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最初與最終

138.最初與最終

跟著警衛穿過大廳時,時江聽見不遠處有低低的竊竊私語聲。

她回過頭,正盯著她——或者說短刀們看的人紛紛側目把目光移開。如果不是切實感受到了那些視線的壓力,還真要以為他們只是無意間瞥到這裡。

算了,她想。

隨他們去吧。

聚集在大廳里的人們看打扮大多是事發時候在博物館參觀的遊客,也有的要顯得灰頭土臉得多,那焦黑的衣角明顯是僥倖從爆炸和火災中死裡逃生的。

這些遊客打量著又被帶進來的陌生人,大約是因為沒有親身經歷過什麼,外面的事只是聽說,加上哪怕身著奇怪的盔甲在他們看來也只是小孩子,眼神里多多少少都是好奇。從外面逃進來的人眼中就多了份警惕,往角落裡又縮了縮。

按說這天災人禍的生死關頭,人人自危,哪有功夫去注意這有的沒的,但偏生有人的腦子還轉得更快些。

「難道那是推特上的——」

聲音被遮在了落下的大門后,中空玻璃的隔音性頗佳,水落時江默默抬頭看向剛關上門的警衛。

她還是有點想知道他們會說什麼的。

把對講機舉在嘴邊的警衛莫名地看著她。

「館長先生在辦公室里,」他收回對講機,「我帶你們過去。」

「是。」

時江友好地笑笑,「那就麻煩了。」

避難民眾被集中在偌大的大廳,後面的走廊空空蕩蕩。警衛在前面領路,他看上去是越發對他們幾個產生了疑慮,時不時會回頭瞄一眼。

空曠的走廊里只迴響著八人的腳步聲——特別是亂輕快的小高跟,直到接二連三地跟警衛進了電梯。

「我從剛才就在想,」轎廂緩緩上升,短刀們還在新奇地打量裡面的陳設,審神者道,「……收留了這麼多人,安保這塊是不是太不設防了點?」

一路走過來,她只見到了零星幾個負責巡邏的保安,固然有這裡太大的原因,但武器最多只是警棍就有點……

「有什麼辦法。」

警衛嘆氣。

「誰能想到好端端出這事,」他道,有意無意看了眼極短們腰上別著的短刀,「國內禁刀禁槍,這裡也一樣,就安全上來說已經比別的地方好了。現在只能考慮之後讓一些男性也參與進來,多點人手。」

……也是啊。

水落時江沉默地想。

如果不是她帶著刀劍插手,桐皇那兒才是更沒有還手之力的,在普通的情況下,這裡還真算得上是安全了。

轎廂門開合,警衛帶著他們在一扇門前停下,抬手敲了敲,「館長,想見您的人到了。」

「好,」裡面的人應聲,「進來吧。」

站在辦公桌后的中年男人兩鬢花白,蓄著薄薄的鬍鬚,沉穩望著他們的眼神透出些慎重。

「你們,」他視線掃過毫髮無傷的幾人,「看樣子不像是避難的啊。」

「……是。」

警衛自打進門后就沒有要出去的意思,雙手背在身後提防著突髮狀況,時江餘光瞄了他一眼,「有件事想和您商量一下。」

「我知道貿然提出這樣的請求很失禮,」她道,「但館內收藏的刀劍,可以把其中幾振暫時交給我們,由我們來保護嗎?」

「……」館長死死擰起眉頭,「你說什麼?」

「請聽一下我們的理由。」

見勢不妙,時江連忙補充道:「我是有特殊的原因才不得不這麼做——」

「我不管是有什麼理由!」

館長厲聲打斷了她的話,「這裡的每一樣藏品都是國家的財產,怎麼能隨隨便便託付給什麼來路不明的傢伙?!」

水落時江心往下一沉。

「現在的情況——」

「那些傢伙搞的爆炸沒波及到這裡來,我們完全能夠應付。」中年人平穩下語氣,還是不忘瞪了他們一眼,「就算穿著不知道哪裡弄來的盔甲,我也沒興趣陪一群小孩子玩過家家!要去要留隨你們,老老實實在大廳待著,別打藏品的主意!」

