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七十三
太淵微面無表情地稍微掙了掙,見這毛狐狸似是又要泫然欲泣了,便有些不耐地停住動作,抿了抿有些失色的薄唇,凜冽的寒眸掃了他一眼:「……嗯。」
他的眼瞳極黑,這般眉眼都稍稍地飛揚而起,便彷彿點染了模糊的霜色,初看時覺得冷冽無比,再看時……
那目光更冷了。
顧時蘊笑了笑,拉住了他的手腕,便是跟在他的身後,慢慢地往這洞外行去。
這座冰洞似乎是因著失去了那銀霜蕊的護持,溫度陡然高了不少,堅.硬的寒冰開始悄然融化,細小的氣霧凝聚在一起,形成了點滴的水珠,慢慢的滴落下來,盪開了一聲清泠泠的細響。
大約過不了多久,這座冰洞便是會在寒冰的融化之下,不復存在了。
這幾日,中心域之中突然出現了兩個行事作風尤為犀利的化神修士。他們二人要麼是在主城之內接了任務,不過是三五個時辰便是拿著令牌來兌換善功,要麼便是混跡於一些秘境當中,每每見到他們二人,莫不是在與妖獸廝殺,又或是氣勢凜然地趕路。
那白衣修士生得極美,一張面容彷彿是得盡了天道的垂愛,美得無可挑剔。他的氣質更是冰冷如霜雪,眉眼之間儘是凜冽之色,直叫人不敢有所輕慢。而那青衣修士則是生得極為俊美,氣質清朗溫潤,一雙似是幽深古井般的眼瞳中含著淺淺的笑意,卻偏偏叫人不敢靠近。
他們二人極少與他人接觸,每一次皆是兩人同行,彼此之間關係似是極為親近。
「篤、篤、篤。」門外傳來了幾聲輕輕的叩門聲,顧時蘊看了一眼正在入定當中的太淵微,便是探出神識往外一掃——嗯?
顧時蘊站起身,前去開了門。
「顧尊者。」門外站著的似乎只是一個金丹修士,他看了一眼顧時蘊,便是低下了頭,體內的真元被他壓製得緊緊的,生怕泄露出一絲,便要被當作不軌之人斬殺了。
前幾日那些亡命之徒,不就是聽說了這位顧尊者和那位白衣尊者探尋秘境的時候得了不少寶貝,起了歹心想要捉住這兩位,殺人奪寶么?可如今……這兩位還好生地住在這客棧當中,那幾個亡命之徒,卻已經是許久沒出現了。
而那幾個亡命之徒當中,可還有一個還虛境的大能啊!
連還虛境的修士都是能越級斬殺,他區區一個金丹修士,可不敢有絲毫造次。
「是你啊。」顧時蘊微微一笑,如沐春風般的笑容卻是叫那金丹修士更為緊張懼怕了……這位顧尊者,一手捏爆那膽敢調笑白衣尊者的劉家公子的元嬰之時,亦是這般和沐的笑容。
他心頭緊了緊,十分恭謹地回道:「顧尊者認得小子?」
顧時蘊微微頷首:「你不跟在你家公子身後,前來此處又有何事?」
那金丹修士輕輕地呼了口氣,眼睛鋥亮地看著他說道:「便是我家公子叫我來請二位尊者的……我家公子如今惹上了一些麻煩,不便行動,方才叫小子前來,並非是有意怠慢二位尊者。」他生怕顧時蘊二人以為他家公子有意怠慢,才隨意遣了一個金丹修士前來,便是趕緊解釋道,言語之間頗為誠懇。
顧時蘊垂眸看了他一眼,唇邊淺淡的笑意依舊:「不知你家公子有何事要尋我師徒二人?」
師徒?這兩位尊者竟是師徒的關係么?!
