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告訴你,我不配做你的兄弟(九)
我上初中以後覺得自己一下子長大了許多,開始注意自己的髮型和衣著,對我媽給買的童裝非常不滿。我還曾經用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和將近半盒的髮蠟試圖把自己亂糟糟硬如鋼針的頭髮梳成分頭,然後油頭粉面的騎上破車出去找長雷他們玩。我的自我感覺良好,老媽則把我的行為諷刺為:驢糞蛋兒表面光——代溝之深可見一斑。流行風向來難以預料,初一上半年突然流行白襪子黑布鞋,而且鞋面是燈芯絨、鞋底是棕紅色的才是正宗。於是所有人脫掉小學時的白網鞋和足球鞋,清一色的換成俗稱「片兒鞋」的黑布鞋。每天中午,學校門口等待開門的男生都是一樣的打扮——脖子上吊著「軍挎」,(軍用挎包。)書包帶放到最長,襯衫的前三個鈕扣打開,腳下一片黑白分明。幾個月後又流行帶手鏈,學校附近的小攤上各色廉價的金屬手鏈的款式便多了起來;再過了一段時間流行方邊大墨鏡,然後我老爸工地上的電焊墨鏡又倍受青睞,先後轉借了無數個人戴上過癮;沒多久又流行蘿蔔褲,校園裡大多數男生又開始穿著面料下垂褲襠很長、剪裁極不合身的肥大褲子招搖過市;然後流行緊身短小的牛仔上衣……截止到88年底,我市校園流行的最時尚男生裝束為:方邊黑墨鏡,銀色寬項鏈和手鏈,極短款深藍色牛仔上衣,肥大的蘿蔔褲,軍挎書包帶盡量放長,白襪子、紅片兒鞋,雙手插在褲兜里然後滿校園閑逛……可惜這套行頭我沒有湊齊,但是安濤湊齊了。曾經有一天安濤全副武裝來上學,還沒走到校門口便被高年級學生截住。為首的說:「小孩兒,你哪的啊?夠牛x的!」然後幾個人把安濤帶到一邊強行「借走」了墨鏡和手鏈「戴兩天」。從那以後初一年級就沒有人上學戴墨鏡了。除了裝扮的日新月異,我還發現周圍兄弟們的興趣愛好發生了轉移:一改小學時男女生涇渭分明、互不理睬的老傳統,開始和女生說話了,並且接觸日益頻繁,還以此為榮。我屬於晚熟型,當時對大家討好女生的行為嗤之以鼻。其實我小學時女生群眾基礎很好,曾經一度是跳皮筋高手。但當時被全體男生視為娘娘腔沒出息很受孤立,所以我痛改前非,不理所有女生,溶入禿小子的團隊中去。沒想到到了初中,別人又開始以有女生交往為榮,我則從來沒跟女生說過話,又被視為沒出息,真是步步趕不上點兒,看來流行風潮還是不追為好。雖然我沒有要好的女同學,但是在班裡的男生中間還是始終保持較高的地位,這要從初一的一次打架說起……學期末的一天下午我放學回家,剛騎車出了校門就聽見有人叫我:「嘿!那小孩,過來。」我回頭一看,學校門口的校牆底下蹲著四五個人,好像是初三的幾個人。我知道沒好事,但又不能跑,只好下車硬著頭皮推著車過去。「你是初一的吧,叫什麼呀?」一個剃著寸頭的傢伙站起來問我。我報了姓名,然後看著他。「杜琳琳你認識嗎?初一二班的,女的。」「不認識,女的我都不認識。」我誠懇地說,這是實話。寸頭低頭想了想:「那你認識我是誰嗎?」旁邊蹲著的幾個傢伙呵呵的笑,寸頭回頭看了他們一眼也笑了,然後看著我。「不認識。」我老實地說。旁邊幾個人又笑了。寸頭也笑,然後說:「不認識沒關係,以後就認識了。