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揪心的悔恨<font colo…
在監獄里的人,很快就能搞明白一點,就是在那種環境下想什麼都沒有用,所以爽性就不想了。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她開始想念女兒。感情上說,杜月並沒有給予女兒太多。女兒兩歲的時候她就出事了,出事之後她忙於逃命奔波根本顧不上女兒。然而入獄后,隨著時間的推移,她漸漸地開始思念女兒。而這種思念一天比一天強烈,以至於她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於是,管教隊長特別批准她給女兒打了親情電話。坦率說,女兒至今也不知道自己的母親在監獄。那次她給女兒打電話。在電話中,她聽到女兒稚嫩的聲音,激動的心都快要跳出來了。女兒問她:「你是誰?」她回答:「我是你媽媽的朋友。」女兒馬上叫了一聲「阿姨好。」杜月說,就那聲「阿姨好」,叫她興奮了好幾天。但是後來,她不再給孩子打電話了。慢慢的,她也漸漸不多想了。她對我說,在監獄里的人,很快就能搞明白一點,就是在那種環境下想什麼都沒有用,所以爽性就不想了。因為坐牢,最重要的特點就是沒有自由。你想幹什麼都由不得你,你的一切都是在一種強制狀態下進行的。不久前,她跟孩子的奶奶通了一次電話,老人家的態度也不像以前那麼敵對了。孩子跟著姑姑奶奶一起,她也沒有什麼可擔心的。她的姐姐常常給她寫信,勸她,一些不太現實的事情不要想,她需要想的就是在監獄里如何表現才能早點出來。杜月說,在獄中完全不想家人,不想外邊的事,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她不僅想,而且常常想。雖然她知道想也沒用,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人無法剋制自己不想事。她不願意想獄中罪犯之間的雞毛蒜皮,那麼只能想一些過去的事。反過來回憶自己做過的一切,杜月說,那絕不是用一句簡單的「後悔」兩個字能夠表達的,那種痛楚真的是能把人從上到下都撕碎啊!幾乎所有的罪犯都把家人的來信小心保存,沒事兒的時候拿出來讀。可是她卻讀完之後全都給撕了,包括孩子給她寄來的畫。她說,家人來信她不看,那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事,但是她能做到的是只看一遍,不再重看。因為,每次閱讀家人的來信,尤其是女兒的信,對她來說都是一次巨大的磨難,讀著那些信她的心裡難受,那種難受無以言表,心就像被針刺扎一樣。她不能理解為什麼其他罪犯都把家人的來信放在枕頭邊上,有時間就拿出來讀。讀家人的信,對她來說真的是一種負擔。雖然她有很多時候自己跟自己過不去,遇事想不開,但是從心裡,她還是不願意自己整天生活在一種沉重的負擔下。自從她進了監獄,她的大姐一次也沒有去看過她,也沒有給她寫過信。在她的家裡,母親去世的早,大姐幾乎替代了母親的角色,後來父親再婚,繼母待她非常好。她的印象中,大姐姐非常嚴厲,所以她很怕大姐。她入監獄以後,基本上都是二姐跟她聯繫,二姐是她和家人唯一的聯繫紐帶,每次家裡有什麼事,都是二姐寫信告訴她,而有關她在獄中的一切,也都是她寫信告訴二姐,然後由二姐再轉告家人的。父親現在已經70高齡,雖然心裡非常惦記這個不爭氣的女兒,但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因此父親的信息也基本是通過二姐這個渠道傳到她這裡。去年,因為杜月的現實表現不錯,監獄特別允許她在春節的時候與家人團聚,按要求家裡可以來三個人,她在寫團聚信的時候也特彆強調了這一點,但是,那一天只有二姐來了。監獄其他罪犯都覺得可惜,因為她們家浪費了兩個接見指標,可其他人三個名額多數是不夠用的。杜月知道她大姐還是不能原諒她。後來,二姐對她說,進了監區裡邊,如果不是進門的時候看到了「某某監獄」的牌子,她覺得她們生活的環境簡直像是在學校,回到家二姐把她看到監獄里的情況告訴了家人,大姐當即說道:「環境再好,也是監獄」。在外邊的時候,杜月一直說大姐太死性,二姐說,你不死性就因為你不死性你就進來了。杜月說,到了監獄以後,她最深切的感受是自由的可貴,這一點是所有沒進過監獄的人無法體驗更無法理解的。雖然她的刑期還很長,但是平常和別人聊天的時候,她抑制不住規劃自己出獄以後的生活。她想,出去以後,她最多也就四五十歲,不可能在家裡呆著,她肯定會去找一些老朋友,舊關係。她知道那個時候那些箇舊朋友,肯定不會是曾經的那樣,但她覺得那終究是朋友,她相信他們會幫助她。同在一起改造的獄友嘲笑她太天真了,太脫離社會了,可她就是覺得可行。她對我說,人需要現實,但有時候也需要幻想,需要希望。在獄中,當她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或者是受了什麼委屈,她就坐在那裡流淚,她不像有的人心情不好願意向人傾訴。沒事的時候她就坐在那裡自己想心事,她經常回憶過去,回憶她在醫院的日子。她心想,早知道自己進監獄,還不如她們醫院那個看門的人。她覺得看門人的生活也是充滿情趣的,可以隨著自己高興做自己願意做的事。她在勞動的時候和女犯們一起聊天,大家在一起開玩笑,人家哈哈一笑了之,而她卻在那裡暗自神傷。晚上收工了,同監舍的人有說有笑,她自己躺在床上流淚。李森來信時曾經教她調節自己,但她經常自己鑽牛角尖,自己解不開自己。杜月說,她在獄中經常處於一種無法自己的狀態。有時候她願意自己獨自靜靜的想事,非常不喜歡人家干涉她。在醫院工作的時候,她經常一天不喝一口水,上手術台為患者做手術一做幾個小時,之前一切都顧不上。這些往事成為回憶的時候,覺得非常美好。但是那個時候,她根本沒有意識到,更不懂得珍惜。監獄管教說她是蔫主意,她自己說自己是蔫大膽,什麼都敢幹,幹了就幹了,從來不說後悔。杜月說,監獄裡面,不想見到的人必須天天見,不願意聽她說話可是又不得不天天聽她說話。四年的獄中生活,使得她心裡裝的東西更多了。本來她骨子裡就屬於比較心重的人,到監獄以後心變得越發重了。她無法和那些三教九流的人交往,她覺得自己常常受委屈,是因為她跟那些人的想法不一樣。她想,自己曾經有一個多麼好的家,多麼好的工作。她的前夫收入相當高,她自己的收入在當時也是不低的。嚴格說來,她根本就不需要那筆錢。她上過大學,她不敢說自己的休養素質有多高,但是至少不應該做這樣的事。可是她做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她自己毀了自己,毀了自己的家,毀了自己富足舒適的生活。人們常說,性格決定命運。對於杜月來說,這句話似乎具有了更豐富的含義。她生性固執,脾氣死擰。離婚是因為擰,貪污是因為擰,作案之後不回頭是因為擰。大半生的牢獄生活就是因為這個脾氣。獄中生活,她知道了自己個性上的致命缺陷,但是她能改掉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