是了,他們之間關係似是極為親近,若不是道侶,也應當是兄弟或師徒的。
那金丹修士稍稍停頓了一下,似在尋思著該如何訴說。只是還未等他捋順了開口,那顧尊者便好像是聽到了什麼動靜一般,一轉身便是往房內行去。
「師尊,你修鍊好了么?」
「嗯。」
原來是那白衣尊者從修鍊當中醒轉過來了啊。金丹修士心中閃過一絲異樣,老老實實地站在房門口,靜靜地等待著那位顧尊者想起自己。
太淵微身上的氣勢尚未完全收起來,本就冷漠的神色此時看起來更是冷酷得有一種凌厲的美感。顧時蘊飛快地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隨後便是垂眸走過去,臉上的笑容逐深:「師尊此次,又是有所進益了。」
「你也當勤修不輟學。」太淵微冷漠地說道。
「是、是。」顧時蘊含笑地點了點頭,也不與他多辯,只將他扶起來,伸手幫他撫平了衣襟上根本莫須有的褶皺,眉眼間一片清朗溫和之色。
太淵微輕輕擰眉,有些不太習慣。但想起之前這毛狐狸仍是獸型之時亦總是這般撒嬌賣乖,便也任由著他動作了。
顧時蘊見狀,幽深如清潭般的眸中也經不住染上了一抹笑意,放下手,想起門口站著的那個金丹修士,略一沉吟,便是與太淵微說了說。
「……」太淵微沉默了片刻,隨後便是對顧時蘊說道,「你自決定便是。」
也就是,你愛幹啥幹啥,我沒意見。
顧時蘊忍不住低笑了一聲,將頭靠在他的肩上蹭了蹭,瞥見他微微擰起的眉間,甚至是靠得更近了一些:「依弟子看來……倒是可以見上一面。」
那金丹修士所依附之人,卻並非是這中心域內的修士,而是一個隱世家族出來的後輩。只是他這次出來便是想要歷練一番,家族雖是給予了許多靈丹妙藥並上等靈器,但若是他不曾遇上什麼生死危機,到底是不再插手他的事情的。
此次他不知是遇上了什麼麻煩,竟是脫身不得,只得遣了一個金丹修士前來……
不過元景此人心性堅韌,又並非是那等姦猾之輩,他們之前略略打過交道,顧時蘊倒是對他頗為看好。此時去見上一面,倒也沒什麼大礙。
「可。」太淵微依舊是神色漠然,惜字如金。
顧時蘊早已是習慣了,便從他的肩上起來,拿帕子擦了擦椅子,便是說道:「那師尊先在此處等弟子片刻,弟子前去……」
太淵微皺了皺眉:「本尊隨你同去。」
這毛狐狸靈智不高,那元景他也是見過的,雖並非是那等姦猾之人,可也是極為機敏之輩,這毛狐狸的一身皮肉差不多是人人垂涎了,焉知此次前去是否是那元景設下的計策?
……他跟去,不過是盡一個師尊的職責罷了。
太淵微眸色微動,一揮袍袖,便是朝著門外行去。
那金丹修士守候在門口,那房中似是設了什麼禁制,後面的話語他都是聽得不甚清楚,只知道那白衣尊者已是從修鍊中醒來了。
此刻,約摸是在商量著什麼?那白衣尊者看著便是疏離淡漠,不喜俗事之人,此次公子相邀,恐怕是要無功而返了。
他心中暗暗地嘆了口氣,卻依然不曾動彈。
萬一,萬一這二位尊者便是答應了呢?
他家公子此刻已是有些走投無路了,他依附於公子,自然是要盡他的本分的。
金丹修士不過是稍稍走神一瞬,眼前便是多出了一個人影。
「白、白衣尊者!」他有些緊張,十分恭謹地叫了一聲,神色比之先前更為蒼白了一些。
白衣尊者?這是哪裡傳出的名號?
太淵微輕輕擰眉,顧時蘊見狀,忍不住笑了一聲。那白衣尊者實則是由外面的傳言演化而來的,只不過那些傳言皆道他貌若謫仙,彷彿是九天仙子落下凡塵,便是叫他白衣仙子——這般事情,可不能讓太淵微知曉。
那金丹修士見這位白衣尊者皺眉,一身寒意更是磅礴凌厲,心中不由得有些惴惴,額上也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子。
顧時蘊怕他就這般昏倒過去了,便是越過太淵微,含笑對著他說道:「本尊與師尊商量了一番……還請這位小友帶路罷。」
他的年齡其實比這金丹修士還要小些,可這修真界乃是以實力為尊,便是他叫這金丹修士為小友,亦是沒有什麼可辯駁的。
那金丹修士大喜,哪裡還來得及計較什麼年歲什麼稱呼的?他臉上不經然地露出了一抹喜色,隨後便是側身讓出了位置,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太淵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是抬步走了出來。
他又走到前面,帶著太淵微二人七轉八拐的走了一會兒,才走到一座大宅之前,越過了那警惕把守著大門的幾個修士,敲了敲門。
「可是李公子回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隨後便是沉重的大門被打開的聲音。
「是我。」那金丹修士耐著性子答道,那門后便是露出了一張雞皮鶴髮的老臉,慈和的目光在經過太淵微二人之時,染上了十分的警惕。
「福伯,這二人是公子請來的尊者貴客。」那金丹修士急忙說道。
福伯的神色瞬間變了,推開大門,閃到了一邊。
太淵微與顧時蘊二人任由他們看著,身上繚繞著的氣息低調而晦澀,卻是別有一番氣勢存在。
他們自是一眼看出來那福伯只是個普通凡人,而那幾個把守著這座宅院的修士,修為最高也不過金丹。
那元景好歹也是一名還虛修士,怎地竟好像是有些落魄了?
