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5)
留學生學西洋劍者居多。那是一種高雅的技藝,將來回國可以交遊於上流社會。盛世才潛心學習日本刀。日本刀是彎的,又窄又長又軟活,可以纏在腰間。沒有高超的技藝,別說進攻,舞都舞不起來。剛開始他吃盡了苦頭,刀子常常砍在自己身上,傷痕纍纍。日本教官很嚴厲,動作稍有閃失,耳光隨之即來,而且摑得貨真價實。結業那天,教官在講台上向盛世才連連鞠躬,教官說:「盛君是一個中國人,學日本刀的勁頭實在令人欽佩,我們日本人要向他學習。現在請盛君給大家講幾句話。」盛世才啪立正,向教官致禮,「我之所以學日本刀原因有二,一是日本刀長於實戰沒有花架子,刀法樸實兇猛;二是日本刀最能體現軍人的氣魄。柔而剛烈,這是軍人最高的素質。」教官說:「盛君說下去,你有好多話,我教你的時候就感覺到了。」盛世才說:「我是滿洲人,日本軍界有句話叫做寧可失去本土,也不放棄滿洲。日俄戰爭期間,俄國人和日本人在我的家鄉投人幾十萬大軍互相拼殺。作為中國人我不會忘記國恥。我的祖先越王勾踐卧薪嘗膽,雪恥國讎,我正是懷著洗刷國恥的決心到日本來的。」盛世才說:「原田將軍曾講過,他在遼東不曾遇過中**隊的有力抵抗,卻見識了東北的獵手。我們東北真正的英雄是紅鬍子。紅鬍子常常把對手打翻捆在樹上,扒開衣服用刀剜出心臟,拌著白雪大口嚼咽,血水沾滿鬍鬚。紅鬍子就是這樣和敵人乾的,他們比軍隊有力量。」盛世才說:「我在東京帝國大學校園裡,聽過日本國會議員的講演。議員先生說,中國地域遼闊土壤肥沃,氣候溫和,雨水豐沛,大和民族應該開發那裡,為日本奪取一塊優越的生存空間。日本政界的意見與軍界不謀而合,中日兩國交戰是不可避免的。諸位,我盛某東渡扶桑是為了拯救我的國家,也是為了日本軍隊進攻中國時能遇到真正的對手。」教官和學員們圍上來拍他肩膀,「盛君,你是好樣的,跟你這樣的中國人在一起真高興呀。」那時,日本陸軍中的少壯派軍人成立不少秘密組織,他們傾慕本國的神道以及純粹的日本精神。士官生以參加這些組織為最高榮譽。士官生太田黑要給大家引見中國人盛世才,大家一時不知所措。軍校來的人一致認為,這個中國人具有真正武士的氣質。大家為之一驚。士官生說:「大家不要以為中國被我們打敗過,中國有不少英雄嘛。」大家表示願意結識這位中國人。盛世才一出現,武士們擊著劍唱起日本古歌:執矛望明月,何時照骸骨?追隨白鳥翱天去,空留骸骨在人間。盛世才被異國武士的歌聲煽起來了,武士們說:「盛君熱血沸騰了。」「盛君,我們聞到你血液的香味了。」武士們拔出刀子,刀口在動,刀口彷彿大海里的鐵錨,將沉入武士的軀體,在流出鮮血的地方,凝結著生命的壯美。盛世才說:「很遺憾,中**界沒有貴國這樣的組織,權力人物全是軍閥。軍隊下層不乏熱血男兒,一旦他們青雲直上,就血管幹涸臉色發黃,成為不中用的傢伙。」大家都說,中國自古出英雄,請盛君講講中國的英雄。盛世才就給大家介紹中國東北的蓋世英雄,講女真人的祖先完顏阿骨打如何崛起於長白山,以血氣之勇憑數千人擊敗幾十萬遼軍,從遼東直撲中原滅了北宋。成吉思汗崛起於大漠之後,女真人歸隱山林,經過數百年休養生息,又出現一個大英雄努爾哈赤。努爾哈赤不讀聖賢書,只讀《三國演義》。《三國演義》大家知道吧,那是我們中國人的英雄史詩,跟英國的《貝奧武甫》,西班牙的《熙德之歌》,法蘭西的《羅蘭之歌》,俄羅斯的《伊戈爾遠征記》一樣崇尚血氣之勇,又有我們中國人的智慧,是智慧之書又是英雄之書。可惜中國的讀書人都不讀這部書,不登大雅之堂。