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打絡子用的。」她說著,把自己剛才匆忙丟下、有些弄亂了的絲線重新理了理,然後眼角餘光瞄到了周連營腰間掛著微微向一側袍角滑落的玉佩,她靈機一動,接著道:「爺若不嫌棄我手藝粗陋,我打幾個絡子給你綴在玉佩上如何?你才回來,這些小掛飾一定不多。」
「這些活何必你做,交給丫頭們就好了。」
賀霜娘聽他的話音不是堅決拒絕,就笑道:「丫頭們做的和我做的怎麽一樣。」
她這三年給侯爺夫人做慣了東西,偶爾侯爺夫人也會說她,叫她歇著,丫頭們多得是,交給她們做就是,而她一心要抱大腿,就是這麽回侯爺夫人的。這時周連營也說這話,她下意識照著一樣的話回了,說出口後才覺得好像有點……曖昧。
周連營修長的手指摩挲著茶盅,他本來確實沒打算使喚賀霜娘,真心覺得交給丫頭們做就可以,沒想過有什麽不一樣,但她這句話一出口,他忽然覺得,好像,確實是不一樣的。
她的殷勤和那些丫頭們的殷勤怎麽能是一回事呢!
賀霜娘已經陷入無盡的後悔中,深怨自己嘴快。她對侯爺夫人厚顏點無妨,還可以當成是小輩對長輩的撒嬌,可對著周連營冒這麽一句,那就是厚臉皮了。她誰呀?人家連她的臉都不一定記得清楚呢,她就敢放話說自己與眾不同了。想著想著,她一張臉慢慢就紅透了。
「其實、其實我手藝一般,丫頭們做的都比我好,所以不大一樣,回頭還是叫她們做吧……」她亡羊補牢地小聲道。
周連營低頭琢磨心事,沒注意到她臉紅,突然聽到這麽一句,詫異她忽然反悔,一轉頭就看見了她晚霞一樣的臉龐。
他心中那種「不一樣」,沒來由地就更加具體了。
他捏著茶盅的手緊了緊,控制住自己想去捏、去掐一把她臉頰的衝動——可是他真的覺得她看上去很好捏啊,他不只手癢,心都跟著有些發癢。
咳,力氣輕一點的話,捏一下應該沒事吧?
腦中臆想著,他強迫自己把注意力轉到炕桌上擺著的絲線上,伸手撥了撥,「你覺得什麽顏色合適?」
失言被若無其事地帶過去,賀霜娘如釋重負,忙趴上去認真選起色來,過了一刻,選出玄青、絛紫等好幾種顏色深重的絲線來,一一舉起給他看,「爺,你看這幾種如何?還是你喜歡亮一點的?」
周連營點頭,「這些很好,不過不用這許多,勞你替我打兩個就好了。」
賀霜娘笑道:「爺別客氣,我天天閑著,本來也就是做做針線。等明天絡子打好了,我再替你做些荷包呀,你有什麽喜歡的花樣麽?」
她望過來的眼睛亮晶晶的,笑出一排細白的牙齒來,竭力要獻殷勤的樣子很討喜。
周連營覺得,比起先前她臉紅時,現下他更想捏她了,且因為趴在桌上的姿勢,她變得離他更近,他沒有再忍,放在桌上的手抬起,真的捏了她一把,輕輕的。
賀霜娘瞪大了眼。
「你晚飯吃什麽?」周連營心愿得償,態度很和緩地問著,「臉上沾了粒芝麻。」
「我、我沒吃芝麻,」賀霜娘獃獃地道:「而且我還洗過澡了……」說完後她猛然反應過來,她她她臉上黏了粒芝麻和他說了半天的話?!