看來,這恐怕便與他此次請他們二人前來有關。
顧時蘊深深地看了看太淵微,隨後便是拉住了他的衣袖,在那金丹修士希冀的目光當中,一同走進了那宅院當中。
一進那宅院,才知曉這裡面原來是別有洞天。許是設下了什麼陣法結界,這宅院在外面看時,只不過是一座較為精緻豪奢的凡宅,一進去之後,濃郁的靈氣便是撲面而來,全然是一片仙家手筆。
「咳、咳咳、咳咳咳、……」幾聲激烈嗆咳之聲傳來,並著几絲微弱的喘息,可想而知裡面的人身體已是破敗成什麼模樣了。
顧時蘊微微皺起眉頭,看著停在一邊的金丹修士,便拉著太淵微往裡面行去。
濃郁的靈氣越往裡面,便越是凝實,及至最後,便已是化為了猶如小水珠一般的靈霧,在空中飄蕩著,一個穿著玄衣華服的男子倚靠在亭欄邊緣,從他身上傳來的氣息當中,顧時蘊敏銳地聞到了一絲死氣。
前一陣子他們二人與元景曾在一個秘境相遇合作過,那時的元景堪堪晉陞還虛,一身氣勢磅礴浩大,體內血氣也尤為充足。不過是寥寥一月過去,竟是變成了這副模樣么?
「顧道友,淵微道友,你們來了。」元景咳了幾聲,便是出言道,聲音有些乾澀。
「幾日不見,元道友似乎有些不妥。」顧時蘊淡淡地笑了笑,從儲物戒中摸出了一瓶丹藥,悄無聲息地在自己嘴裡和太淵微嘴裡都塞了一枚。
反正有備無患。
元景自然也是知道他的這番動作,此時也只是笑了笑,畢竟換做自己,恐怕是來都不會來的。
他手掌一揮,那堆積起來的靈霧便是慢慢散開了,清風吹起來亭中掛著的輕紗,瀲灧的水波之中躍起了兩條金鱗,襯著他的身影,倒真是一副可入畫的美景。
「二位道友,不進來一敘么?」他笑了笑,桌上便是憑空出現了一副茶具,他伸出手極為熟練地沏茶斟茶,隨後便是輕輕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顧時蘊臉上亦是噙著淡淡的笑意,側頭湊到太淵微耳邊輕聲喚道:「師尊?」
溫熱的氣息噴洒在耳邊,熱得玉白的耳垂似乎都泛起了一摸淡淡的粉色。
太淵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是甩了甩袖子,往那亭中走去。
「淵微道友。」太淵微在亭中隨意挑了一個石凳坐下,元景的眼眸似是亮了亮,伸手推了一杯靈茶過去,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極為俊美的笑容,「好久不見。」
「嗯。」太淵微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淺淺嘗了一口那靈茶,隨後便是漠然不語。
顧時蘊挑了挑眉梢,亦是走了過去,在太淵微身邊坐下,手中端起一杯靈茶,隨意地轉了轉,臉上的笑意收斂了一些:「不知元道友叫我們二人前來,可是有什麼事么。」
元景搖了搖頭,連連咳了好幾聲,才苦笑著說道:「二位道友也是看見了我如今的境遇……」
「實不相瞞,在下其實是中了一味丹毒。」元景雖已是還虛修士,但是他知曉,眼前的太淵微二人雖仍是化神境界,可是他們的修為,實則已是達到了還虛境的水準,且他們說不得還隱藏著諸多底牌,聯合起來,恐怕是連還虛後期的修士都要敗在他們手下的。
況且……別人或許不知,可是他卻是知曉的,他們二人不僅是傳言中說的那般乃是仙宗弟子,還是仙宗之中底蘊最為深厚悠遠的歸一宗的入殿弟子,有著核心弟子的名頭。
