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千禧年初夏，新世紀小區花園。

三歲的秦晰撅著屁股蹲在沙坑裡，嘟著嘴巴揮動手上的小鏟車：「咻~咻~咻！」

旁邊的保姆小芳用餘光盯著他，嘴上則和別人說話：「對，今天去接多多的哥哥了，一會兒回來。」

和小芳說話的是另一個單元的保姆小李，兩人年齡相仿，又是一個家政公司出來的，常常一塊兒在花園帶著孩子遛彎，抽空聊聊閑天。

「那你不是得做雙份工啊，工資呢？」

小芳撩了撩頭髮，抿唇笑道：「那早就說好了，多多爸媽人大方，這個不會虧待我。」

至於小李保姆最關心的漲了多少，她不打算說。

小李保姆帶的孩子是個和秦晰年齡相仿的小男孩，此時躍躍欲試地湊到秦晰身邊，怯怯地說：「多多，我能和你一起玩嗎？」

秦晰年紀不大可眼界卻不小，平時吵吵鬧鬧，才三歲的年紀就是個逗貓惹狗從不消停的主。他爸秦奮鬥和他媽楊紅一心撲在事業上，根本沒空管他，吃喝拉撒全都是保姆小芳照顧著。這也就是三歲還鬧不出什麼大不了的事兒，等再過兩年，這脾氣擺明了還要見長。

有人和他搭話，秦晰就放下卡車偏頭看過去，旁邊小男孩也是白白胖胖挺可愛的，只不過秦晰明顯看不上：「我不想和你一起玩。」

小男孩有點傷心：「那你和誰玩啊，這就我一個小孩。」

小芳聽見他們說話，彎腰笑道：「多多和建建一塊兒玩呀。」

秦晰揚起腦袋，兩條眉毛已經糾結地皺在一起，倔脾氣來了：「我就不！我又不喜歡他，我喜歡天天，你不是說要帶我去天天家玩的嗎？阿姨你騙人。」

小芳沒想到秦晰的小腦袋瓜一下轉到這上頭了。

秦晰口中的天天是住在他們家對門的林天天一家。林天天今年兩歲，長得那叫一個唇紅齒白，用小芳的話來說就是個年畫娃娃。小孩其實也勢力，比如秦晰，脾氣雖然橫又鬧，可在話都說不太利索的林天天面前，竟然還能揣出一副哥哥的樣子。

