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告訴你,我不配做你的兄弟(三十)
高中剩下的兩年我過的很充實,認識了許多新的朋友,學習努力,成績中上。小偉的死帶來的陰影正在漸漸的遠離我。婷在高二的下半學期和我分手。分手之前早有端倪,所以兩人都很平靜。我想那時我們太年輕,我們之間的也許根本不是愛情。婷是我一生中遇到的第一個好女孩,直到現在我還很感謝她。黑色的七月如期而至,我發揮得一般,成績高出重點本科線兩分。我所報考的普通本科第一志願是地處華中的一所由陳毅元帥創辦的財經大學,本來我認為十拿九穩。老媽不放心,到高招現場日夜打探,普通本科即將招完,噩耗傳來。我被一個比我總成績低8分的女生頂掉。理由是這所大學是財政部所屬,而女孩的父母都在財政部工作。理由絕對夠充分,我欣然接受。老媽不服,多次寫信上告,我只好反過來勸他。後來我服從調劑來到了本市一所名不見經傳的理工科大學,但專業我很喜歡,據說畢業生分配也非常搶手。就這樣我即將開始我的大學生活。原來的朋友們聽說我考上了大學,紛紛請我吃飯。阿遠也從老家打了電話過來。小偉出事以後,阿遠回來過一次。我第一次給他寫的信他沒有收到,過了一個月退了回來,我不得以又寄了一次,阿遠才收到。當阿遠慌慌張張走下火車的時候,南城已經太平。趙福海兄弟被正法,南城和西郊的老炮大多數還在看守所里。阿遠到小偉的墳上守了兩天,不吃不喝,我們強行把他拉回了家。第三天,阿遠要回去,說在老家準備讀一個自費的大專,不要高中文憑,交錢就上,同時他也想換換環境等等。從此一連兩年沒有阿遠的消息。阿遠在電話里說大專課程都念完了,很快準備回來,我高興極了。這是1994年考上大學以外第二件令我高興的事。大學生活比我想象的豐富的多。可以公開吸煙和談戀愛使我對大學生活一下子大感興趣。每天只有半天課程,下午我大多是在籃球場和牌桌上度過。宿舍里的同學來自五湖四海,每天都有暴笑的笑料出現。夏天運動結束后大家在洗漱間光著屁股沖涼水,喊聲驚天動地。冬天在校園裡和女生打雪仗,乘機佔便宜……考試作弊,通宵打遊戲,寫入黨申請書,考前突擊…總之我依舊是一個正常的乖孩子。我逐漸相信自己仍然是一個朝氣蓬勃的大學生,是個斯文人,直到我認識了長大以後的關小雪。關小雪是我媽同學張阿姨的女兒,比我高兩屆。我以前見過她兩次。我小時候見過她,在我印象里她是個胖嘟嘟的女孩,梳著兩個小刷子,比我高一頭,老媽讓我叫她小雪姐姐。其他沒有任何印象。第二次是在我家門口。張阿姨和我媽聊天,她百無聊賴的四處看著。我最怕和大人打招呼,但被老媽發現,只好過去,叫了聲張阿姨,小雪姐姐就趕忙跑上樓。聽老媽說那天張阿姨到南城來開會,順便來看看她。第三次是在大學里,我打斷了她的黨課輔導。我們學校的階梯教室設計的非常不合理,前5排的地勢非常低。如果教室門關上,你站在門外從門上的小玻璃向裡面看,只能看見5排以後的人。而且晚自習時,經常有各系的學生幹部借來搞活動,例如黨課輔導,而其他系的同學還可以照常自習。可那時我剛入學,不知道。那天我到階梯教室找人,找人打架。打架的起因記不清了,好像是住我們樓上宿舍的一群大三的傢伙從窗口潑髒水,把我們晾在外面的衣服弄髒了,我同學上去理論,反被打了一頓。我回來聽說,抄起平時鍛煉用的臂力棒滿校園找大三那傢伙。