官品質持懷疑態度,那麼數屍體就是我們應該做的。至於評論云云,都是另外一回事,它不應該取代我們對新聞事實的探詢。再者,如果我們的新聞事實是錯亂的,又怎麼保證我們的評論是正確的?董橋說,新聞是歷史的初稿。我們的職責類同於史官,忠實地記錄是職業本身對我們的要求。可是,當我們將「痛苦」前面附上「向上的」定語的時候,當我們將痛苦視為一種階段性的過渡的時候,我們其實是將史官變為了史學家,將忠實記錄的職能演化為評論。在為進步主義價值觀所支配的第三條道路上,我們給出的不是史料,而是被我們的歷史觀所編寫的史論。如果我們今天的歷史觀是錯誤的,那麼我們對歷史的編寫豈不成了篡改?實際上,走上第三種道路是一種可信而不可愛的選擇。選擇它,並不是因為它本身這樣的選擇本身有多可愛,而是因為它在尷尬的現實情景中,是個各方面都比較討巧的選擇,夾縫之中的選擇。我們的尷尬,是時代的尷尬。我相信,在不確定的未來,記者們將不再遭遇這樣的尷尬。而今天的我們,別無選擇。我們是過渡時代中的過渡記者。無論是新聞思想,還是新聞技術,我們呈現給後人的都是我們的過渡性。多年前,赫爾岑的詩句說的好:「我們正處在既來自過去,又達不到將來的中間環節,我們既看不到黃昏的晚霞,也看不到黎明的微曦,未來的人啊,你們也許永遠不可能理解我們」。後來者將難以理解,我們為什麼要把文章寫得那樣曖昧,為什麼要把寫好的文章拿給有權勢的採訪對象審讀。後來者或許會在稿子見報前給被採訪對象看,但不會屈服對方的不正當要求,譬如將其中的某一段刪掉或者改寫。後來者或許還會奇怪,為什麼我們筆下轉型時期的富豪們除了身敗名裂者,怎麼都是時代的英雄,商界的奇才,沒有一個會像華盛頓郵報記者馬克-萊博維奇一樣,將甲骨文總裁LarryEllison寫成沒有教養的億萬富翁。這一切,在我們今天看來,是多麼地順理成章。因為,在中國做記者很難,就像原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劉吉先生所說,「難在有很多不準」。這話,是劉在一年前說的,一年後這樣的情況已大為改觀,但是把我們推向尷尬境地的更大的力量----不成熟的市場經濟格局,並沒有太大的改變。我們不能一味地責備我們的採訪對象不理解或者不開放,有些時候他們也是無可奈何的,在中國這樣的環境里,他們要考慮官員,同行乃至更多人的意見,本來記者不應該替他們考慮這些,可是僅僅因為我們的一句話,就帶來他很多不必要的麻煩,甚至重大損失。另外,一個更為現實的問題是,他們完全可以不接受你的採訪,甚至於封殺你對他或者他所在的企業的新聞,作為一個記者,一旦所有的人都不願意跟你打交道,你一定完蛋了。在美國著名的財經媒體《華爾街日報》,記者是不能接受任何來自被採訪對象的「好處」的,而我們的傳媒,很多老闆經常希望我們可以節約一些成本,創造更多一些的廣告收益。我們作為記者,其實很多時候也在為收益而盤算個不停。我看我收在這本書中的文章,有些篇目看上去很「水」。為什麼會這樣?原因很多,其中之一是希望自己多拿稿酬。前些年,在獎金計件數字的背景下,我總是希望儘可能地讓報道長些再長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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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上的痛------目擊2000年以來中國轉型之痛》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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