小芳蹲下來摟住秦晰的肩膀，熟練地哄他：「咱們在這兒等哥哥，一會兒再去天天家玩，不是說好了？」

好像是說好了。

秦晰小腦袋裡對這個承諾有印象，於是即便不太情願，也不得不暫時消停下來，自己悶悶地拿鏟子在沙子裡頭胡亂捅。

提到哥哥，秦晰的心情不僅沒有好轉，反而更壞了。

又等了大概半個小時，在秦晰的耐心即將告罄之時，一輛小轎車從拐彎處的大路上行駛了過來，遠遠地還衝著小花園這兒按了兩下喇叭。

秦晰的腦袋迅速支棱了起來，小芳從動兜里掏出手帕，幫秦晰擦手：「走，哥哥來了，咱們看看去。」

秦晰有一個大他兩歲的哥哥秦昭，當年因為父母忙事業，生下秦昭不到半年就將他寄養在了爺爺奶奶家，如今眼見著沒兩年要開始正式上小學了，便起了將人接過來的心思。

不過對於這個過年過節才偶爾見一次，每次時間加起來都不到一星期的哥哥，秦晰並沒有好感。

與秦晰不同，被爺爺奶奶帶大的秦昭不僅不調皮，還有股超越同齡人的成熟，要用他們爹秦奮鬥私下的話說：「這做兒子的脾氣活讓我跟見了自己親老子一樣。」

小轎車在他們面前停了下來，車窗緩緩搖下，打扮新潮化妝精緻的楊紅從駕駛室里探出腦袋對秦晰笑道：「多多，上車，咱們回家。」

小芳撿起他的玩具，跟著上前打開車門，秦晰腿短，跟在後面只看見小芳打開後排車門對這裡頭的人笑：「昭昭，我是小芳阿姨。」

秦晰跟一道小旋風似的吹了過去，一骨碌擠到了小芳前面，小泥鰍進洞似的鑽進了車裡，猛一下差點兒鑽進秦昭的懷裡。

五歲的秦昭眉眼之間依舊是肉嘟嘟的，他長得像楊紅，更細緻斯文一點，而秦晰五官之間則更像秦奮鬥，濃眉大眼看著精神。

兄弟兩個眼睛瞪眼睛，互相打量了一會兒，秦晰憋不住先開口了：「你坐過去一點兒。」

秦昭巋然不動：「你又不是沒地方坐。」

說話的功夫小芳也跟著坐了進來，並將門給帶上了。

車重新緩緩地行駛起來。

秦晰是過慣了類似獨生子女生活的，此時忽然來了個秦昭，即便是他的親哥哥，他唯一先想到的也就是自己以後享受不了獨寵了，不僅如此，他再轉頭看向笑意吟吟對著秦昭的小芳阿姨，秦昭越發悲傷起來，小芳阿姨都要被分走了。