終於我在階梯教室發現了他,坐在最後一排,悠閑的聽著耳機,旁邊三三兩兩是一對對男女在一邊看書一邊打情罵俏,我斷定這間教室沒有上課(我們晚上經常有選修課)后,一腳把門揣開。門一開我大吃一驚,只見前四排整整齊齊坐滿了人,講台的黑板上寫著「學習李素麗,樹立正確的人生觀」。講桌旁長大了的關小雪穿著白毛衣藍仔褲,和所有人一樣驚愕的看著我。她剛剛說完:「……做一個怎樣的人……」竟然有這麼巧的事?關小雪和我在一所學校!我只好硬著頭皮進去揪那廝出來,那廝殺豬似的大叫,裝腔作勢,不肯跟我出去。我萬般無奈只好在教室解決他。作為那廝他們系學生會主席兼學生黨支部書記的關小雪當然不會坐視不管,於是那場架當然沒有打成。關小雪義正嚴辭的斥責了5分鐘並檔在那廝身前不讓動手,最後我只好悻悻地離開,臨走我指著那傢伙說:「行,孫子,你等著。」最後這句話足以讓關小雪緊張了兩天,果然,第三天關小雪到男生宿舍樓下用擴音器呼我下樓。好像那天宿舍管理員老太太沒在值班室,關小雪自己用擴音器叫我,她清脆的嗓音通過宿舍樓道的音箱響徹整個四樓:「李小哲樓下有人找!李小哲樓下有人找……」我跑到樓下,關小雪居然戴了眼鏡,還把自己刻意打扮的很成熟,看起來象個循循善誘的老師。關小雪對我足足做了20分鐘思想工作,其間關於打架的危害、處分、影響升學、影響思想進步等威脅性的詞語不斷閃現。我剛睡醒,迷迷糊糊什麼也沒有聽進去,卻用二十分鐘時間對關小雪的身材相貌做了一個細緻徹底的評估,我發現她長得挺漂亮。關小雪突然說起什麼「談戀愛」,我才清醒過來:「什麼談戀愛?」「我說你要是打架破了相,就沒有女孩子喜歡你,你就別想談戀愛了。」關小雪大聲重複了一次。我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靦腆的說:「我還小呢。」關小雪氣憤地瞪了我一眼:「我跟你說打架的事呢!」「哦,對對對,我不跟他打架了,你放心吧!只要他不找我,我絕對不找他。行了吧?」「那咱們說定了,君子一言。」關小雪走了幾步又回來叮囑我。我回到宿舍,大家很感興趣的打聽關小雪找我有什麼事,由於剛上大學,有女生找還是件新鮮事。車夫問我:「那小妞找你幹嗎?長得還行,能用。」我分開眾人,往車夫的床上一躺說:「我也不挑了,就是她了,兩個星期之內將其拿下。」大夥又是一陣鬨笑。車夫姓朱,單名一個「軼」字。這小子是個數理化奇才,和我一樣從來不上自習,但是數理化成績特棒,對我來說是劇毒毒藥的線性代數他卻認為不值一提。那次考試全班抓了9個人不及格,他居然考了92分,真是畜生!車夫的一筆字極爛,大一第一堂課老師點名,車夫在作業本上的名字潦草不清,「軼」字偏旁和部首分得很開。戴著老花鏡的高數老師把他的作業本先湊到眼前,再拉遠,反覆幾次仔細辨認,終於朗聲讀到:「朱——車——夫。到了沒有?」整個階梯教室100多人舉坐嘩然。從此車夫的外號響徹94級。車夫自告奮勇幫我打探關小雪的消息,結果一個星期過去毫無進展。所以我晚上上自習的時候去找她,可是一連幾天找遍了圖書館和自習教室都沒有發現,原來她也不上自習。後來在食堂碰到,沒聊幾句,看來她對我這個問題學生還是心存蒂薺,但是幸好她沒提到她老媽和我老媽,要不可要煩死我了。我覺得泡她沒戲,就不再打她的主意。我們學校每年春天都有籃球比賽,我大一那年是我們系和關小雪他們系爭奪決賽權,我的位置是後衛,車夫是前鋒。對方實力不行,聯防的陣形漏洞很多,一開始就被我們壓制,我中投加突破得了12分。關小雪是對方的拉拉隊長,很會鼓動,給對方加油的聲浪一波高過一波。