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迪盧木多在逃亡。
那是完全已經超越了人類能夠做到的極限速度,尋常人類連一道飄飛的黑影都察覺不到,但是——迪盧木多咬緊了牙冠,強行將所剩無幾的魔力沖入自己的四肢,他腳下的石磚甚至產生了輕微的裂痕。
爆發!
跳躍——
漆黑的陰影涌過來,直接覆蓋了迪盧木多剛剛落腳的地方。而槍兵已經落到了屋頂之上,他回頭看了一眼後面的追兵,然而就在這一回首之中,那些追殺他的黑色之物,陡然化作黑色的流矢,迎著迪盧木多照面而來。
噔!
——噔!噔!噔!噔!
迪盧木多橫起雙槍,打開流矢。
可惡,魔力的耗費比預計中的要高很多,按照這樣下去,他很可能逃不……可惡可惡可惡,如果說迦爾納是以破格的英雄之姿,絕對的優勢壓倒式地勝利的話,那麼這個簡直……
……應該說,真的會有這樣的……從者嗎?
這次聖杯戰爭到底出現了什麼問題——
迪盧木多不得不將破魔的紅薔薇投擲了出去,黑影被暫時的擊潰了。但迪盧木多知道,這只是暫時中的暫時,在幾分鐘之前他就做過一模一樣的事情,然而對於局面沒有任何幫助。
可惡。
他必須得活著回去。
迪盧木多一直很感激芽衣,儘管,這個女人似乎也微妙地受到了魅惑淚痣的影響,毀滅了迪盧木多獲得聖杯的願望。然而,迪盧木多仍然感激她,她給了他一個戰士應有的尊重。
這次聖杯戰爭已經超出了預計。
他必須要告訴芽衣,快點逃走吧,快點離開吧,這裡已經……
黑色的陰影纏繞上了迪盧木多的腳腕,硬生生地將他從半空中跩了下來。迪盧木多一個迴旋,惡狠狠地斬斷了那根觸手,但也是與此同時,數十個黑色的流矢貫穿迪盧木多的身軀。
他猛然咳嗽一聲。
鮮血滴滴答答地落到了地面上。
被……追上了?
迪盧木多抬起頭,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個比正常人高大許多的女性身影。她手中拉著韁繩,繩索的盡頭沒入黑暗中——等等,這個女人的外貌……迪盧木多猛然想起了一個神話傳說,但還沒有等他開口。那位有著異常相貌的高大女性,就已經拉起了手中的韁繩——
什麼?
深黑的夜晚里,突然響起了犬吠聲。
烏雲遮住了月與星。
……
……
芽衣猛然驚醒了。
幾乎是立刻,迦爾納就被她驚動了:「怎麼了?」
芽衣伸出了手,她手背上仍然是完整的三個令咒,預示著她和迦爾納之間的契約完整無缺。但是,芽衣仍然清楚,有什麼東西,斷掉了。她遲疑了一會兒,說:「斷了?」
「嗯?」
「和迪盧木多的契約斷掉了。」
也就是說,迪盧木多死了。
芽衣的思維空茫了一會兒,她雖然下了帶有那種意味的命令,但下意識仍然不覺得迪盧木多真的會死在初戰上。吉爾伽美什如果想要殺死迪盧木多,一定會暴露寶具,而遠坂時臣會阻止他。而其他人……應該會被征服王伊斯坎達爾阻止。
……那麼,到底是誰?
誰殺掉了迪盧木多?