便是這樣的一個名頭,已是將他們二人的潛力與資質盡皆昭顯出來了。
若是可以深交,那邊極力交好。此時他也是慶幸,上一次探尋秘境當中,未曾與這二人起過什麼嫌隙。
「丹毒?」顧時蘊聞言,眸色微動。
元景落落大方地點了點頭,掀開袖子,露出了一段白皙到有些詭異的手臂,上面瀰漫著一團漆黑的色澤,在裡面緩緩地流動著,黑氣繚繞。
只一眼,便是可以看出那丹毒的毒性之強。恐怕元景的臉色這般蒼白,也有他用真元鎮壓著這丹毒的緣故。
顧時蘊伸出手,輕輕地搭在了元景手臂的皮膚之上,一縷淡青色的火焰包裹著的手指,糾纏上來的黑氣一觸碰到那火焰,便是都登時消融不見,連同那皮膚之下的漆黑之色,也彷彿是淡了些許。
元景眼中閃過一絲動容,顧時蘊卻已是收回了手指,從太淵微那裡討了一塊帕子,輕輕地擦了擦。
「丹戮之毒。」顧時蘊將那塊手帕收了起來,輕笑道,「元道友的運道……頗為不錯。」
「豈止是不錯。」元景搖了搖頭,「若非是我有幸吞服了一枚清韻丹,恐怕這丹毒便是要在去體內慢慢淤積,最後便是讓我悄無聲息地死去了。」
顧時蘊眉頭微動,卻是不接話。
元景也不在意,徑自地說了下去:「這丹毒乃是一直跟隨我許久的世仆下的……亦是我粗心大意,竟是一直不曾發覺。」
「那人已是被我好生處理了,可是這丹毒,我尋了好些煉丹師,他們皆是說需要那萬年凌虛參入葯,煉成百靈丹,方有一絲生機。」
顧時蘊端起茶盞輕輕地抿了一口,笑道:「莫非元道友覺得,我們二人身上有那萬年凌虛根么?」
「自然不是。」元景緩緩否認道,目光在太淵微身上一掃而過,「事實上,我知道哪裡有著萬年凌虛根。」
「嗯?」顧時蘊眸色微動,便是看了過去。
元景取出來一卷捲軸,在桌上緩緩攤開,上面用細小的墨線勾勒出了一片山脈湖泊,看起來似乎是某個秘境的地圖。
「此圖乃是我從一名散修手中取得的。」元景粗略地介紹了一下這捲軸的來歷,「圖中乃是一個遠古大能的隕落之地。」
太淵微似也是被他話中之意引動,淡漠的眼中彷彿動了動,側頭看了過來。
元景有些自得地笑了笑,卻是避而不談,只道:「此處唯有在下知曉,在下更是知曉,裡面不僅是有著萬年凌虛根,更是有著別的天材地寶——不知二位可是有興趣與在下走一趟?」
「你不怕我們二人……」顧時蘊淡淡的笑了笑,臉上一片光風霽月。
「我相信二位道友的品行。」他這般說著,目光卻是在太淵微身上停頓了一下,顯然是對面癱微更有感覺了。
顧時蘊點了點頭,又是問道:「為何是我二人?」
他一邊問,一邊怕太淵微有些悶煩,便是十分熟練地從儲物戒中取出了一些精巧的靈食放到太淵微面前,推了推。
做得十分周到了!
元景自然是將他的動作盡皆收入眼中,臉上的笑容收了收,卻還是十分認真地答道:「實不相瞞,在下亦曾想過尋找他人作伴。但是普通修士修為不足,修為高深之輩亦不一定會願意與我合夥——」說不定還會直接將他滅了,施展一個搜魂術,徑自去尋那上古大能的隕落之地去了。
想來想去,卻果然還是太淵微與顧時蘊二人最為合適了。
太淵微面無表情地盯著面前的幾盤靈食,見他們二人說得興起,便是拿起了顧時蘊用帕子擦過的筷子,慢慢地夾起了一塊糕點,放入口中嘗了嘗。
滋味……倒也尚可。
太淵微這般想著,又是面容冷然地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