他連一個字都不想多說,背過身去擺擺手,一旁的警衛還算客客氣氣地把幾個人請了出去。

「什麼嘛……」

亂沮喪地嘀咕:「完全不聽主人說呢。」

「好歹先把理由聽完啊,」不動行光也打抱不平道,「這樣算怎麼回事。」

「……主人?」監督他們離開的警衛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沒想到現在的年輕人——

水落時江:「……抱歉,雖然不知道你想了什麼但絕對不是你想的那樣。」

「好啦,也不算太意外。」她安撫短刀,「他說的沒錯。要換成我,認都不認識的人來管我要館里的收藏品,我也擺不出什麼好臉色。」

三日月,毛利藤四郎,龜甲貞宗,鳴狐,大包平——

其中小烏丸還是代皇室保管的,怎麼想都不可能輕易給他們。

館長說他們能看得住,可是——

看看這過於薄弱的警備力量,時江總覺得這得打個問號。

「既然不是直接趕您們離開,」諾亞在她耳邊道,「說明還有轉圜的餘地,要留下再看看情況嗎?」

時江沉吟片刻。

她不想強行搶走刀劍們的本體,要是這麼干,無論是她還是時之政府都會是理虧的一方——如果貿然這麼做擾亂了這裡本就不穩定的秩序就更是如此。

大家都人心惶惶,這會兒再鬧出什麼事來——

「在這裡待一會兒吧。」

她做了決定。

「警衛先生,」時江看向對方,「拜託了,要是館長願意再和我談談,請立刻通知我。」

「這個……」

警衛滿臉為難。

「可以是可以,」他欲言又止,「可館長他不會改主意的……」

「先看看吧,」時江苦笑,「時間不多了。」

她冥冥之中有一種強烈的感覺,眼下這只是真正的暴風雨前的平靜。

江之島盾子的計劃遠不止此,爆炸和槍擊都是小兒科,她手下……一定還有什麼真正棘手的人在行動。

再次推開大廳大門時,水落時江剎那間就感受到了比之前還要強烈得多的目光洗禮。

糟、糟了。

她想,搞不好回這裡才是最糟的決定。

不知道那一聲喊出來后又發生了什麼,總之,有些人連掩飾都疏於掩飾了,眼神里滿滿的都是好奇。議論聲比方才還大,她幾乎是硬著頭皮才帶著短刀們找了個沒什麼人的角落。

葯研:「……退,同手同腳了。」

「我、我好緊張……」五虎退小聲說,「我還是想帶老虎一起過來……」

「要是帶了老虎就根本進不來了吧。」

亂倒是適應良好,他大大方方地笑著坐下,「安心,反正又不會待太長時間。」

五虎退:「但、但是……」

「那個,」就在一邊,有個年紀不大的女生壯著膽子往這邊靠了兩步,「那個,我剛才聽他們說,請問是推特上——」

她難以置信地指指水落時江,「『EKKI』?」

這時候是點頭還是不點頭好呢……

時江默默點點頭。

女生爆出一聲短促的驚叫,然後才後知後覺地捂住了嘴巴。

然而這已經夠了,聽到這問答的人也紛紛議論起來。

「什麼推特?」

「就是——等我翻翻,看,就是這個。」

「哦哦,有幾張照片我看過啊,臉對得上號,就說怎麼有點眼熟……所以都是這小姑娘拍的嗎?!」

「不、不好意思我知道現在說這個有點不太合適,」女生語氣里的興奮掩都掩飾不住,「但我關注那推特超久了,我記得——」

「這位的設定是葯研藤四郎,然後……不動行光?」她看向時江後面的短刀們,「這位大家一直都沒猜出來……」

「亂。」

亂笑眯眯地介紹,「亂藤四郎。」

「亂?!」女生茫然,「亂是女生嗎,啊但是和五虎退都好可愛啊——!」

五虎退鬧了個大紅臉,他怯怯地縮在審神者背後揪住她的衣角。

「太好了。」

女生從興奮中回過神,長長嘆了口氣,「像這樣激動起來就忘了害怕了,怎麼說……」

她不好意思地撓撓臉頰。

「看到熟悉——我可以這麼說嗎——的人,稍微有點安心了。」

「但是,難道你們平時也穿著這樣的衣服——」

女生的問題沒來得及問完,博物館大廳一角,平時用作介紹的電視驀地亮起,聲音隨著擴音器響徹了整個大廳。

「……咦?」

隨著發出了疑惑聲音的女生一同抬頭,水落時江看著上面的畫面眨了眨眼。

