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鬼血妙用
什麼也看不到,漫無邊際沒有出口的濃黑。
一股溫熱的液體從眼眶涓涓流下,淌過面頰流入口中,濃郁的腥甜味兒。
謝爻心中咯噔一下,雙手按住眼眶,原本應是眼球所在之處空洞洞濕黏黏一片,眼睛被玄澤盜走了,卻沒有一絲痛感,無知無覺……
失了眼睛,他一時間竟也忘了慌亂,心中自哂,這穿書不足兩月,死了一遭瞎了一回,也不知這眼珠子還要不要得回……
正在此時,謝爻陷於泥潭的小腿肚子驟然一緊,冰涼滑膩的觸感讓他背脊發麻,縛在腳上之物猛然向後一拉,電光火石間他將手中白水劍往泥潭深處狠狠插去,才堪堪立住。
雖然沒被拖入沼澤,膝蓋以下已被勒得失了直覺,即使用靈力化作刀刃也割不斷糾纏之物,再如此下去,不光眼瞎這雙腿也得廢了不可。
都怪自己太草率,可原書中玄澤完全不會取人眼珠子啊!為什麼劇情走向又偏離劇本這麼多……
慌亂之中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將腦中原本不屬於自己的咒決術法飛快過一遍,忽而心生一計,咬破指尖以血為媒,飛快畫下縛靈咒,泥潭中頓時紅光暴漲,他縛的不是旁人,正是自己,如此便不至於被拖入沼澤。
謝爻眼睛看不見,只得將全副注意力匯聚於耳朵上,確認了玄澤所在,白水破泥而出,挾著靈力化作一道銳利的殘影,朝斜後方疾疾刺去。
「唔——!」隨著噗通一聲水響,巨大的水花濺落,一陣淡淡的血腥味瀰漫開來,電光火石間,白水已穿透玄澤的鎖骨,將他牢牢釘在赤紅的石柱上。
「謝某今日不請自來,唐突之處還請見諒。」謝爻合上眼帘,黏滿鮮血的睫毛簌簌而動,他忍住腿上撕裂的劇痛,強做鎮定道。
玄澤乃鮫族,通人情曉人語,他冷哼一聲:「好個不請自來,倒把我這個主人釘柱子上了。」
「多有得罪,謝某是想來此求一物,怕玄澤……公子不答應,只得出此下策。」謝爻頂著一張血淋淋的臉,擺出一副氣定神閑談條件的模樣。
玄澤哂笑:「哦?好說,謝公子可願意用這對眼珠子和這雙腿換?」
「……」謝爻無語,自己不過是客套客套,這小鮫物還得寸進尺了,一句不肯還沒來得及說出口——
「做夢!」少年的嗓音破空而來,沉冷肅殺,讓人不寒而慄。
謝爻怔了怔,眉頭微蹙:「硯兒?」
朝夕相處了這許多日,謝硯的聲音他自然不會認錯,可這冷厲又壓迫感極強的語氣讓他覺得分外陌生。而且自己囑咐過讓他在石林入口處等候,怎如此不聽話擅自跟進來了……
「九叔,這……」謝硯看到泥潭中滿臉血痕狼狽不堪的九叔,心頭一沉,渾身不受控地顫抖,神志瞬間清醒了大半,額間的夕蓮印卻越來越濃,正要衝過去——
「硯兒,你暫且別過來,這泥潭裡有吞入的妖物。」雖然看不見,謝爻也能猜出他想做什麼。
謝硯卻充耳不聞,隨著一陣嘩啦的水響,謝爻知道這個小崽子已跳入了池沼,嘩啦嘩啦正朝自己靠近。
「九叔,你的眼睛……」溫暖乾燥的手撫過滿是血污的眉眼,胡亂擦掉血漬與泥水,抖得不成樣子。
「諾,那傢伙拿走了,」說罷朝玄澤所在之處揚了揚下巴,勉強勾起唇角:「沒事,不疼,待會我取回來就是。」
見謝硯久久不語,謝爻看不到對方的神情,只覺他按在自己面上的手抖得厲害,微微蹙眉道:「怎麼?如今我的面目當真如此可怕?」
謝爻一直閉著眼睛不敢睜開,兩個血肉模糊的眼窟窿實在太暴力美學了,嚇著孩子咋辦……
謝硯不答,片刻沉聲道:「九叔,借白水一用。」
「誒,你可別把玄澤殺了,留著有用。」謝爻本擔心如今的謝硯遠不是玄澤對手,但想著玄澤已受了重傷,而謝硯身上散發的冷厲之氣定是鬼血作祟,此時戰力絕對逆天。
話說回來,書中情節本是沈昱驍要殺玄澤,謝硯開口挽留,為何到了自己這裡反過來了呢……而且自從謝硯出現后,玄澤竟一直閉口不言,空氣里的肅殺之意也淡了許多,謝爻看不見,自然不曉得此刻玄澤已將獠牙收起,一副瑟瑟發抖的可憐模樣晃著魚尾巴。
僅一眨眼的功夫,入石三寸的白水劍被隔空拔出,玄澤的肩膀頓時鮮血直冒,身體滑落水中動彈不得,赤紅的泥水灌進傷處,疼得他面色蒼白卻不敢言語,望向謝硯的碧色雙眸滿是驚恐。
嗤嗤裂錦聲傳來,謝爻頓覺腳上一松,絞斷筋肉的撕裂感驟然消失。他愕然,自己拼盡全力掙不脫的桎梏,這剛習了入門心法的侄兒不費吹灰之力便迎刃而解?