臨近半場結束,我為了拖延時間在中線附近控制球轉圈,想把時間耗光。對方的後衛竄上來想偷我的球,我向右一閃他沒掏到,卻被他用胯骨把我撞了一下,我向後一趔趄,跨線了。裁判的哨聲響了,示意回場,關小雪指揮的拉拉隊歡聲雷動。我氣的一腳把籃球踢飛,過去跟裁判理論。我打起籃球特別愛急,而且那陣子籃球賽的裁判都是各系的學生,我也不怕他們。我衝到裁判跟前大聲質問:「你他媽會吹嗎?這是犯規!」裁判嚇的向後退了一步。關小雪在場外大喊:「不許恐嚇裁判!」他們系那幫傻x也跟著齊聲吶喊:「不許恐嚇裁判。」隊友過來拉我,大家怕犯了眾怒,只好服從裁判判決,比賽繼續進行,關小雪又指揮手下大聲歡呼。對方實力比我們差的不少,最後我們以62:45取勝,我進球9個,其中兩個三分球。我們大家非常高興。關小雪沒精打採的指揮他們系的人收拾汽水和鑼鼓等東西,一眼都沒看我。我到籃球架下面收拾起別人剛還我的書,然後把自己和車夫的衣服搭在肩上,向關小雪走過去。關小雪搭拉著眼皮撅著嘴。我笑嘻嘻的問她:「怎麼了,還真生氣呀?勝敗兵家常事嘛!」關小雪微微低著頭用眼睛翻了我一眼,說:「看不出來,你打得不錯呀!」我不僅得意洋洋:「這有什麼,一般一般,全國第三,老大已死,老二偏癱。這要是在高中,我一上場周圍全是女生尖叫……」「還有女生呻吟呢!不過都是他花錢雇來的……」車夫沒等我說完過來插話。關小雪想笑又覺得不好,剛展開的笑容又收了回去,臉紅了。「去你大爺。」我罵車夫,順手把他的T恤扔到籃板的上緣上,那小子大罵我然後跳著腳去抓自己的衣服去了。我和關小雪一路向宿舍走,我們聊了好長時間,把她逗得一直笑。我一直把她送到女生宿舍樓下,她借走了我的書,那是一本洪峰寫的小說叫《湮滅》。她走進樓道里我突然喊她。她出來問我什麼事。我說:「哎,問你個事兒。你有男朋友嗎?」關小雪用一種很奇怪的眼光看了我一會兒,說:「小屁孩兒,你打聽這幹嗎?想向我媽告密?」「我哪敢告密?我看見你媽就全身發抖。說真的,到底有沒有?」「有!我告訴你,就是我們班的,還好幾個呢。」說完她一轉身,樂著上樓了。後來關小雪經常跟我借書,她說我借給她的書特別好看。我明察暗訪到她根本沒有男朋友。關小雪傍晚喜歡去體育場的看台上坐,我那次到看台上找她。關小雪一個人坐在看台最北側的最高一層,我從看台的中部上來,剛好看到她的側臉。那天她穿著淺藍色的長裙和米黃色的襯衫,雙腿伸直,雙手愜意的伸展放在膝蓋上,上身微微前傾,群擺拖曳在地上,露出一截瑩白小腿。她臉上薄施粉黛,夕陽從背後照過來,給她飛揚起來的褐色長發鍍了一層燦爛的金邊兒。她向後束了一下頭髮,手腕上的玉鐲晶瑩剔透。我獃獃地看著,覺得她風華絕代,如同幻像。她看見了我,我走過去。閑聊了兩句我問她:「哎,我再問你一次,你到底有沒有男朋友?」關小雪似笑非笑,眯起眼睛看我:「我說你怎麼那麼煩啊。我不是告訴你了嗎?我有男朋友,是我們班的,你這小孩兒……」「你少來這套,我早打聽了,你根本沒有男朋友。」我打斷了她:「再說你們班那些個男生沒檔次,追你那幾個貨色我都知道,書獃子吧?除了淫穢書刊和課本什麼書都不看吧?我怕你讓他們給糟踏了。」「就你好就你好?」關小雪有點惱羞成怒,聲音很大,:「我最討厭背後說別人。」「當面我也敢說。我還就真就覺得我好。每次我早上照鏡子,都要嘖嘖稱讚半天:『帥死了,帥死了』。你沒看出我好來?」關小雪「撲哧」一下笑出聲來,說:「真噁心。」