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第一百三十三章
大夏景寧二十四年的這一場大案終於在第二年的颯颯秋風中落下了帷幕。
方貴妃被打入冷宮,她所生的那一雙兒女也被貶為庶人,只是景寧帝畢竟也真心疼寵過這一對兒女,所以還是在城外另置了產業安置他們兩人。皇后被廢,遷入西宮,但六皇子卻仍舊保留了親王的爵位,只是遠遠地被打發去了封地。
而其他涉案的一干人等,也有了判決,謝謹等人被判秋後處斬,其他還有流放、鞭笞等判罰,蘇清漪落了個不痛不癢的反省,連誥命都沒有被褫奪。只是這些案卷不為人知,在大理寺與刑部用印之後,就被永久地封存了起來。
秋風起,刑場上圍滿了看熱鬧的人,與旁邊那些要麼痛哭流涕要麼麻木不仁的死刑犯相比,謝謹倒是態度自若,若不是帶著枷鎖,還真像是出門踏青的貴公子。
行刑官得了謝懷卿的好處,對謝謹態度關照了些,還讓楊如珊上了刑場給他吃一口斷頭飯。
楊如珊的眼眶已經乾涸了,這些天她哭也哭了,求也求了,但無濟於事,她便也死心了。她一大早起來就做了幾個小菜,還有一碟桂花糕,還燙了一壺酒。謝謹帶著枷鎖,她便一口一口餵給他吃。
謝謹吃了兩口桂花糕,又喝了幾杯酒,他本就不太擅喝酒,幾杯下肚,臉上就泛起一絲淡淡的紅色。
他搖了搖頭,制止了楊如珊繼續喂他,對她說道:「阿如,謝謝你。」
楊如珊原本強忍著的眼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她連忙擦掉,哽咽著道:「夫妻之間,說……說這些做什麼……」
「傻姑娘。」謝謹垂眸看著她,面色柔和,宛如他們初見之時,「若有來生,希望你不會再遇見我,能夠得一個疼你寵你愛你的男人,讓你平安順遂地過完這一生。」
楊如珊搖搖頭,低聲道:「不,如果有來生,我還是想做你的妻子,我會好好陪著你,不讓你犯錯。」
謝謹沒有反駁她,他也沒有再說那些為她好的話,到了生命的最後,他彷彿整個人都平和透徹了不少。他想,若是他能夠重新回到過去,他會好好的,不去爭名奪利,妄圖證明自己,他只願意好好活著,然後保護著寵愛著他的傻姑娘。
可惜,這也只是妄想而已……
行刑官看了一眼天色,將令簽一扔。
「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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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安侯府,蘇清漪正在給孩子縫製新衣。
一年前,她和蕭澤的長女出生了,大名叫蕭冉,小名叫糰子。
蘇清漪看著那紅通通皺巴巴跟個小猴子似的孩子,卻忍不住流下了眼淚。旁人都不知她究竟為什麼而哭,還以為是生孩子疼的,只有蕭澤明白,這是她存在於這個陌生的時代的一個證明,也是她生命的一段延續。
蘇清漪開始學著如何做一個好媽媽,原來她不會針線活,現在做起女紅來倒也像模像樣了。可就在蘇清漪將針穿過衣服的時候,突然指尖一疼,她「嘶」了一聲,將手指拿起來,才發現被扎了一個針孔,冒出一個血珠來。
蘇清漪似有所感,將目光投向刑場的方向。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紅色小襖的小女孩被奶娘抱著進了房間,她的臉上還掛著淚珠,但一看到蘇清漪眼睛頓時就亮了,伸著手朝蘇清漪奶聲奶氣還帶著一抹急切道:「娘親,娘親……抱抱。」
蘇清漪看到女兒頓時就顧不上其他,擔心她會摔下來,於是連忙跑過去將她抱起來。
糰子終於如願以償被母親抱在懷裡,小臉蛋上頓時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蘇清漪無奈地嘆了口氣,捏了捏她肉呼呼的臉蛋:「你這小魔星。」