努爾哈赤把《三國演義》帶回東北,給八旗將領人手一冊,作為民族復興的寶典和用兵方略。——遼東一戰,六萬多長於野戰的八旗兵一鼓作氣擊潰二十萬裝備精良的明軍,開始入主中原。滿洲人在中國開創了一個偉大的時代。武士們叫道:「你這樣的中國人太少見了,到日本來留學的中國人都是反清分子,都痛恨滿清王朝呀。」盛世才告訴他們,那是以前的事情,現在民國了,滿清也是我們中國呀,如果努爾哈赤再世,不要說甲午日清戰爭,就是中英鴉片戰爭也絕不會發生的。「亂世出英雄,中國要出大英雄了。」「絕對不是北洋軍閥。」「蔣介石怎麼樣?」盛世才神色詭秘,日本武士們摸不透他的心思,士官生就岔開話題,談古代的英雄,我們喜歡中國古代的英雄,「盛君你城府太深了,你心中隱藏著另一位大英雄你為什麼不說出來,我們日本人是很崇拜英雄的。」「遼國被金滅了以後,遼國皇帝都喪失了鬥志,皇族耶律大石帶二百個家兵遠征一萬里,從遼東直撲西域,大敗阿拉伯帝國建立西遼王朝,我就是遼東人,我做夢都能聽見二百壯士征西域的馬蹄聲。」「大家注意到沒有,盛君對那些報仇雪恥的英雄情有獨鍾。」「報仇雪恥是幾代中國人的夢想,我們東北人更激烈,東北夾在日俄兩個帝國主義之間,重壓之下必有勇夫,血性男兒都是胯下一匹馬手中一桿槍,血染紅鬍子,不枉活一場。」武士們情不自禁叫起來,「紅鬍子,好樣的紅鬍子,盛君大概是唯一一個出國留洋的紅鬍子吧。」盛世才哈哈大笑,連喝十幾下清酒,放在跟前的清酒都是用小木勺舀著喝,喝一下要停好半天,大家被盛世才的豪飲嚇壞了。士官生嘿嘿笑,「喝得好喝得好,盛君露出了英雄本色,真人不露相,太難得了!」盛世才說:「鬍子有他們自己的規矩,他們蔑視政府和法律。鬍子的規矩是在拼殺中用血凝成的,大家都要遵守,首領也不得例外。而政府的法律是官僚們為欺壓窮人制定的,有錢有勢就可以使法律失效。」武士們感謝軍校的人帶來這樣的朋友,讓他們大開眼界。中國人盛世才所講的紅鬍子氣概與武士道不謀而合。這些故事充滿異國情調,很適合年輕人的心理。盛世才回國后,在粵軍中混過,給張作霖當過團長,他是郭松齡派出去的,不可能有出頭的機會。張大帥的部隊鬍子氣太重,玩命可以,打正規戰稀里嘩啦。盛世才神情灰暗,對朋友說:「日本有武士道,武士道把死亡和流血看作是生命的一種榮耀,看作是人生的一種道行。中國武道始終在民間,上不了檯面。」那年,老帥死在皇姑屯,少帥除掉大帥府總參議楊宇霆,總攬東北大權;軍校生壓過了綠林出身的老軍人,那正是盛世才嶄露頭角的好機會。盛世才跟少帥談了幾分鐘就出來了,親友們眼巴巴盼好消息,盛世才說:「少帥弄不成事,是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娃娃。」盛世才離開東北,赴南京找出路。蔣介石翻了他的檔案,感到不放心。湯恩伯說:「日本陸大對他很器重,把他與吳祿貞蔣百里相提並論。」蔣介石說:「既然是個幹才,就讓他當師長吧。」湯恩伯說:「他是東北人,讓他去張學良部工作,他能為中央效力的。」「讓他來見我。」會見只用了五分鐘。蔣介石改變了主意,「他不能去東北,他血氣太旺,他會把張學良趕下台。」湯恩伯說:「趕走張學良,東北軍就可以改編為中央軍了。」蔣介石笑,「恩伯,你自比曹孟德,可你小看了盛世才,他會把東北軍變成自己的軍隊,當張作霖第二。」蔣介石說,「對有才幹的人我們盡量發揮他的才幹,同時要遏制他的野心。盛世才是個野心勃勃的人,讓他遠離權力中心,他還是很不錯的。」盛世才被任命為總參謀部作戰科科長,整天跟地圖打交道。同僚們很羨慕他,他們奮鬥半輩子才擠進總部機關,他剛出校門就當科長。