借我點錢行嗎?」我知道這才算進入正題,趕緊假裝手忙腳亂的摸遍所有的兜,然後說:「我沒帶錢。」「真的假的?我也不要你的,過兩天就還你。」寸頭的眼睛已經不那麼和善了。「我真沒帶,我不騙你,一分錢都沒帶。」我可憐兮兮的說。「真沒帶?」寸頭的眼裡帶著明顯的不信任,「走走,咱倆到那邊說去。」說著用手勾著我的脖子,把我向旁邊的小衚衕裡面拉。我掙著向後縮,然後說:「我不去,我真沒錢。」這時旁邊蹲著的幾個傢伙也站了起來,拍著我的後背說:「趕緊走,趕緊走。」然後連推帶搡的把我向前推,有人幫我推著自行車。他們把我帶到小衚衕里,一群人圍著我。初三的人太多,我自知寡不敵眾,只能任人宰割。寸頭先搜了我的身,沒有找到錢。我說:「真沒錢,你讓我走吧。」平頭不信,又扯下了我的書包,從文具盒裡翻出兩塊錢,平頭火了。「你媽的x呀,這不是錢,這不是錢,這不是錢……」寸頭每說一遍就狠狠的拍我腦袋一下,啪啪作響,打得我生疼。我用手護住腦袋,彎下身子,左躲右閃。「我操!你還敢檔。」寸頭說著一腳踹過來,我側身躲了一下,踹在胯骨上。寸頭停了手,把我的書包仍給後面的人。我靠著牆弓著腰,左手僵直著護住側身,心臟狂跳不止,驚恐萬狀的看著平頭。寸頭走過來揪著我上衣的肩,把衣服揪起老高,肚皮露了出來。然後寸頭一字一頓的對我說:「回去給我再借5塊錢,然後再來拿書包,聽見了嗎?借不來你就別回家了,聽見了嗎?」然後他揪著我往圈外一甩,把我拽得踉蹌走出五六步。我心裡氣的要命,臉上卻不敢帶出來,現在落了單,敢反抗就是一頓暴璀,再加上我剛入學,對對方也不知道深淺,不敢造次。我只好擠出笑臉,陪笑著說:「現在我回班裡也拿不出錢了,他們都放學了,真的。」「我操……」寸頭說完又走過來踹了我一腳,還要再打時被另外一個帶眼鏡的瘦子攔住了。瘦子對我說:「那也行,明天中午你給我拿10塊錢來,我們還在兒等你,你丫要敢不來,你就等著吧。」然後拉著寸頭往外走,寸頭回身把我的書包丟在地上。等他們一群人走遠了,我的心還在狂跳。我把散落在地上的書本和文具盒撿起來,屈辱的拍掉書包和身上的土,一邊憂慮著明天中午如何過關。第二天早上我向老媽要了兩塊錢說是吃早飯,然後一路騎車向學校走一路憂心忡忡盤算剩下的8塊錢從哪裡弄,一上午惶惶不可終日,連下課和長雷他們鬧都魂不守舍,更別提聽課了。課間操的時候我向長雷、安濤和韓越總共借了4塊錢,因為那時大家都是一窮二白,能搞到這麼多已經很不錯了,已經是傾囊向贈。好在大家都沒問我借錢幹什麼,否則我可要羞愧死了,不過就是問了我也不能說,要是讓大家知道我這麼忪那可太跌份了。錢還是沒湊齊,下午怎麼辦?想著這個問題我中午飯都沒吃下,老媽以為我病了,讓我上學多穿件衣服。我苦笑,心想多穿件衣服也好,下午挨打時能減輕點痛苦。中午上學騎車經過學校旁邊的小衚衕,我向裡面瞥了一眼,果然看見寸頭他們躲在裡面抽煙。我趕緊低頭猛蹬幾下騎過衚衕口,好在街上人來人往他們沒有發現我。我進到教室里還是緊張的要命,心裡想能躲一時便躲一時,反正錢沒湊齊總不能自動送死,只有等著他們來找我了。一直到下午最後一節課下課,我還沒有看見寸頭他們的影子,我想今天大概能僥倖過關,明天再向家裡要兩塊錢就差不多了。剛走出教室門就看見寸頭他們一群人在走廊里站著,於是我趕緊掉頭往回走,和正要出門的長雷撞了個滿懷。