賀霜娘本來不是個好騙的人,她之所以一點都沒有懷疑周連營在戲弄她,是因為他看上去真的太像個正經的好人了,帥都是很陽光的那種帥,所以被這麽說的當下,她只想找個地洞鑽下去。
周連營見她羞愧得快哭出來,心中不由後悔。他和女人打交道的時候少,不懂怎麽臉上沾粒芝麻是這麽嚴重的事,就改口道:「我看錯了,想幫你拿掉時才發現什麽都沒有。」
賀霜娘不是個好騙的人,嗯,但是陰錯陽差,她把假話信了,這時真話聽上去就像假的了,「那就好。」回是這麽回了,可她整個臉都往下垮著,一看就知沒有相信。
周連營微有歉疚不安,可同時又不由自主地覺得把她欺負成這樣好像是件很有趣的事。
沉默了一會,還是她自己振奮起來,道:「爺,你還沒說你喜歡荷包上有什麽花樣。」不振奮不行呀,話題一直停在芝麻那裡,她才會陷在尷尬的坑裡出不來,周連營教養好,已經裝沒事改口一回,她不能一直指望他救她吧。
周連營順著她轉了話題,「你看著挑吧,我不大講究這些。」
「那我回頭自己想想。」賀霜娘說著想起什麽,忙跟他道:「爺,我這裡撥了幾個丫頭去外院了,領頭的兩個叫金盞和疊翠,你有什麽事都可以使喚她們做。」
周連營對丫頭向來不留心,順口應了。
又有的沒的找了幾句話說,他因戲弄了她一回,這時就只是順著她的話頭往下說,慢慢把她重新帶得自然起來。
雖然只是些閑言,但聽著她說倒也不覺得無聊,又坐一會,估摸著時辰不早了,他才起身道:「你歇著吧,我往前頭去了。」
賀霜娘答應著,跟著起身送他出門。
到屋門前,周連營略緩了下腳步叫她回去。
她沒依,還是跟了出去,一直把他送到了院門外才轉身回去。
【第二十三章作客前先惡補關係圖】
翌日清早,賀霜娘剛要出門往正院請安,正院便先來了個丫頭,進來向她行禮道——
「六少夫人好,夫人吩咐奴婢來說一聲,今天六少爺要往靖國公府去,請六少夫人準備一下,收拾好了往正院去,陪著一道去國公府。」
這個做客的任務發布得太突然,迎暉院里一下子忙亂了起來。
春雨趕著叫人往廚房去提早飯,不拘什麽乾的、稀的,有就都先提來。再檢視賀霜娘的妝扮,賀霜娘今天穿的是件丁香色寶瓶紋樣的褙子,幸而還在服孝,倒是素凈得恰到好處,不用更換。
再看髮髻,綰得太家常了,賀霜娘平時不愛上髮油,一則洗起來麻煩,二則不大喜歡那些香噴噴的味道,因此好些需要固定的髮髻梳不起來,橫豎她常年居喪,沒有機會出門做客,在家簡單些也沒人管她,她就一直照著自己舒服的方式來了。
但此刻要去靖國公府就不成。她坐去妝台前,由春雨替她抹上髮油,快速重梳了個單螺髻,選了釵環戴好。
早飯這時提了來,也講究不得什麽,主僕兩個一坐一立,匆匆填了個半飽就算完事。
春雨見桌上的小菜、點心都沒怎麽動,勸賀霜娘道:「奴婢收拾東西去,少夫人不要著急,再吃些吧。」
賀霜娘擺手,「我心裡存著事,吃不下了。」
春雨見勸不動,只好去收拾包袱。出門在外不比在家,衣裳什麽的至少要多帶一套好替換,防著有意外。
正收拾著,忽地來了個眼生的小丫頭來求見賀霜娘,說她是陳大娘家裡的,來給半梔告假,半梔昨天回家後生了病,今天不能趕回來當差了。
賀霜娘問道:「什麽病?她昨天從我這裡走時還好好的。」
那小丫頭道:「奴婢也不知道,只見半梔姊姊一直拉肚子,好像是吃壞了東西,大娘已經使人去請大夫了。」
賀霜娘聽見已經請了大夫,就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叫你半梔姊姊放心養病,我這裡不缺人使,她好了再回來。」
那小丫頭行禮去了。
賀霜娘滿腹心思都在她將要第一次出門做客上,很快便把這事拋到腦後,回去繼續和春雨收拾東西。
折騰了一頓飯的功夫,主僕兩個互相看看,感覺應該沒什麽疏漏了,急忙地往正院趕。
趕到時,周連營已經在了,背脊筆直地坐在下首,在和安氏說話。
賀霜娘上前行禮。
安氏上下打量了她一遍,滿意地點頭道:「這樣很好。」又道:「因我們家裡有孝,連營回來的事不便宴客,只打算散帖子告知一下親朋好友們就罷了,不過有些至親卻該上門去親自拜見。靖國公府是我娘家,我原想叫你們明日去,只是我母親一早便打發人來,逼著叫你們今天就去,若不去,她老人家就親自上門來見外孫,只好倉促些了。」
怪不得通知得這麽急。賀霜娘恍然大悟,想要跟安氏探問些國公府的情況,話未出口,安氏已接著道——
「好了,你們這就去吧。」她再向周連營道:「你媳婦頭回出門,你多提點照顧些,別叫人欺負了。」
周連營笑著起身應了。
賀霜娘眼見插不進話,只得跟著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