糰子卻只是笑眯眯的,小肉手摟著蘇清漪的脖子,哼哼唧唧半天,才說出一個:「爹爹……」
蘇清漪一愣:「你想你爹了?」
蕭澤在糰子出生后似乎更忙了,幾乎所有時間都待在了船廠,偶爾幾次回來也都是來去匆匆,按理來說糰子與他關係應該不怎麼好才對,可令人驚訝的是,糰子卻十分喜歡她親爹,每次蕭澤回來,平日最喜歡的娘親都變成了第二位,讓蘇清漪很吃醋。
糰子也不知道回答,小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口水都順著臉頰流了下來:「爹爹!」
蘇清漪無奈地替她擦掉口水,這才問奶娘:「去看看,世子和侯爺是不是談完事情了?」
奶娘連忙道:「是,奴婢這就去。」
可還沒等奶娘走出院子,他們就聽到武安侯一聲中氣十足地大吼:「臭小子!你出了這扇門你就別回來。」
蘇清漪心中一驚,連忙就抱著糰子出了門,正看到武安侯暴跳如雷地對跑出家門的蕭澤破口大罵。
蘇清漪連忙走過去:「爹,怎麼了?阿頑又做什麼了?」
武安侯雖然被兒子氣得牙痒痒,卻不好在兒媳面前發火,只得道:「這臭小子進宮了……」
「進宮?!」
自從一年前,蕭澤被武安侯五花大綁,這一年他就再沒有提過進宮的事情,但蘇清漪知道,他心中一直有一股火,哪怕蘇清漪不斷地勸他忍耐,但也無濟於事。
蘇清漪慌了:「爹,您快派人將阿頑找回來吧,萬一他口不擇言,惹怒了陛下……」
武安侯原本被兒子氣的夠嗆,但看到兒媳如此擔憂,卻又不得不回過頭勸她:「沒事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一年,惹事的人都判了,陛下如今也不再那麼反感,再加上因為謝家的事情,陛下與太子之間也有了一些齟齬,如今也正需要人給個梯子往下,緩和他們父子的關係,所以阿頑此番去,問題不大。再說了,如果真的有事,我也不會故意放他離開了。」
蘇清漪這才鬆了口氣,但仍舊擔憂:「可是……」
「七娘,你得學會信任你的丈夫才是。」
蘇清漪被武安侯的話一震,心神不屬地回到了自己院子,卻突然想起了什麼,打開自己的書箱,果然發現最上面那幾本《一夢浮生》不見了。
她心中一慌,但又想起了武安侯的那句話,最終只能壓下心頭的隱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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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擔憂的蕭澤此時正與景寧帝站在御花園中,在湖中飄著一艘小船,畫舫上坐著幾個宮女太監,但卻並沒有人划槳,船上也沒有風帆,但即便如此,這船還是以不慢的速度往前航行著。
景寧帝十分感興趣:「這就是你折騰出的輪船?」
蕭澤點了點頭:「回稟陛下,這只是個簡單的模型,但真正能出海的輪船船廠也已經造了出來,前些日子已經進行了試航,待到明年開春,就能真正出海航行了。」蕭澤說著,又拿出一張設計圖紙,一點點和景寧帝講解船身的各個部件,按照他們的估計,這艘船的航行速度是現今所有船隻的四到五倍,載重量也提高了不少。
隨著他的講述,景寧帝臉上的喜色也越來越重:「好!好!」
「都賞!若是這船成功返航,朕還會有大賞!」
蕭澤跪下謝了恩,這才又道:「此次臣入宮,除了向陛下報告輪船的事情,還有一物要獻給陛下。」
「哦,是什麼?」
一名小太監捧著一個托盤走過來,托盤上正放著幾本書。
景寧帝好奇地看過去,問道:「這是什麼?」
蕭澤抿了抿唇:「就是這書啟發臣設計輪船的。」
「哦?」景寧帝頓時來了好奇,順手就拿過了一本書,打開看了下去,誰知這一看就看了大半本。
蕭澤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景寧帝也終於回過了味,他雖然沒看過蘇清漪寫的小說,但他當了大半生皇帝,哪能這點小計謀都看不透。