長雷說:「幹嗎呢?」「外面有人堵我。」我小聲說道。「誰呀?」安濤聽見了也湊了過來。「一幫初三的,跟我要錢。」「走咱一塊出去看看去,我操牛x大了,堵著門口要錢。」安濤聽完就急了。「就咱仨沒戲,先借我點錢再說吧。」我趕忙勸住安濤。「你丫借錢就為這個?」長雷說:「我就不信他們丫有那麼牛x,出去看看。」長雷和安濤不由分說拉著我就向外走,一出門寸頭就看見了我,迎了過來:「哎吆,哎吆,今兒還叫著人哪。」說著繼續向前走,後面幾個人也跟了上來,寸頭繼續說:「小兔崽子,你夠牛x的啊?我中午讓你去你幹嗎不去?嗯?還敢叫人來?」「錢我正借著呢。」事到臨頭我又膽怯起來。那邊長雷和安濤已經和剩下幾個人推搡起來。我聽見長雷的聲音:「想幹嗎你們?找事兒是不是?」「給我躲開,打你小丫的信嗎?沒你的事兒滾蛋!」初三的似乎不把我們放在眼裡,盛氣凌人的回答。幾個人推推搡搡的糾纏不清。寸頭看我害怕更來勁了,步步逼近我然後一下一下用手推我的脖子:「叫板是吧?你他媽不想活了?」我被他推的一步步向後退去,後面地上有一片水跡,我沒留神一下子滑到了,摔在地上,心裡的火騰的燒起來,血液一下子湧向腦門,臉憋的通紅。寸頭輕蔑的笑了一下:「你不是挺頑兒嘛?起來呀!」我站起來繼續向後退,被逼到走廊盡頭的窗戶旁邊,無路可退了。寸頭說:「你找倆人就厲害了?操你大爺!我從今以後天天打你信嗎?」說完又推了我一下,我向後一仰手扶在窗台上,手下面正好壓住一盒粉筆,可能是老師從總務處領來忘了拿到教室里。我用手緊緊抓住粉筆盒,心裡的怒火越燒越旺。寸頭還想說下去。「我去你媽!」,我忍無可忍抓起粉筆盒「啪」的砸在他左眼眶上,盒裡的粉筆差不多全碎了,「嘩」的一聲散開,五顏六色的灑在寸頭的頭上,各色的煙塵騰了起來。寸頭可能沒想到我敢先動手,被我打中以後「哎呦」叫了的一下向旁邊躲,我打了第一下就索性豁出去了,緊接一腳蹬在寸頭的肚子上,然後我撲上去沒頭沒臉一通亂抽,腳下亂踹。我這邊動手的同時,長雷和安濤那邊也打了起來。那天初三的人多,大概有六七個,我們平均每人對付兩個,我的壓力最大,有三個人向我撲過來,對我拳打腳踢。我對身後的三個人全然不顧,一門心思猛打寸頭。這時小學時大院里的大哥哥們教我的一人對付多人的打架方法。我沒命的很抽寸頭的臉,把他鼻子打破了,血塗了我一手。我想抓住寸頭的頭髮,可是他的頭髮太短抓了兩次都滑開了,我一著急索性用手兜著寸頭的腦袋使勁向旁邊甩,他的腦袋撞在牆上「咚」的一聲。寸頭向後摔倒,我合身撲了上去,兩人滾在一起,成了近身肉搏的狀態。寸頭其實外強中乾,剛開始還敢還手,搗了我的下巴一下,被我騎在身下以後就完全沒了還手之力,只能兩手抱頭護住自己的臉。另外三個從背後襲擊我的傢伙不停手的對我猛打,拳腳不停的落在我的背上和頭上,其中一個人用腳踢中了我的臉,我眼前一黑金星直冒,有一瞬間失去了感覺,鼻子發酸的還**辣的。我沒有遲疑仍然對著寸頭猛打,把寸頭的兩隻眼睛打得通紅,眼看要腫起來。打我的幾個人想把我拖開,揪著我的衣服領子往上拉,上衣的后脖領被高高的扯起來,由於系著鈕扣,前襟勒著我的脖子呼吸困難。我當下不顧一切的抓住寸頭的兩隻耳朵,死不撒手,拽得寸頭的身子也跟著抬了起來,他疼的大聲喊叫。