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二分
司真向兼職的便利店請了假,推后了兩節家教課,因為腳傷,老老實實休息了幾天。
盛佳尋跟金筱筱合計著找男同學借了一輛小電驢。金筱筱平衡感不大好,至今不會騎自行車,載司真上課的任務便落到了盛佳尋身上。兩輪車四輪車她都擅長,駕馭一輛小電驢不在話下,日日載著司真在各大教學樓和宿舍之間穿梭。
醫生建議石膏固定三周以上,事實上,不到兩周司真就待不住了,拆掉了石膏。
她的腳恢復的還不錯,已經能行走自如。
那天司真被羅教授叫到辦公室,Scott教授也在,一見她便微笑著叫:「Charlotter。」
司真向他問好,他卻拿出了那本冊子。演講那天他帶走了,司真一直沒有機會要回。
「我很高興你對我的研究感興趣,你的嚴謹和認真也讓我很感動。如果你想和我討論這些課題的話,我會非常樂意,因為我注意到你的筆記上留下了幾個問題。另外,我相信你的想法將會給我帶來一些啟發。」
他扶了扶眼鏡,翻開那本冊子。上面竟然有他新添的幾處批註。
羅教授在一旁笑道:「不介意我也加入你們吧?」
司真求之不得。
Scott教授的研究是走在世界前列的,羅教授也是國內生物醫學科學的領頭者,雖然主攻方向不同,但兩人都是業界權威。
當面向兩位教授請教的機會可遇不可求。畢竟國內相關方面的資料有限,而在無人指點的情況下想要深入學習,一個本科生的能力還大有不足。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那是一個令司真受益一生的下午。
最後,Scott教授從羅教授辦公桌上撕下一張便利貼,寫下了幾本英文參考文獻的名字。
「希望你能從中有所收穫。」
當天是Scott教授中國之行的最後一天,羅教授和其他幾位正副教授代表學院為Scott教授送行,已經訂好飯店。
一下午的暢聊,不僅司真豁然開朗,羅教授心情也不錯,對正向Scott教授道別的司真道:「跟我們一起去吃個飯。」
司真簡直惶恐,忙拒絕:「不用了,您……」
沒等她說完,羅教授便笑了一笑:「不用怕,還有你幾個學長學姐呢。走吧。」
司真只好受下這份殊榮。
羅教授手下的研究生,司真都很熟悉,搭了一個師姐的便車一起去飯店。
在那裡,她又見到了Chris。
他到的稍早一些,見一行人進來,起身以示尊重。
但也許是先入為主,司真卻覺得他起身的姿態,慢條斯理繫上西裝紐扣的動作,處處都透著一股漫不經心的傲慢。
他似乎很鍾愛黑色,仍然是一身黑色大衣加黑色西裝,領帶倒是跟上次不同的花紋。司真注意到這一點,立刻將視線從他的領帶上收了回來。
盯著人看太冒犯了。
在座的有位藥物化學的教授,姓黃,性格幽默,講課風趣,因此在學生中人氣很高。司真大三修過他的課,每次見面,他都要搞傳銷似的忽悠她跟他修葯化方向,也算是很熟悉了。
黃教授直接從醫院過來的,跟同僚們寒暄過後,不忘挨個關心一下學生。輪到司真,和藹地問:「聽說你腳之前扭傷了,現在恢復了嗎?」
司真微笑回答:「已經好了。」
「你看看,怎麼跟著老羅還把腳崴了。」黃教授擠兌完羅教授,繼續擠兌生物醫學,「生物醫學沒前途啊,看看你們羅老師,要是他搞的是葯化,早就選上院長咯。」他沖著幾個研究生呲牙一笑,「來,都來跟黃老師混吧,黃老師很有錢的呀。」
除了國家和省級的課題,葯化組跟企業合作的項目多,科研經費充足是眾所周知的,而黃教授又是其中最會拉贊助的一個。
幾個學生早就習慣他的為人,玩笑道:「我們羅老師也有經費的,最近剛和喬生合作了一個大項目。」
黃教授一聽,轉向右邊問:「你們最近在做生物醫學的什麼項目?」
司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卻發現他問的是Chris。
喬赫神色淡淡:「製藥那邊的事,我不清楚。」
喬氏是做製藥企業發家的,喬生製藥至今仍是全省最大的葯企;但近些年來,喬氏開始涉足商業地產、電子信息技術等領域。而這幾年正是房地產行業的蓬勃發展期,喬氏集團的重心已經轉移到地產開發。
司真只聽筱筱說過這個學長放棄保研後進了喬氏工作,便想當然地以為他進了喬生製藥,從事專業相關。現在看來並不是。
一群醉心學術的學者,飯局上並沒有商業化時代方興未艾的酒桌文化。為了照顧Scott教授,中文的閑聊沒持續多久,話題很快進入學術層面的探討。Chris很少說話,但Scott教授似乎很看重他,時常詢問他的見解。
他的英文口音幾乎是司真聽過最標準的英音。
像在收聽BBC的每日新聞,但他的嗓音又比主播磁性太多。
跟一群學者吃飯的結果就是,司真不僅吃得很飽,還上了一堂課。
散席時,她禮貌地留在最後,等其他人先離開,然後環顧一圈,確認是否有人落下東西。有個師姐的圍巾還搭在椅背上,司真過去取下,順手疊起來。
她晚了幾步出門,正要小跑追上前面一行人,卻剛好在大堂碰上Chris。
她想了一想,放慢腳步,與他一起走。
她當然還記得之前兩次在他這裡受到的冷遇,但看他的樣子,似乎根本不記得她。
大概因為同病相憐,司真對他懷著一種莫名的親切感。出於禮貌,她還是主動開口,打破沉默。
「學長你好,我叫司真。Scott教授演講那天,我們見過一面。」
他態度冷漠,信步邁著長腿,毫無照顧女生的自覺。司真跟不上他的速度,也沒打算去追,不想他聽到這句話,忽然停了下來。
司真跟著停下腳步。
卻見他微微垂眸,從錢包隨手抽出一疊鈔票,數都沒數,姿態隨意而輕慢地遞給她。
司真愣住。
他似乎半點耐心都沒有,直接將鈔票放到她手上,揚長而去。
一眼都沒看她。
司真懵了片刻才反應過來,追出去。
人已經走遠,漠然的背影融進凜冽的夜色。
她低頭,看著手裡的一疊毛爺爺,凌亂。
司真搞不懂那筆錢的含義。想來想去,只有一個還算合理的解釋:他大概以為她主動提起那次見面,是想要訛他?