謝爻一時無語,感覺此時謝硯的主角光環要比沈昱驍強大太多……
「少俠饒命,那雙眼睛我還他便是。」縱然雙目被挖,謝爻也能清晰的感受到玄澤深重的恐懼,心下疑惑,這玄澤雖說被自己扎了一劍,卻也是上古凶鮫,素來桀驁難馴,怎的謝硯一出現他就變了副模樣,低聲下氣儼然一隻乖乖待宰的魚?
說好的呼氣為雨吸氣為嘯呢……
「謝某可否再討要一匹鮫紗?」看他服了軟,謝爻自然緊追不捨。
「謝公子可以隨便挑,想取多少便取多少。」
「……」前後態度反差太大謝爻一時接受無能,仔細回想原書內容,才隱隱記起謝硯身上的鬼血似乎天生具有驅邪鎮凶之效,但這項技能後期才顯現,且作者只是輕描淡寫的提了一句。
方才他們入忘歸林一路順暢無阻,怕也是因有謝硯這天然「驅蚊液」在,眾靈鳥異獸皆瑟瑟發抖不敢現身,早知如此,自己何苦逞英雄受這傷……真是作……
「眼睛——」謝硯手握謝爻的白水劍,冷冷吐出兩個字。
玄澤立刻渾身一顫,迅速潛入水中游到謝爻身側,咕嚕咕嚕圍著他轉了兩圈,用魚尾將其包住,魚鱗濕滑黏膩的觸感讓謝爻脊背發麻。
蒼白的面孔浮出水面,海藻般碧綠的髮絲濕漉漉的垂在肩膀上,細長的碧眸微微眯起:「謝公子忍耐一下,我把眼睛還你。」
「……有勞了。」
冰涼濕濡的觸感從脖子一路蔓延到臉頰、眉眼處,謝爻全身汗毛直立卻又不好妄動,裝作一副從容淡定的模樣任玄澤貼著。
柔軟清涼的事物在他眼帘處停留片刻后深入眼窟窿,就似有人用羽毛輕撓傷口,不疼甚至有些痒痒的,須臾,眼窟窿的虛空感被填滿,謝爻眨了眨眼睛,卻依然看不見。
「好了,不過要修養五日才能恢復視力,」如此說著,玄澤舔了舔唇邊殘留的血漬,眼睛微微眯起,儼然一副品嘗美味的模樣:「謝公子隨我去取鮫紗罷?」
「我隨你去。」謝硯的語氣又比方才沉冷幾分,他將凶鮫與九叔臉貼著臉,以嘴渡眼珠子的畫面瞧在眼裡,眸色越來越暗,面上卻泛起一陣紅暈,心中即煎熬又躁動,一種不知所措的惶恐與嫉恨洶湧而來,盡數化作沉肅的殺意。
當然,此刻的謝硯,還不明白恐為何恐,嫉為何嫉,恨為何恨。
只食其味,不知何因。
小腿上傷深見骨,又在泥潭裡泡了許久,謝爻甫一站立便險些摔倒,幸而謝硯一步搶上前將他扶住,又一手攬過腳彎將他打橫抱起。
沒想到,這皮包骨頭的可憐崽子,氣力還挺大……
「……又瞎又瘸,請多擔待了。」謝爻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在侄兒面前這般狼狽,自己作為叔父的面子可真是一點都剩不下了。
謝硯嘴唇抿了抿,不答,抱住九叔的手更緊了。
謝爻終於再支撐不住,迷迷糊糊昏睡了過去。
……
醒來時,身上蓋著潔凈的衾被,幾縷陽光落在臉上,暖融融的。
遲疑了片刻,謝爻才有勇氣睜開眼,依舊是黑乎乎的一片,下意識抬手摸了摸眼帘,見眼珠子好端端的躺在眼窩裡,才鬆了口氣。
「九叔且等等,明日視力方可恢復。」謝硯的聲音很近,吹拂於耳際,謝爻分明能感覺到他呼吸的熱度。
他點頭,眨了眨眼睛,血污黏膩的感覺已經消失,全身清清爽爽的,回想昏迷前玄澤說的話,眉頭微蹙道:「我已經昏睡四日了?」
「僅一日。」聲音低低的,是剛睡醒的嘶啞。
濕熱的氣息纏繞在脖子上,謝爻下意識往裡挪了挪:「可那玄澤分明說,要五日才能恢復……」
「侄兒自有辦法」,謝硯咬破中指,血汨汨湧出,指尖輕撫九叔輕闔的眉眼,一抹鮮紅順著眼部輪廓描摹,甜美的腥氣在日光下瀰漫蒸騰:「九叔明兒便可視物。」
鬼血能驅邪鎮凶,能解百毒亦能制百毒。
謝爻心中揣測,鬼血的妙用,定是玄澤告訴謝硯的……誒這凶鮫擅自推動劇情也很讓人頭疼……
可原書中能享有這一待遇的,只得沈昱驍一日,謝爻受寵若驚不禁有些無所適從,忙轉移話題道:「那鮫紗可取回來了?」
「取了百匹。」謝硯答得從容。
謝爻笑:「嚯~好小子,夠機靈的。」
沉吟片刻,謝硯語調陡然轉冷,讓人脊背發涼:「不值得。」
「……?」謝爻閉著眼,面露困惑之色。
「九叔受的苦換這些,不值。」語氣里隱含著怒意,這還是謝硯第一次在旁人面前流露情緒。
謝爻怔了怔,揚起嘴角:「值,橫豎我輕易死不了,也只有玄澤的鮫綃,能暫時封住你額上的夕蓮印記。」
聞言,謝硯愣住了,黛藍的眸子閃過一簇藍色的火焰——
九叔做這些,都是……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