後面的三個人看到沒辦法拉我起來,便繼續對我拳打腳踢。正打著,沒有下班的幾個老師分開圍觀的學生來到了現場,勒令我們住手。長雷他們和其他的人都停了手,只有我還緊緊掐著寸頭的脖子狠狠的搖晃,嘴裡惡狠狠的哼著,寸頭的腦袋一下一下撞在地上。老師讓別的同學把我拖開,我被拖得一邊向後移動一邊向寸頭的方向猛踢,可是已經夠不著了。我朝著寸頭大喊:「孫子,你天天打我呀,你過來呀,過來呀……」我們被老師帶到辦公室,老師讓我們先到廁所洗臉。我和長雷鼻子都破了,我的牙也出了血,我們一邊洗一邊呸呸的吐著帶血的唾沫,鼻血混著水在雪白洗臉池壁匯成一條條小溪似的水流,看著煞是觸目驚心。洗完臉我們三個人互相看著對方的慘相,傻樂了一陣。聽見老師在廁所門外說:「你們還有臉笑?!」原來老師怕我們逃跑一路尾隨而來。我們回到辦公室里說明了情況,接受了老師一頓暴風雨似的洗禮,班主任不斷用處分等字眼恐嚇我們,我們也不在意——班主任庄老師對我們很好,罵歸罵,她才捨不得讓我們背處分處分呢。但是我們表面上不敢表現出來,三個人把頭垂得低低,裝作堅決接受教訓、痛改前非的樣子接受批評。庄老師罵了半天看我們一言不發,也煩了,囑咐囑咐以後不能再打架,看見那些初三的躲遠點之類的話就揮揮手放我們走了。出了辦公室我們三個互相看著一樂,心裡想:下次該是初三的看見我們躲著走了。果然從那以後寸頭看見我們開始躲著走,我們也知道的寸頭的底細。寸頭姓秦,叫什麼忘了,反正是個欺軟怕硬的傢伙,專門欺負初一初二的小孩,跟小孩要錢。我們諒他也不敢再報復,但是我們也不主動招惹他,兩下相安無事。其實我上了初中以後比較討老師喜歡,雖然我的學習成績一般但也算是乖巧伶俐,加上我的老媽也是教師,沒事總到學校里了解我的情況,跟老師們很有共同語言。我的學習成績嚴重偏科,語文成績獨佔鰲頭,語文老師每次見到我都眉開眼笑。英語則是我最軟的軟肋,而且我對英語不敢興趣,英語老師提起我就咬牙切齒,因為我經常考試的時候狂寫10分鐘以後就交卷——上面的答案全是蒙的、毫無憑據的猜想,然後在那些冥思苦想的同學們一片艷羨的目光中揚長而去走出教室打籃球。往往長雷和安濤看見我交了卷子也撐不住3分鐘就紛紛交卷——他們的說法是怕我一個人打籃球沒勁,出來陪我。語文老師姓唐,將近50歲,走起路來風風火火,脾氣很大卻對我言聽計從,因為我是她的科代表;物理王老師對我要求極嚴,她的兒子後來作了我老媽的學生,真是親上加親,兩人可以經常探討如何整治對方的兒子;班主任庄老師看起來很嚴厲其實心最軟,只要你不頂嘴痛心疾首的承認錯誤,一般問題足以化解。一次我和韓越課間在樓下抽煙被庄老師看見,在二樓窗戶上大喊我倆的名字,讓我們上樓。我倆上樓以後她讓我們並排占著大口向外呼氣,她來聞我們嘴裡有沒有煙味。最後庄老師說:「李小哲啊李小哲,我一直認為你是個好學生,沒想到連抽煙都學會了!」失望之情溢於言表。然後她揪著我們到辦公室罰站。後來庄老師在我們初二上學期的時候病休了,半年之後到教務處工作,畢業后我曾經去看過她,現在想起來已經好幾年沒有去了。我覺得很對不起庄老師,我不是個好學生,直到現在我還抽煙,每天一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