他用鼻腔笑,「當科長有什麼好羨慕的,吳祿貞一出校門就當師長。」師長是帶兵官可以獨立作戰。大家噢一聲合上嘴巴。他們當初也是懷將相之才奔南京來的,如今白白胖胖,軍人所具有的粗獷和剽悍早已消失殆盡,有人跟他們談軍人的光榮與夢想,他們黯然神傷。到了升遷的時候,盛世才還當科長,處長局長的位置全讓那些平庸之輩佔了。有人偷偷告訴他,「剛來總部的人總司令都要親自召見,總司令的眼睛是桿秤啊。你是日本陸大的高材生,當科長最多半年,不是師長就是軍長。」「我當科長都兩年了。」「你跟湯恩伯胡宗南他們不一樣,你不是久居人下之人。」總司令問情報人員:「盛科長忙什麼?」「他在看《曾胡用兵方略》、《國防新論》。」「很好很好,說明他開始脫胎換骨了。」「他是共黨嗎?」「不僅僅對共黨脫胎換骨,對留學生和舊軍人也要脫胎換骨,使他們一心一意忠於領袖。盛世才這個人,既有東北紅鬍子的勁頭又有日本武士道的道行,這些都符合我們黃埔精神。他應該學習湯恩伯,湯恩伯是江南人,很機靈,北方軍人太倔強太野蠻太感情用事太英雄主義。」總司令對北方軍人沒好印象。總司令說:「盛世才我們還是要用的,中日遲早要開仗,到那時再讓他帶兵吧。」總司令生性倔強,做事乾脆從不拖泥帶水,卻在盛世才身上打了折扣。大家由此而斷定盛世才是個厲害角色,至少在陳誠胡宗南他們之上。大家都有崇拜英雄的心理,有人把這些情況告訴盛世才,盛世才說:「總司令不會叫我帶兵的,做一輩子幕僚算了,我都心灰意冷了。」同僚說:「盛科長是個真正的軍人,不會心灰意冷的。」「你真這麼看?」「大家都這麼看,總司令也這麼看。」「其實我已經不是真正的軍人了,我徒有其名。」「你越是這樣,別人越相信你,大家以為你是卧薪嘗膽的勾踐。」「我都不相信自己,別人信我什麼?憑什麼信我?」「憑你的形象,你在日本陸軍大學求學時,就很成功地為自己樹立了標準的軍人形象。別人只看你的形象,並不看你本人。」「這是政客行徑,不是軍人。」「盛科長才開竅啊,純粹的軍人是不存在的。黃埔學生好幾萬,成功者有幾個是純粹的軍人?」盛世才說:「日本人至今保持著武士道的真髓,明治維新引進西方軍事體制和兵器,有識之士成立神風連,竭力維護日本刀的榮譽,軍界一直把刀作為軍人的魂魄。技術的改進沒有削弱武士的純粹精神。」「技術就是一切。」盛世才目瞪口呆。「他們說技術就是一切。」盛世才在家裡咆哮,從牆上取下東洋刀,他要折斷軍人之魂。他折出一把血;刀子是軟的,是濕的,跟一根甘蔗一樣,散出甜絲絲的芳香。墊在刀刃上的是夫人邱毓芳的一雙白手,手指破裂,鮮血直流。夫人忘了自己受傷的手,用紗布擦丈夫身上的血,血把丈夫的軍服弄濕了。盛世才跟木頭一樣瞪著眼睛,看夫人忙這忙那,好像夫人在幹家務、在擦桌椅、擦窗戶。夫人叫他換衣服,他就換衣服,換一身新軍裝。「叫我看看。」他就左轉右轉讓夫人看。他狂躁的心靜下來,他眼睛里的光跳躍著,「我把你砍傷了。」「這把刀沾過你的血,這回又沾我的血,這才是名副其實的好刀。」邱毓芳攥著日本彎刀,告誡她的丈夫:「軍人任何時候都不能毀壞武器呀。」夫人把刀擦亮,上油,入鞘,掛在牆上。「人家的夫人都在學鋼琴,我沒這個興緻。」「我們可以去聽音樂會。」「南京的音樂不適合一個軍人。夜深人靜的時候,月光照進屋子,照到牆上,那把刀就會發出清脆的聲音,一種很純的鋼的聲音。」他少年時夢寐以求的理想就是去日本陸軍大學學習。有這種理想的人太多了。他們家是遼東的小地主,父親願意賣地供他去日本,他不想以這種方式東渡日本。他投東北軍郭松齡部當兵,郭很賞識他。他的軍人氣質不但贏得上司和同僚的好感,而且贏得了郭的乾女兒邱毓芳的一顆芳心。