「我討厭你！」他氣鼓鼓地對秦昭說。

秦昭臉色都不帶變的，他用更加清晰的口齒淡定地說：「沒關係，我也不喜歡你。」

秦晰一拳頭打到了銅牆鐵壁上，不僅沒解氣，還給自己又灌了一大口氣，當下一扭頭頗為沒出息地埋首進小芳懷裡哇的一聲哭了。

秦昭在一旁翹著腳，心情有點好起來。

楊紅公司那邊還有事兒，是接完人就要馬上走的，對後排兩個小孩兒的嘴炮根本都沒費耳朵聽進去，她兜里的手機響了，接起來就跟聽國際要聞似的專註。

等車一到自家單元樓底下，她立刻一腳剎車，忙不迭開口趕人：「小芳，你帶著兩個孩子先回去吧，晚飯你看著做，我和老秦就不回來吃了。」

秦昭推開車門，從車裡蹦了出去。

他穿著十分貼身的小白襯衫，下面是一條深色的背帶褲背後還背著一隻小書包。秦昭打量了一圈周圍，也沒管開走的車和紅著眼睛偷偷瞧他的弟弟，領著路自己走在前面上樓了。

一直到小芳將秦昭帶到他的房間並帶上門，秦昭一直硬著的脊背才放鬆下來。他仰面躺下去，盯著房間里白得有些過分的天花板，嘴巴慢慢癟了起來。

他其實一點都不想到這兒來，他在家裡和爺爺奶奶一起多好啊。既然他們一開始不要自己，把自己扔在爺爺奶奶那邊，現在為什麼又要把我接過來呢？

說到底僅僅五歲的孩子其實也懂了不少事情，心裡開始會埋怨了。

秦昭傷感了沒一會兒，房門忽然從外頭被人撞了一下。他支起頭望了一眼，秦晰的大眼睛在門縫裡若隱若現，被抓包後有點不好意思，哼了一聲轉頭跑了。

這個弟弟我也不喜歡，秦昭想，又吵又鬧還不懂事，去年見面的時候話都說不利索，還愛流口水流鼻涕。晚上睡一個床上還尿床，連累熟睡的秦昭半夜被濕床單給凍醒了。

不過奶奶也說，小孩兒都是這樣的。秦昭不知道這個是他奶奶哄他呢還是他奶奶騙他呢，他已經忘記自己那麼大的時候是個什麼樣子了，可總覺得不至於這麼惹人嫌吧？

只是好像他在爺爺奶奶那邊見著的這麼大的小孩也是鼻涕眼淚家口水沒一樣消停的，所以秦昭還是有點被說服了。

容不得他想一會兒，秦晰又在門口哇哇叫起來：「我們要去天天家玩了，不帶你去！」

話音剛落，小芳推開房門對秦昭笑道：「昭昭，阿姨帶你們串門去，對面的天天弟弟特別可愛，要不要一起去？」

秦昭沒說話，秦晰先跳了：「不許他去！」

秦昭本來不想去，聽見秦晰這麼一說，斜了他一眼后脆生生地道：「我去。」

秦晰嘴角耷拉下來，本來還想說什麼，可等秦昭走出來他又立刻閉嘴了。秦昭大他兩歲，手長腳長比他高了一個多腦袋，秦晰表面浪其實心裡很慫，就怕被秦昭揍。

因為秦晰心裡清楚的很，要揍他的話，他哥秦昭是絕對不會手軟的。

「天天可好了，你別靠他太近。」

「天天知道誰是好人，是不會和你玩的。」

「天天喜歡的是我。」秦晰一路逼逼，直到小芳敲開對面林家門，他才戛然而止。

秦昭卻並不以為然，秦晰這個傻東西知道什麼叫可愛啊？他這個流口水掛鼻涕的，喜歡的一定也是流口水掛鼻涕的，那個畫面光是想一想，秦昭就渾身一哆嗦。

來開門的是姚麗，林天天的媽媽。姚麗是全職主婦，自己辭了職在家照顧林天天。

秦晰一見她立刻討好：「麗麗阿姨好！」

姚麗有些受寵若驚：「多多今天嘴上抹糖啦？」

秦晰有點得意，不過得意沒多久，姚麗的目光就被秦昭吸引了，她笑道：「這個是昭昭吧？」

秦昭來這兒玩過一次，不過正好趕上林家人出門旅遊，因此並沒見過。

秦昭點頭，禮貌地說：「阿姨好，我叫秦昭，今年五歲了。」

秦晰的爭寵慾望完全被秦昭給激發了出來，他從姚麗身邊擠進去，大聲道：「天天，我來啦！」

姚麗側身讓路，招呼秦昭也進門。

秦昭經過玄關走向客廳，客廳里已經有嘻嘻哈哈的聲音響起來。他先看見兩個撅著的屁股，隨著秦昭的拖鞋啪嗒停在沙發旁，原本低著頭的兩個小孩都跟著轉過頭來。

一個是討厭的秦晰，另一個則大大出乎秦昭的意料。

林天天，今年兩歲半，牙牙學語會說一些簡單的詞句，圓臉圓眼睛連兩隻小耳朵都是肉嘟嘟惹人喜愛，更重要的是他不流口水也不掛鼻涕，白白凈凈又肉嘟嘟。

姚麗指著秦昭對林天天說：「天天，叫哥哥。」

林天天愣著，歪頭盯著面前陌生的秦昭。

一旁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姚麗走過去接電話。

秦晰不甘心林天天叫秦昭哥哥，於是湊過去慫恿林天天：「天天，叫我別叫他。」

林天天有點反應過來了，他轉頭果然叫了秦晰一聲：「哥哥。」

聲音有點含糊，不過奶里奶氣可愛極了。

不僅長得可愛，連聲音都這麼可愛！秦昭努力維持臉上的淡定，但心裡卻是被會心一擊毫無招架之力，甚至有點嫉妒起剛才那聲屬於自己的「哥哥」被秦晰蹭了。

秦晰正得意，林天天的目光就又看到秦昭那邊去了。

打電話回來的是林天天爸爸林國慶，也不知道他在電話那邊說了句什麼，姚麗忽然有些嬌嗔：「老公~!」

林天天愣愣地跟著脫口而出，瓮聲瓮氣正好看著秦昭：「腦公。」

秦晰不懂，林天天也不懂，小芳和姚麗則根本沒注意，只有一個懂事了的秦昭的聽明白了。

他伸手摸了摸林天天軟綿綿的小臉蛋，眼裡閃著光：「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