「蕭澤,你好大的膽子!」
蕭澤連忙跪了下來:「臣不敢。」
「臣只是覺得,小說一事雖有弊端,卻也不該矯枉過正,有些東西,臣等思維所限或許想不到,但有些人天馬行空,寫一些看似不可能的東西,也許就能對臣等造成啟發,這也是於江山社稷有利的事情啊!」
「歪理還一套一套的,這就是你設計君王的理由?」
「臣沒有。」蕭澤露出委屈的表情,「臣只是覺得,這書中所寫的一些東西,或許並不是不可能實現的,所以才呈給陛下賞鑒,若是陛下有感興趣的,臣下一階段也就有了研究的方向。」
景寧帝將書一把扔到了蕭澤的頭上,笑罵道:「這小滑頭!分明是想要讓朕赦免你夫人,卻還要說得這般冠冕堂皇的。」
蕭澤卻跪了下來:「臣所說的不僅僅是拙荊,還有整個江東的書坊。」
景寧帝的臉頓時沉了下來:「你莫要得寸進尺!」
一時之間,伺候的人全部跪了下來。
景寧帝冷聲道:「朕知道你從來不擅長官場里那套勾心鬥角,所以朕給你高位,又讓你潛心研究,但你莫要仗著朕對你的寵愛就不知天高地厚!」
「臣沒有。」蕭澤咬著牙道,「臣知道陛下從來不喜一團和氣,陛下要聽的是真話,那臣說的就是真話,這些都是臣的肺腑之言。江東眾多書坊自然良莠不齊,但也不至於要一棒子打死,百姓們不識四書五經,但有些道理總是需要教化的。」
「說書人說將軍精忠報國,說忠臣鞠躬盡瘁,說孝子卧冰求鯉,說報恩者結草銜環,說善惡輪迴,惡人有惡報,這也是教化啊。陛下是明君,是仁君,臣記得小時候頑皮,偷偷地拿了御賜的如意卻又不小心摔壞了,家父壓著臣跪在殿中請罪,臣不知輕重,怎麼都不肯,家父要打臣,是您攔住了他,說他若打了臣,臣依然不知對錯,只是有了懼怕,而懼怕只會讓我們父子倆的隔閡越來越深。這些話,臣一直記到了如今。」
「如今,您與江東不也是如此,您是父,他們是子,您使他們懼怕,最終也只會讓您與他們的隔閡越來越深啊。」
景寧帝不動聲色,心中卻已然有了一點動容。
他本性多疑,卻又希望旁人對他說實話,不然之前也不會那麼信任聞硯,而他看著蕭澤長大,知道這孩子莽撞頑皮,卻是個真誠單純的人。蕭澤說的那些話並沒有讓他生氣,反倒越發地有點欣賞起這個孩子來了。
他卻不知,蕭澤跪在地上,兩隻拳頭裡都是汗水,他知道自己有些莽撞了,可卻又有種強烈的直覺,景寧帝並不會生氣。
就在這種忐忑不安中,景寧帝終於開口說話了。
「你這雖然說的是歪理,可朕卻還真聽出幾分理來了。行了,這書就暫時留在這裡,讓朕好好想想。」
蕭澤在心裡鬆了口氣,這才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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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武安侯府,蕭澤被武安侯追著打了大半個院子,最後還是抱著糰子賣萌才免了一頓打。武安侯也沒有問他進宮的結果,出了氣,就氣呼呼地背著手離開了。
十來天之後,景寧帝身邊的大太監上門宣旨。
武安侯府眾人跪在下方接旨,然而越聽就越奇怪,最後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蘇清漪,蘇清漪又看向蕭澤。
大太監已經將身後的賞賜揭開:「蘇宜人,這是陛下御賜的文房四寶,您快謝恩吧。」
蘇清漪只得收斂情緒,規規矩矩地謝了恩。
侯府下人收起了香案,管家又送上了一個分量十足的荷包,大太監的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既然您接了旨,那咱家也就好回去復命了,待您寫好了咱家再上門。」
蕭澤這才輕咳了一聲:「公公,您這是……」
大太監笑眯眯地說道。
「您這還看不出嗎?咱家這是在奉旨催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