我繼續說:「跟你說真的哪!咱倆現在是光棍兩根,我追你得了,省得你追我了,閑著也是閑著。」關小雪轉頭背過身去,這次她笑的無聲無息,然後轉過臉來還在笑,明眸皓齒、笑黶如花:「不怕死你就試試,小屁孩兒。」「試試就試試,我就煩你這點,喜歡我還不直說,藏著掖著的。」我批評關小雪,她不接受批評還滿不在乎,又笑。其實追關小雪難度不大,半個月以後,她成了我的女朋友。關小雪正式答應做我的女朋友的第二天,我們倆出去吃飯。回來的路上,我攬著她的腰,她一定讓我變態的叫她「小雪姐姐」,然後回憶著我原來怎麼尊敬的叫她,樂不可支。我說:「還是別叫姐姐了吧,回頭當心叫慣了,XX的時候不適應,很容易陽痿。」「小屁孩,哪來那麼多壞想法!」她知道我是典型的語言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倒也不是很緊張。我們一邊說一邊走到了校門口。校門口有很多燈,我看見一個人在金黃色燈影里沖我傻笑——阿遠。我高興的跑過去。阿遠長高了,更清瘦了。但笑容還是那樣,像個女孩。阿遠跟我說回來一個星期了,現在正在市區找工作,特別有時間,所以找我來玩。我也特別有時間。於是,我讓阿遠住了下來。阿遠和我一起住了半個多月,我們每天一起打球、玩遊戲、喝酒、看錄像,阿遠跟我和關小雪一起在學校吃飯,晚上住在我宿舍——我們屋有一個同學休學回家了,騰出一張床。關小雪可能對阿遠沒什麼好感,大概認為他來白吃白喝,不過,她在阿遠面前沒有一絲一毫表現出來。她怕我翻臉。半個月以後阿遠跟我說找到了一份推銷潔具的工作,說要去上班,我勸他不要去。我說:「你丫不是學的是建築嗎?搞推銷能行嗎?」阿遠說:「建築類的專科找工作太難了,再說我的那所學校是民辦的,好多單位都不認。能找到這個就不錯了。」「我有個同學,也是學建築的。他們學校大二的出去打工就有人要了,你丫再試試。」「我和你們不一樣。」阿遠每次都用這句話說的我啞口無言。阿遠不聽我勸,搬出了我們學校,去上班了。阿遠上班以後忙了很多,打過兩個電話告訴我現在很好,掙錢巨多等等,不過我們好久都沒見面。有一次星期天傍晚我坐車回學校(我們學校在北城,我通常星期五晚上回家,星期天晚上去學校),我看見阿遠從馬路對面的由市區回南郊的公交車上下來,匆匆忙忙過馬路,向我這邊走來。阿遠顯得很疲憊,短袖的白襯衫顯得很臟,歪斜的系著領帶,皮鞋上全是灰塵。左臂下夾著一個手包,右手拎著一個大大的可樂瓶子,裡面有半瓶白開水。我知道阿遠很愛面子,平時也很注意儀錶,我想他不想讓我看見這個樣子。我連忙躲到一個大樹後面。阿遠跑過了馬路,把速度放慢了下來,慢慢地從我旁邊走過去,走的更疲憊了。我心裡有點發酸,怕被他發現我,就連忙擠上車走了。我想阿遠過的並沒有他在電話里說得那麼好。又過了一段時間,阿遠突然來學校找我。阿遠讓我陪他去西城的青年活動中心領獎。我問是什麼獎。阿遠興沖沖地說:「甭說那麼多廢話了,你趕緊跟我走吧,到了就知道了。」那天我們是打車去的。車上阿遠告訴我,他參加全市青年歌手比賽,得了個業餘組的二等獎。我高興壞了,阿遠也激動不已。我們到了青年宮,我在外面等他,他去領獎品。阿遠的獎品是一個漂亮的水晶獎盃、500元現金和證書。獎盃很漂亮,印著「全市青年歌手業餘組通俗唱法二等獎」的金色大字,阿遠愛不釋手。當下阿遠請我吃飯,我們找了一家西餐廳,點過菜后阿遠跟我說,其實這次最重要的不是獎金和獎盃,重要的是三等獎以上的可以參加廣州中唱在我們市裡舉辦的培訓班,成績突出的可以和廣州中唱簽約,出唱片。