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二二章
顧閑影覺得自家小鮫人是個淚人,她從來沒見過這麼愛哭的人。
陪他說話他會哭,聽故事也容易哭,收到顧閑影送的東西他更是哭得厲害,那天顧閑影不過是送了個小鐲子,花離便哭得怎麼也止不住淚,惹得顧閑影老覺得自己禮物太輕,下次要好好再準備一個,連聲輕哄許久才總算稍稍緩解。
其實顧閑影知道花離本意並非如此,不過得來不易,所以才會覺得每一眼都彌足珍貴,每一句話都以真心相待。
後來幾天也是照舊,或許是領略到了劍道的無窮,或許是被葉歌逼得別無選擇,劍閣弟子們突然之間開始勤奮練劍,顧閑影為此每日要解答弟子們的疑惑,有時候還要給他們喂招,漸漸比過去還要忙碌了許多。
花離依然在旁邊看著他們練劍,有時候會捧著微微帶笑,目光永遠落在顧閑影的身上,旁人怎麼擾都沒有用。顧閑影也會經常趁著教劍的間隙回頭望去,與他隔著老遠或挑眉或眨眼相視一笑。
平沙也始終跟在他的身邊,有意無意總要阻隔他們兩人的視線交流,然而起的作用微乎其微。
平沙始終沒有回去,也不知究竟要在白羽劍宗待到什麼時候。而大概是見得久了,漸漸地不光是顧閑影,就連劍閣的弟子們也不再懼怕他了,到後來甚至夏蘊這種膽子大的甚至敢跑到他的面前跟他說話了。夏蘊也是個不怕人的性子,時間長了竟當真和沉默如石的平沙聊了起來,雖然多是夏蘊開口平沙皺眉很冷淡的聽著。
事實上顧閑影認為平沙或許根本沒有聽進去夏蘊在說什麼。
劍閣弟子們練劍需要時常與人練手,而顧閑影無法個個兼顧,他們相互交手也成效不大,最後夏蘊乾脆提出要讓平沙來陪他練手。而讓人出乎意料的是,大概是與夏蘊聊得多了,平沙竟沒有猶豫太久便點頭答應了下來。
於是人們驚訝萬分的看著平沙走到空地中央,隨手挑了一把劍與夏蘊交起手來。
當然與其說是交手,倒不如說是單方面的毆打,平沙出手看似不重,卻步步克制夏蘊,只將夏蘊打得鼻青臉腫,讓人紛紛懷疑平沙是不是嫌夏蘊平日太過聒噪,所以才如此出手教訓。
當然顧閑影絕不會如此以為,因為她能夠看得出來,平沙雖然看似出手極重,其實卻極有分寸,而且他的出手隱隱帶著點撥之意,正是在暗暗指點著夏蘊的劍道,淬鍊他的劍意。
最後夏蘊被揍得爬不起來,顧閑影帶他去找戚桐長老要了些藥膏,聽得夏蘊委屈的抱怨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個大個子出手真是重,看我明天養好了再跟他大戰一場,這次至少……」夏蘊趴在毯子上任沈玉山給自己上藥,疼得齜牙咧嘴,開口想要放些狠話,最後大概還是覺得不切實際,於是遲了許久改口道:「至少要碰到他一片衣角!」
顧閑影知曉夏蘊並未真正埋怨平沙,她這個劍閣大弟子人雖然婆婆媽媽又有些傻裡傻氣,但看人卻是極准,誰是真心待他,誰虛情假意,他心中自然清明。
平沙打算栽培夏蘊,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夏蘊因著自己的性子平白撿了這樣一樁機緣,將來在碧霞峰大會上,或許能夠有讓人意想不到的發揮。
這般想著的時候,顧閑影感覺到右手手腕有了細微的動靜,她抬起手來看著腕間的銀鐲,不禁微微一笑。
其實那鐲子並非單獨一個,當初讓嚴天舒替她做鐲子的時候,做了正好兩隻,一隻送給了花離,一隻便在她的手上,只要花離開啟銀鐲上的咒術,她立即便能夠知曉。
想到這裡,顧閑影對旁邊的夏蘊以及陪著夏蘊的沈玉山道:「我還有事先離開了,你們擦好了葯就回去休息吧,記得明早準時起來練劍。」
沈玉山連連點頭,夏蘊苦著臉鬧著玩似地叫了兩聲,卻也沒真的反駁。
顧閑影也不管他們的嚎叫,就這麼轉身走出了屋子。
離開之後,顧閑影加快腳步,沒有任何耽誤的立即去了花離住處。
今日難得進入小院之後沒有見到平沙,顧閑影有些好奇地敲開了花離的房門,出聲問道:「平沙前輩去哪裡了?」
「他覺得今日對夏蘊下手有些重了,所以出去送葯了,阿閑不必擔心。」花離站起身來,披了件外衫來到顧閑影面前,顧閑影有些失笑,想來平沙也是個面冷心善的人,如今好不容易平沙不在,她自然要好好把握這個時候,於是出聲問道:「我們出去走走?」
聽顧閑影這麼說,花離自是開心,事實上不論顧閑影說什麼,花離怕都是一副高高興興的模樣,他很快點頭道:「好啊,我們去哪裡?」