盛世才是結過婚的人,妻子病故。邱毓芳正在上中學。盛世才曾到中學看過學生的演出,他不知道台上的那個讓男人們怦然心動的少女是郭松齡將軍的乾女兒。盛世才的喜悅之情藏在心裡,表情是很淡漠的。當有一天,郭松齡出面要為他做媒時,他也只是點點頭。一個小軍官還能有什麼要求呢?當邱毓芳出現在他面前時,他就顯得有些慌亂。他接過少女遞上的茶水,整個人是硬的。婚後他從未對妻子流露過自己的志向。他比邱毓芳大十多歲,早過了夸夸其談的年齡。前妻是個賢慧的女人,很溫順地侍候他,很少說話。他不習慣對女人談什麼雄心壯志。邱毓芳是個新潮的女性,受過教育。婚後不到半年,小妻子就斬釘截鐵地說:「乾爹要改造東北軍,要選派軍官到日本去。」他的心猛跳,一匹馬在裡邊狂奔,他快喘不過氣了。「收拾一下,我們現在就去乾爹家。」東北女人乾脆利落,給丈夫換上一身戎裝,靴子擦得鋥亮。盛世才永遠也忘不了那個傍晚,嬌小姐出身的邱毓芳跪在地上,那麼認真細緻地給他的靴子上油,用刷子刷用布條打。他熱血奔涌,他跟一匹穿越在茫茫草原的馬一樣噴著粗氣。邱毓芳站起來時,他的粗氣噴到邱毓芳臉上,她用手擋一下,手背頂著臉笑,就像個孩子。事情很順利,妻子與丈夫一起出國。妻子怕丈夫寂寞,在寓所潛心日本飲食,很快能做出地道的日本菜。因為丈夫從外邊回來很不經意地說了一句:「日本飯簡單,卻有營養,中國菜太鋪張了。」不久,災難降臨。郭松齡組織東北國民軍反戈一擊,進攻張作霖失敗被殺。盛世才的學費中斷,他們夫婦陷入絕境。那是一段很清苦的日子。到處奔波,渴望得到國內的支持以完成學業。正趕上國內的反日浪潮,留日學生分成兩派,愛國派和逍遙派。盛世才手持大棒,誰敢妥協先吃我一捧!聲嘶力竭,好像在自己的國家一樣,對日本警察大聲呵斥。邱毓芳在人群里流下眼淚,她不敢相信貧困潦倒的丈夫愛國熱情如此強烈。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熬過來的。邱毓芳給人洗過衣服,看過鋪子,最體面的工作是給日本夜校講授漢語。她不但供丈夫完成了學業,自己也在一所大學進修兩年,學習社會學和經濟學。「想想當初在日本,那麼困難我們都挺過來了,你現在什麼都不缺,缺的就是機會,有作為的人不怕沒有機會。」有一天,他喝醉了。南京這地方很容易讓人醉倒。秦淮河上,漿聲燈影,幾杯酒下去,盛世才的舌頭就大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討厭南京。」同僚們很吃驚,都不吭聲望著他。「南京是個大妓院,軍人呆在這裡統統都會爛掉。」「盛科長你喝多了。」「你嫌我說多了吧,我無所謂,反正我不會在南京呆下去的,我要去西藏,我要去新疆,給部落首領當幕僚,在邊陲線上訓練一支勁旅,絕不是南京這種樣子的草包軍隊,跟棉花一樣軟綿綿的軍隊,那也叫軍隊?你,你,還有你,一個一個吃得白白胖胖,跟豬一樣,只會在長官跟前哼哼,不知道怎麼上刺刀怎麼拉槍栓,真可憐那些子彈啊,黃澄澄的金子一樣的子彈啊。」盛世才在眾人的驚訝中,掏出手槍,取齣子彈,卸下彈頭,跟吃炒麵一樣將裡邊的火藥全吞吃掉了。勃郎寧手槍的八粒子彈,全吃下去了。一粒子彈一大口酒。「怎麼樣?花生米佐餐好味道啊,好味道!」誰也沒在意盛科長的話,一個醉漢的話不就是胡言亂語嘛。這時候新疆省主席金樹仁的代表魯效祖到南京來延攬人才,支援邊疆建設。新疆地處邊陲,強鄰環伺,急需軍事人才。大家這才想起盛科長曾說過什麼。盛世才自己也打個激靈,新疆招聘人才的消息首都各大報頭條登著吶,中央對新疆也很重視呀,要不能上頭條嗎?