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正月初一
曉宇突然間跟我說,他有一個心愿。
我的心像揪著一樣疼,我們誰都沒提,但是他卻什麼都知道了。
大概是我太不懂得掩藏悲傷。
我問曉宇,是什麼心愿。
曉宇說,我想和你,還有爸爸媽媽再一起吃一頓飯。
我猛地轉過身背對著他,用手捂住嘴,眼淚怎樣都停不住,到最後還是曉宇給了我台階下,「姐,懷孕的女人是不是都像你這樣,淚腺發達?」
我強扯出一絲笑容,說道:「是啊。」
曉宇的心愿是紀青言幫忙張羅的,因為父親還關在監獄里,連假釋都不行,紀青言好不容易上下打點關係才爭取到兩個小時的探視時間,允許我們在監獄里一起吃一頓飯。
飯菜是我在家自己燒的,全是曉宇愛吃的菜。
那頓飯吃得格外安靜,因為大家心裡都清楚這頓飯的意義。
我看見過去冷酷的父親偷偷抹了眼淚,錢夫人在給曉宇夾菜時也紅了眼眶,曉宇始終笑著,像是最明媚的那個天使。
我們這頓飯吃足了兩個小時,期間是長長的寂靜,只有碗筷碰撞的響聲和我們各自的呼吸聲,這樣就足夠了,不說話,留給我們彼此的想象空間會更美好,畢竟我們曾經彼此憎恨,誰都不會說出令對方滿意的話語。
從監獄出來后,我和曉宇在門口等了許久,紀青言的車都沒開出來,我便去了停車庫找他,卻看見一個女人正在與紀青言說話。
那個女人便是我的母親,錢夫人。
她低順地笑道:「紀總,不知我老公的事情?」
紀青言沒什麼表情地回道:「放心,答應您地自然會辦妥。」
錢夫人喜笑顏開,「那就是太感謝你了!」
我心寒地閉上眼睛,轉身出了車庫。
臨走前,錢夫人過來囑咐我照顧好曉宇,我冷著臉回答她:「這件事不用你提醒我也一直在做!我不是你,我的世界里不會把每件事都當成一筆又一筆的交易去完成!」
錢夫人忽然氣急敗壞地一邊哭一邊打我,「那你為什麼不把他照顧好?!為什麼讓他變成現在這樣!」
紀青言抓住她打我的手,提醒道:「她是孕婦!」
錢夫人忽然愧疚地看著我,卻又不發一言。
曉宇上前拉了拉我,對我說:「姐,我們走吧。」
我們的車開出很遠的地方,錢夫人還是站在原地看著我們的車,直至後視鏡里她的身影越來越小,她站在那裡便未曾移動半步。
……
曉宇的身體越來越差,這些天已經幾乎下不了床了,每天昏睡的時間比醒著的時間還長。
我心裡害怕的緊,於是搬來病房陪著他,只要他清醒時我便努力地陪他說話,如果睡著了,我必然會偷偷地把手指探到他的鼻息下,確定他還有呼吸。
除夕夜那晚,曉宇的精神特別好,我和曉宇在這一天終於不是兩個人的團圓飯了,今年有了紀青言,還有我肚子里的兩個寶寶。
我們吃完團圓飯,又推著輪椅帶曉宇看了煙火,紀青言才把我和曉宇送回醫院。
我在曉宇的病床邊上搭了一張小床。
我們躺在各自的小床上開始回憶起小時候的事。
「你小時候竟然什麼動物都害怕!」曉宇抱嘲笑道。
我糾正他,「現在也是。」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曉宇說,「我記得小時候,我羨慕鄰居家的男生有電動遙控車,當時特別想要一台,但是又不敢跟你講,我就每天跟在那個男生的後面,等他不玩的時候讓我玩一會兒,結果為了玩遙控車錯過了回家吃飯,那個時候又不發達,你竟是在村子里挨家挨戶找了我一晚上,結果回家發現我已經睡著了。」
「結果你第二天就給我帶回來一輛電動遙控車,我後來才知道是你把你的錄音機賣了給我買的,我那個時候就覺得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當然啦!不過,我沒過多久就又攢錢買了一個新的錄音機,哈哈哈哈哈!」我打著呵欠。
曉宇問,「姐,你困了?」
「有點兒。」我揉了揉眼睛。
「那我們睡吧,改天再聊。」曉宇說,「姐,晚安。」
「好夢。」我泛著困意說道。
「你也是。」
大概是太開心,所以一夜睡到天大亮。
我起身伸了個懶腰,拉開窗帘,喜道:「曉宇,你快起來看,下雪了!」
沒有動靜,我想著他只怕是又在昏睡,於是走到床邊打算叫醒他,看清他的臉那一刻,我的笑容便全部消失了。
蒼白的臉,泛紫的嘴唇,緊閉的雙眼,僵硬的睡姿……
我把手指緩緩探向他的鼻息,我的手一頓,哆嗦地收回。
他那個樣子,分明是睡著的樣子。
我叫他,「曉宇?別睡了,下雪了。」
他沒有應我。
我自顧自地說,「曉宇,今天是正月初一,跟以往一樣,你想拿紅包可是要給我捏肩的,我出去買早飯,買好回來你就得起來啊!」
我走出病房,眼淚順著臉頰滑下來,我抬手擦掉。
剛要走,一幫醫生便朝我走來,我下意識地擋在病房門前。
「黎小姐,新年好。」醫生說完便想開門進去。
我猛地攔在門前,「曉宇還在睡覺!」
醫生笑道:「不礙事,只是例行檢查,量個體溫就行。」
「不行。」我擋在門前,「曉宇最討厭別人打擾他睡覺了。」
醫生怔了怔,問道:「是不是曉宇他已經?」
我等著他,大聲道:「不是!」
這時,紀青言也到了,「都站在門外做什麼?」
醫生對紀青言說,「紀先生,要麻煩您先帶黎小姐離開,曉宇應該已經過世了,我們需要進去做最後確認。」
「曉宇沒有!你胡說!他只是睡著了!」我的眼淚橫流。
紀青言過來拉我,「小離,你先讓醫生們進去做最後確認。」
我使勁地拽著門,就是不鬆手,哭喊道:「不可以!他們會把曉宇帶走的。」
「黎小離,你這個樣子,是想讓曉宇走都走不心安嗎?!」紀青言說。
我稍稍晃神,漸漸鬆開手,紀青言眼疾手快地過來將我抱住,醫生們立馬開門進去。
我一邊掙扎一邊大喊道:「不要碰他!」
我看見他們將白色的被褥蓋過了曉宇的頭頂。
不可以!我的曉宇!他只是睡著了!
肚子一陣劇痛,我扶著肚子彎下腰,忽然覺得像小便一樣,腳邊濕了一圈。
經過的護士,大喊:「她羊水破了!趕快送手術室!」
紀青言一把將我抱起便往婦產科的手術室跑!
我痛地渾身發抖,感覺就要痛暈過去了。
暈倒之前,聽見紀青言在耳邊喊我的名字。
「黎小離!你堅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