顧閑影這次沒有馬上回答,反倒是賣了個關子帶著隱約笑意道:「你跟我來就知道了。」
花離茫然不解,但卻習慣性的將手交給了顧閑影,任由她領著自己往屋外走去。平沙也不知究竟多久回來,花離隨手在桌上畫了個術法便與顧閑影一道離開了,道是若平沙回來自然會明白。
顧閑影於是也不再擔心,帶著花離穿過早已經綠蔭一片的梨樹林,踩著細窄的青石路朝著後山而去。
時值初夏,石板路透著些微熱意,山路往前,兩旁鬱鬱蔥蔥,身前是蒼翠青山,身後是雲霧高崖,顧閑影一路走著,才發覺花離拽著她的手越來越用力,側身望去才發覺那張如玉容顏正微微發白。
她頓時明白過來,這條小鮫人不怕雷不怕雨,卻是怕高的。
雖然修為高強卻怕高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但顧閑影仍是沒有多問,只稍稍用力將身側的人手掌握得更緊了幾分,低聲道:「很快就到了。」
花離點了點頭,對著顧閑影笑笑,兩人再度往前,果然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他們面前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山洞,洞內滲著森冷寒氣,洞壁光滑隱約有光,山洞外圍了一圈鐵索,上面掛滿了系著紅色繩結的木牌,仔細看才發覺上面落著各種各樣的字,書寫著各種各樣的願望,有的稚嫩有的遒勁,有的細膩有的豪邁。
山洞的名字叫做清霧洞,便是花離曾經被冰封昏迷了四百年的所在。
「原來清霧洞是這種模樣。」花離看著山洞上方的三個大字,抬手輕輕撫過山洞外其中一簇繩結,動作十分小心像是怕褻瀆了旁人的願望。
在這白羽劍宗過了這麼久,花離自然早已經聽說了自己這些年昏迷在何處,只是一直沒有機會前來,如今總算是見到了。
顧閑影輕咳一聲,心中覺得有些無奈,當初也不知是誰傳出了花離是祥瑞的神仙,拜過的人都能願望成真,所以整個白羽劍宗的弟子們跟瘋了一樣的往山上跑,她就算是攔也攔不住。這種事情她自然不好跟花離說,免得將他給嚇住。
然而花離靜靜看著那些木牌上的願望,神情卻極是柔和。
「這些年來,在昏迷中能夠聽到大家的願望,也算是一件幸事。」
顧閑影不禁微微一怔,旋即搖頭笑到:「原來你都知道了。」
花離輕輕點頭。
顧閑影道:「這些年來許多人來這裡許願,有的願望實現了,有的願望落空了,但不論最後結果如何,總是讓他們有些希望和盼頭。」她看了一眼花離,繼而將視線落在清霧洞外的遠山雲霧上,低聲道:「有盼頭總是件好事。」
花離能夠聽明白這番話話,卻無法理解這番感受,他循著顧閑影的視線往遠處看去,正是夕霞漫天之際,山崖與雲海輝映著赤紅,天際彷彿被火燒灼,視線所及之處,是深海與平地皆不會有的高遠之景,稀薄雲海之下,大地輪廓隱約可見,偌大的白羽劍宗變作腳下的影,樓閣殿宇渺小得再無法看清。
更遠的地方,青山與秀水連綿不絕,勾勒天地盛景。
這是花離從未見過的景緻。
顧閑影負手在後,聲音夾雜在山風中顯得悠遠:「從前你沒醒的時候,我常常會一個人來這裡,有時候帶些酒,有時候帶上四季盛開的花,我在山洞裡看你,走出山洞就看山。」
從前住在深海里的鮫人一路走來總算是習慣了這般高遠壯闊,他循著顧閑影的視線望去,不論是青山還是河流,都是陽光下最明媚的模樣,他禁不住心情大好,輕聲應道:「真好看。」
「是啊,真好看。」顧閑影這般說著,唇角也不禁勾起柔軟的弧度。
花離收回視線看著她。
他知道顧閑影很喜歡這個天地,喜歡山巒高崗,喜歡流水跌宕,她從前對他說過許多畫面,花離沒有辦法看見,但如今總算親眼得見。但越是見過這天地遼闊,便越無法甘心被困於一隅,花離縱然只見過這處高山便心胸壯闊,顧閑影又怎能夠心情平靜。
花離面上多了些愁緒,他無法想象顧閑影都是以什麼樣的心思看著這些山水。
然而就在花離蹙眉心疼之際,顧閑影卻忽地回過頭來,與花離視線交匯於一處。
花離驟然頓住,那雙眼睛清澈得像是山間的清泉,長夜的明月。
片刻后那雙明月笑成了月牙,顧閑影含笑道:「山川好看,但我更喜歡看你。」
山風依舊繚繞,有彩蝶飛過,於花叢亂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