我說:「你丫不會以為自己已經是明星了吧?真誤認為自己是有前途的蒼蠅了。」(我很後悔說過那句話。)阿遠聽了我的話也不以為意,因為他那天太高興了,臉上又恢復了他自信的笑容,這種笑容我只記得我倆小學在垃圾堆里撿煙盒的時候曾經見過。後來阿遠經常打電話告訴我好消息,中唱的培訓班離我們學校很近,他來找我的次數也多了起來。我很高興我的朋友又找回了方向。最後一次見到阿遠是一個陽關燦爛的初夏,陽光投射到校園外濃密的槐樹樹冠上,然後斑駁的撒下來,落到路旁花圃中一從從開花的灌木,有蜜蜂和蒼蠅在花間飛舞。初夏的午後讓人慵懶和疲倦,靜謐的氣氛和緩慢的節奏讓人有一絲傷感和厭煩。阿遠神秘兮兮的掏出錢包給我看。我打開,裡面有一個女孩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明艷動人。「這就是你跟我說的培訓班認識的小妞?」「對呀,你覺得怎麼樣?」阿遠很企盼的看著我。「漂亮啊,那還用說,配你富裕」我十分肯定地說,阿遠聽了很高興。我接著說:「配我正合適。」「去你大爺。」阿遠笑著搶回錢包。「哎,我覺得那妞長的像日本人。你拿過來再給我看看。」說著我伸手去搶。「甭介,甭介,」阿遠躲閃著,「看到你丫眼裡就拔不出來了。」「是有好多人說她長得像日本人,」阿遠說著,滿臉得意,「下次我把她帶來給你們看看,她已經是我女朋友了。」後來阿遠問我磁帶給他帶來了沒有。這已經是阿遠第三次問我了,他曾經借給我一套beyond的磁帶,我每次都忘在家裡,說了三次還是忘記帶來,上周我回家去找,沒找到。我只好告訴他丟了。阿遠說沒事,他再買一套就是了,他說他也是借人家的。我當時有點過意不去。分手時阿遠喊我:「兄弟,我出了唱片一定送你」。「行了老大,饒了中國歌壇吧,再說唱片很貴的,別糟踏東西。」回頭看是阿遠正坐在自行車上,一直腳支地,胳膊肘和上半身伏在車把上。「你大爺,沒聽你說過好詞兒」。那時陽光正非常刺眼,阿遠背光站著,我眼前一片紅亮的光斑,所以沒有看清他是不是在笑。一個月以後的一天,我星期五回家,忘了帶鑰匙,老媽給我開門。老媽神色非常慌張,抓住我的手。老媽的手很涼。「怎麼了媽?」我也很緊張,不知有什麼事。「小遠上電視了,他殺了人了。」「啊?!」後來老媽告訴我,《本市新聞》新聞里報道一起殺人案件一周內告破,死者是兩個人,兇手許志遠案發後潛逃至老家大慶市,后本地警方和大慶市警方聯合行動,一周內將兇犯和其女友抓獲等等。我腦子裡一陣眩暈,馬上給王大毛、小宇他們打電話,小宇說他也剛剛知道,王大毛說讓我們去他家,他有事要說,關於阿遠的。我幾乎是飛著下的樓。王大毛家很近,我用了5分鐘趕到。屋裡有好多人,房間里都是煙,沒有人說話。王大毛告訴了我經過。經過很簡單,那兩個已經死了的人**了阿遠的女朋友,阿遠用一把雙管獵槍崩了他們。好像王大毛還說阿遠的女朋友認識那兩個人,那女孩是被騙到兩人的住處被**的。事後她向阿遠哭訴。(我至今不知道那女孩是個怎樣的人,但願她是好的,但願我朋友死得值。)阿遠在培訓班宿舍里想了一天,抽了一條煙,最後給王大毛打了個電話。王大毛趕到阿遠住處,知道事情經過以後勸了阿遠一天一夜,阿遠一句話沒有說過。王大毛又守了他一天,實在撐不住了,不知不覺睡了一會兒,醒來時阿遠不見了,全城都找不到他。再後來他也看了新聞。