可你也不想想大漠雪山戈壁之可怕,南京城裡大家議論一番,連新聞記者也懶得去西域採訪,不要說是去生活去闖業。大家只知道林則徐禁鴉片,讓皇上給流放到新疆去了。那裡自古是流放地呀。盛世才的心跳得別兒別兒的,他的記憶一下子清晰起來,他的那些狂言是很麻煩的。他給夫人說個大概,邱毓芳也傻了。誰不知道總司令對盛世才特別關照呢。邱毓芳真急了,急得直揪頭髮,看丈夫時滿眼憂怨,盛世才恨不得把舌頭撅下來。「本來這是個機會呀,丈夫!」「新疆太苦,我怕你受不了。」「就是地獄我也跟你下呀,何況那裡生活著幾百萬人,我們就生活不下去?林則徐流放新疆,不是還有個降旨掃長毛的機會嗎?」「總司令會放我一馬的。」「但願如此。」邱毓芳從來沒有對丈夫生過氣,這回她再也按捺不住了,一連幾天諷刺挖苦,盛世才臉上的肉突突直跳。盛科長瘦了一大圈。能不瘦嗎?夫人越鬧越凶,女人再賢慧遇上這種事會沒完沒了的。盛科長繼續往下瘦,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顯得更大了,雙眉緊鎖,眼神憂鬱,在南京總部出出進進,大家都不由自主地看盛科長一眼。大家基本上都知道盛科長的故事,酒後狂言,要出陽關,金樹仁主席立馬派人來請,去做現代班超,多好的事情呀。有人就對上峰說:「讓人家盛科長去嘛,去新疆又不是去北平上海當封疆大吏。」上峰笑笑不吭聲。總司令不吭聲誰敢吭聲。盛世才要去新疆的消息傳到總司令那裡,同時也傳遍了南京城。總司令忽站起來,「值得這麼大驚小怪嗎?一個小小的科長去邊疆服務也是為國家效力嘛,很正常嘛。」陳誠說:「要削平北方軍閥,就不能丟掉盛世才,有點有點太可惜了,他是很優秀的軍人,應該留在總部,或者中央軍里。」「整個南京沸沸揚揚,不放他走,好像我蔣某人不支持邊疆建設。」「另選一個人也行啊,黃埔學員有的是。」「他們都不行,他們會在戈壁灘上銷聲匿跡,盛世才跟他們不一樣,盛世才是日本陸大高材生,據說在東京還熱衷於社會主義,有左派思想,新疆與蘇俄相鄰,張學良比不上他,金樹仁更差。」「這種陰鷙之人,非總司令駕馭不可。」「大家為什麼對他這麼感興趣?」「他的夫人很了不起,堅決支持丈夫去西域做現代班超。」「她可要獨守空房嘍。」「她跟丈夫一起去新疆。」「有這種女人?」「南京的婦女界鬧翻了天,她們把邱毓芳比做俄羅斯十二月黨人的妻子。」「娘希匹,我是沙皇嗎?我流放盛世才了嗎?趕快想個穩妥的辦法,平息這件事。」「學生想好了,盛世才一生的抱負就是當將軍,他現在是上校,我們可以給他升一級,給個師長干,有兵權的師長,他會滿意的。」「讓他到江西去剿匪吧。」「我們哪兒也不去,就去新疆。」邱毓芳跟個將軍一樣,大手一揮,「我們已經答應金主席了,我這幾天翻地圖查資料,西域太神秘了,劉曼卿①能獨身闖西藏,我們是兩個人不能闖新疆嗎?」①劉曼卿:1930年孤身一人闖西藏,恢復了中央政府與西藏地方的直接聯繫,成為轟動一時的巾幗英雄。「陳誠可是親口對我講的,正規師的師長。」盛世才很不甘心。邱毓芳聲嘶力竭,「你的志向就是一個師長嗎?」「夫人你想想啊,我一直給人當幕僚,做夢都想帶兵,師長可是獨當一面的司令官呀。」邱毓芳冷笑,「活人要有志氣,把你擱冷板凳上這麼多年,現在才想起來用你,姑奶奶我不稀罕,沒有這個鳥師長我興許會留下來。給個師長大爺我偏要遠走高飛,叫新疆方面看看,我盛世才是放棄了將軍的位置到大西北來的。」盛世才還在嘟囔,夫人不客氣了,「你咋像個娘兒一樣,你再嘟囔小心我拿大耳光子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