想不出來。
既然想不出來,那就只能暫且放在一邊了。芽衣轉過頭,問起了另外一件事情:「愛麗絲菲爾和Saber已經走了嗎?」
「走了。」迦爾納確認道,「已經感應不到她們的氣息了。」
她這是……算是被敵人同情憐憫了嗎?芽衣想,當然,肯定也有迦爾納的實力威懾。芽衣閉上眼睛,也許是少擔負了一個從者的魔力,她切切實實地感覺到身體一陣輕鬆:「明天我們就出院,既然被Saber這邊發覺了,之前的旅館也不能住了。」
「嗯。」
「迦爾納?」
「怎麼了?」
芽衣疑惑地看了迦爾納一眼,白髮的槍兵伏在她的床頭,雖然他的反應很快,但是芽衣還是意識到了:「我剛醒來的那會兒,你是不是反應慢了半拍?」
迦爾納:「……」
「誒,竟然是真的么?你剛才那是……嗯,睡著了嗎?原來英靈也需要睡覺的啊。」芽衣連著發問,但等她問完了,又覺得自己的提問似乎有不妥之處,「我沒有在指責你沒有好好警戒啦,要是累了,你可以和我說的。」
不,不是。
迦爾納輕柔地眨了眨眼睛,也無怪芽衣察覺到他沒有之前反應靈敏了,即便是過了兩分鐘,迦爾納仍然有一種懵懂恍然的感覺。但這不是睡迷糊了,而是他做了一個夢。
在芽衣對他坦白了心事之後,迦爾納也做了一個夢。
一個和御主有關的夢。
……
……
夢境。
那是一個被困在鐵屋裡內的少女,她的世界昏暗而枯燥,相伴的只有幾本童話書,和破舊的布娃娃。她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嚮往,可大人總是拒絕她:「等你長大了,你就能出去了。」
……長大啊,真是遙遠啊。
但有那麼一次,送飯的僕人忘記關門,少女就偷偷跑了出來。哇,外面真好啊,陽光曬在身上,暖洋洋的。然而,少女的小小冒險只維持了兩分鐘,就被發現了。有人驚慌失措,有人大聲呵斥,他們都在抓捕她——
少女被嚇到了。
她一腳踏空,從高樓上跌落下來,宛如一隻跌落的蝴蝶——一聲巨響,砰!鮮血緩慢地濕透了她身下的泥土。
迦爾納不由緘默,他低下頭,去看自己的手指。有那麼一瞬,他以為自己能抓住芽衣。
但迦爾納的手穿透了芽衣的身體——也就在那一刻,芽衣剛好將目光轉向了迦爾納的方向,幾乎讓人產生了一種「她看到我了」的錯覺。
但這只是已經發生的過去。
已經確定了的事實,已經無法挽回的悲劇。迦爾納平靜地看著人群倉皇地把芽衣送往醫院,心中想到的,仍然是剛才意外交錯的目光。
對比於未來芽衣的怨恨——
這一刻的她,眼神乾淨又透亮,滿滿都是不能理解大家為什麼對她大喊大叫的困惑。
但這並不是夢境的結束。
畫面一轉,芽衣站在一片深黑色的荒原里,四周縈繞著白霧,偶爾有一兩個白影在迷霧深處一晃而過,更顯陰森。
這是……
迦爾納遲疑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肯定了:沒錯,這應當是某個死後世界,只是沒有看到地標性風景,難以確定具體情況。
芽衣已經在陰界四處走動了。她走過垂在河流上的水晶橋,橋頭守著枯骨,枯骨上堆積著厚厚的塵埃和蛛網。芽衣繼續往前走,路過鋼鐵的森林,繞過沉睡的巨型惡犬,道路的盡頭,是一座孤寂而華美的宮殿。
芽衣緩步拾階而上。
「哦?現在竟然還有亡者,會來到這已經毀滅的冥界啊?」一片死寂之中,突然響起了沙啞又破敗的說話聲,芽衣被她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抬頭張望。很快,芽衣就發現了說話者,那是一位坐在宮殿盡頭王座之上的女人,她非常高大,頭頂蓋著黑色鏤空的頭紗,頭紗下披散而出的黑色長發發尾,宛如帷幕般,被王座邊彷彿團簇水晶的裝飾品挽起。她身上的長裙也是黑色,裙擺宛如孔雀尾羽,摺疊垂落在王座之下的階梯上。
和芽衣之前所見到的一切事物一樣,這位莊嚴的少女身上,同樣堆積著厚厚的塵土和蛛網。昏暗中,芽衣看不清她的容顏,可仍然覺得她很美,非常美,美得令人心碎,那是一種只有死亡才會擁有的莊重和沉寂之美。
迦爾納看得更透徹一些——
死亡的女神。
毫無疑問,她就是這一方冥土的主宰者。
這位死亡的女神輕輕嘆息一聲,問芽衣道:「這裡已經很久沒有新的亡者到來了,死者啊,現在人間變成了什麼樣子?仍然是寒風呼嘯嗎?仍然是戰爭橫行嗎?」
芽衣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死亡女神還在繼續發問:「冰雪融化了嗎?春風吹過了大地嗎?鮮花盛開了嗎?和余描述人間所發生的一切吧……否則的話,余要治你擅闖余之宮殿的大罪。」
芽衣過了很久,才問出了第一句話:「冰雪……是什麼?」
死亡女神很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隨即,她的臉上就露出了淡如煙霧的諷刺微笑:「什麼啊,明明是個活人,卻好像未曾活過一樣。」她這樣評價芽衣。
活?
什麼才算是活?
但還沒等芽衣發出疑問來,死亡女神就揮了揮袖擺,將芽衣直接從宮殿中送了出去,她的聲音飄飄渺渺,模糊不清:「回去吧,現在還沒有到死亡的時機。等到終末的那一天到來之時,余會親自來接你……那時候,再這樣無話可說,那就太說不過去了……」
隨著死亡女神的話語聲漸漸淡去,迦爾納也隨之從夢境中醒來。他眨眨眼睛,芽衣對他的小動作一無所覺,仍在感嘆迪盧木多的退場——她也根本沒有察覺到,既然自己能夢見迦爾納的過往,那麼,迦爾納夢見她的過去,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但是……
迦爾納不確定地想,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麼,不該他知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