一共二十二張,她原封不動地用牛皮紙信封裝起來,打算想辦法還給他。
司真硬著頭皮去找了羅教授。羅教授並沒有Chris的聯繫方式,正忙著去開會,也沒問她什麼事,只道:「你去問問你黃老師,他是你黃老師的學生。」
黃教授很愛開玩笑,聽司真打聽喬赫的電話,便逗她:「看上你師哥了?不是黃老師講大話,我帶的研究生,沒有一個相貌不好的。你們小姑娘都喜歡長得帥的,來黃老師這裡吧,師哥隨便你挑。」
「沒有啦,有東西要還給他。」
「還東西?你們已經背著黃老師暗通款曲啦?」
司真哭笑不得。
電話號碼倒是要到了,黃老師叮囑她:「按理說我不該給的,不過你開口了,黃老師怎麼會拒絕你。你這個師哥啊,性子跟孤僻,你要是表白的話,做好被拒絕的心理準備哇。」
司真一頭汗:「真的不是啦。」
她到底低估了這位Chris學長的傲慢和冷漠。打通電話,她自報家門:「學長你好,我是A大藥學院……」
「嘟嘟嘟——」那邊直接掐了電話。
「……」
打頭陣的初雪消失半個月後,A市終於迎來了一場大雪。
一夜之間整個世界都變了樣。校園裡停著的轎車都積滿了雪,已經看不到本來的顏色;一出門,冷空氣迎面灌來,裹狹著細碎的雪粒,撲了一臉,沾到溫熱的皮膚,幾秒鐘便消失於無形。
司真把脖子縮進羽絨服領子里,拉鏈拉到頂。
雪地靴踩進雪地里,咯吱咯吱,溫柔的聲響。
周六上午沒課,司真去做家教。
路上滑,車走得慢,她提前了半個小時出門,時間剛剛好。
今天這個是中學生,司真帶了一個學期,是個開朗又上進的男孩子,很讓人省心。學生的媽媽不在家,司真需要看著他做完習題。
院子里一群孩子在打雪仗,大笑打鬧的聲音很有穿透力。課一上完,學生便蹦起來飛快把練習冊一收,迫不及待地換鞋、披上羽絨服。
這一片舊式住宅區,小孩子多,滿大街地鬧。
學生興奮地要衝進人群里,跑了幾步又回頭看司真,邀請她:「你要不要一起玩?」
司真笑著搖頭。
她體質偏寒,一到冬天就手腳冰涼,很容易生凍瘡,玩雪這種娛樂對她來說太奢侈。
緣分這東西真是說不清楚。
司真出門,走了幾步,老遠便瞧見前面路上,一道黑色身影走在皚皚白雪中。身形挺拔的男人,氣質卓然,任何畫面里都是讓人難以忽視的存在。
「Chris。」司真叫了一聲。
離得有些遠,對方並未聽到。
司真不得不揮著手,提高聲音大喊了一聲:「嘿,Chris!」
喬赫停下腳步,循聲看過去。
「請等一下。」司真喊道。
那信封就在她書包里裝著,今天不還,以後還不一定有機會遇見。
司真想他不耐煩的性子,怕是不等她走過去便會離開,於是拔腿向他的方向跑去。
喬赫遠遠看著一個女人微笑著向自己跑過來,微微皺眉。
他站在原地沒動,眉眼映著冬雪,比之前更冷了。
對方泰然不動地站在那裡,目光冷漠地看著她,司真開始覺得,自己跑向他的樣子一定很滑稽。
正尷尬,後腦勺突然「梆——」地一下,被一個巨大的東西砸中。
她被砸得眼前一花,一下子撲在雪地上。
雪地里摔一跤,疼痛是加倍的。
雙手冰得刺骨,司真從雪裡抬起頭,潔白無瑕的視野中,一雙黑色皮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