傳聞有兩個版本,第一個說阿遠找到那兩人的住處,只有一個人在家,阿遠先殺了一個。然後開始等第二個。等了三天三夜,第二個人回家,阿遠殺了他。第一個人已經臭了。第二個版本:阿遠衝進屋的時候兩個人都在。阿原先殺了一個,然後用槍頂著第二個人的頭,跟他絮絮叨叨說了一夜的話,那人大小便失禁了數次,第二天凌晨的時候阿遠崩了他。關於阿遠我沒什麼可說的了。星期六和星期日我病了兩天,輸液,吃藥。星期日我坐公交車回學校,學校離車站還有很遠,每次我下了車都會坐一輛平板三輪車到學校。下了公交車太陽很大,陽光照在灰白的水泥人行道上反射著白亮的光。人行道是那種9格的水泥方磚鋪成的,小時候我和阿遠曾經試過,我們按著人行道的方格走,每走一步兩腿中間正好是一塊磚的距離,這樣我們幾個小夥伴並排可以走得很整齊。現在我則可以跨過兩塊磚。我下意識的按著磚塊的距離向前走,竟忘了坐三輪。我腦子裡毫無意識一片空白,手裡拎著換洗的衣服和書包,頂著耀眼的陽光,奮力前行。陽光炙烤著皮膚,有輕微的痛感,這讓我感到舒服。旁邊有個穿裙子姑娘舉著遮陽傘姍姍走過,用手裡的報紙扇風;迎面一個胖子腋下夾著皮包,用手絹不停地擦著脖子上的汗水,齜牙咧嘴;一輛超載的大貨車離我身邊半米遠呼嘯而過,寬大的輪胎碾過地面,黃色的灰塵騰空而起,行人紛紛躲避;即將乾枯的柳樹葉子蒸騰著最後一絲氤氳的水分,那縹緲的熱氣籠罩著柳樹看起來如在水中,知了瘋狂的吼叫著,震耳欲聾……我毫無知覺,心如止水。平整的水泥路面晃得我眼前發黑,我沿著磚塊步幅均勻的快速向前,竟然還覺得有點冷,沒有一絲汗水。下午我回到學校,爬到上鋪,眼瞪天花板,瞪了一下午。晚上我徑直走到學校的小飯店。我和阿遠經常在這喝酒,阿遠曾經和老闆混得很熟。我正在發燒,自己喝了半瓶白酒,臉紅得厲害。老闆過來問我怎麼了,有什麼事不高興?我說沒事,小時候撿的煙盒丟了。老闆不信,笑了,拿出一瓶五糧液,坐過來和我一起喝。我說這麼好的酒你真捨得。老闆說不是買的,朋友送的。我說了一句話老闆後來說很有道理。我說:「不要欠朋友的太多,因為你可能永遠沒有機會還。」我說完差點流淚,我從小學畢業之後沒哭過,我要保持紀錄。後來老闆用他進貨的小麵包車把我送到醫院,我突然想起阿遠。我一路在想,阿遠為什麼一直只跟我說他的高興的事呢?難道是他好面子,虛榮心嗎?我知道他從來不想輸給我。他出事了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呢?是怕麻煩我嗎?還是因為我根本就不算是他朋友呢?可能他沒覺得我是朋友,因為他說過,我和他們不一樣。我想著,心裡好受了很多。老闆說我從學校到了醫院,一路都在笑。我感嘆上蒼總是在我最快樂的時候奪走我的朋友,在我剛剛感到快樂、剛剛感到一點成就、剛剛想為我愛的人做點什麼的時候。我想沒有阿遠,我一定沒有今天。我很感激阿遠在初三、在很多時候給予我的幫助,我卻從沒給過他什麼。可能在我心裡一直就沒有看得起阿遠,我認為他性格很懦弱、虛榮、好面子,我想他可能一輩子不會有什麼出息……我為我曾經如此卑下勢利的去想自己的朋友跟到非常的羞愧。最後見阿遠那天,阿遠叫了我一聲「兄弟」,他平時很少這樣叫我。我想他那天他在陽光下一定是在笑。可是我不配,真的不配。大四那年,我在宿舍床下發現了阿遠借給我的磁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