看樣子……是國家緊急播出的新聞直播。

在場的人沒有一個不認識站在演講台中央的那位大人物,議論聲漸漸弱下去,政壇的領袖出現在民眾面前總是能安撫下民心的。

但是……

「奇怪,」時江聽到旁邊的那個女生也小聲道,「首相以前有這麼胖嗎?」

「國民們。」

排除體型的差異,他的聲音和樣貌都沒有任何異樣。再怎麼看都比幾天前電視上圓了不知一圈的日本首相板著臉,雙手按在話筒兩側的桌邊。

「幸運地活到現在的各位,」他道,「請記好我現在說的每一句話。」

「敵人潛伏在你們身邊,絕望會蔓延到整個世界。」

「從現在起,」他嘴邊的笑容詭異,「才是真正的開始。」

影像到這裡戛然而止,留下漆黑的電視屏幕和在廳內面面相覷的人們。

「什麼啊這個……」

「他瘋了嗎?!」

「這說的算什麼?所以是沒有人會來救我們的意思了?!」

「不……」水落時江意識到什麼,不由自主地喃喃道,「那個人搞不好……」

搞不好是冒充的。

聲音沒有任何破綻,樣貌連眼角的褶皺都一模一樣,但她知道基德平時是怎麼做的,世界上不是不存在這樣的手法。

只說這麼段話的目的也實在明顯,就是為了散布恐慌。

只是這往深里想也同樣絕望,她剛才看到的背景里可有熟悉的內閣背景,如果高層已經被那群人滲透進去……

……這個國家已經完了。

彷彿為了迎合那個冒牌首相口中的「開始」,空氣中有嗡鳴聲在震顫。

天邊的一排黑點迅速接近、放大。

「呀啊啊啊啊啊——!」

其中一架戰機根本沒有改變方向的意圖,自殺式直直撞破博物館窗頂玻璃的同時,炮彈被一連串地拋了下來。

周遭尖叫四起,水落時江反應過來,「趴下!」

——什麼都沒有發生。

炮彈炸開的瞬間,沒有想象中的火光和灼熱,除了落了一地的碎玻璃碴,一切似乎只是虛驚一場。

可還不等眾人鬆一口氣,下一秒,忽然有人掐住自己的喉嚨慘叫著倒下。

栽倒的人接二連三,無力地癱在地上時不時抽搐一下。一陣暈眩猛地湧上水落時江的腦袋,她驀地捂緊口鼻,儘可能屏住呼吸。

——毒氣彈。

她意識到。

無色無味的毒氣正在空氣中擴散,這時要站著都已有些勉強,掙扎著起來的人們都紛紛想往門外衝去。可最先衝到門口的那一批人又發出了一聲聲慘叫。

血直濺了三尺高。

少說上百個戴著黑白熊頭套的傢伙堵在大門前,後面還有不少正翻過博物館的外牆。他們手裡的斧頭一下下麻木地砍在想往外沖的人身上,最前幾人的血一直噴到了後面數米遠。

往前走也是死,往後退也是死,剩下能選的似乎只有哪條路死得更痛快點。

「黑白熊!」

有巡邏的警衛一把推開走廊的大門喊道:「後門也——」

他沒來得及喊完那句話。

他驚愕地低下頭,看見貫穿自己胸口的尖刀。身後的恐怖分子緩緩抽出刀的同時,隨著胸口噴濺出溫熱的血液,男人的身體也無聲地軟倒下去。

水落時江呼吸越發困難,她強忍著這窒息感。比起她,本就不是人類的刀劍們沒受到影響,正擔憂地望著她。

「主公大人,」今劍的聲音已經快哭出來了,「主公大人不要緊吧?」

審神者艱難地搖搖頭。

「你們去清路。」

她低低地用氣音說,「能讓更多人跑就讓更多人跑。」

「葯研,不動,」事到如今也沒有別的辦法了,「跟我去十三號展廳。」

如果敵人是無差別地破壞,最危險的當然是這幾天公開展覽的刀劍。

她讓AlterEgo調查時就查到有一振刀正值展覽,海報上寫明了展廳的開放時間。平時少來博物館,匆忙下兜兜轉轉地好歹繞到了第十展廳,可敵人的數量實在太多。

真應了電視上那人的話,和這比起來,先前的事真只能算「小打小鬧」了。

葯研早在上一個路口就留下墊后,當又被一茬江之島盾子的信徒堵住時,饒是不動行光也忍不住罵了句髒話。

繼續屏住呼吸,應該能勉強撐到逃出去。

水落時江迷迷糊糊地想。

但剛才也看到了,投放毒氣的戰機不止一架,如果外面也……

她身體情況已經比一般人強了,可這樣也撐不了太長時間。

刻不容緩。

她閉上眼睛。

「你拖住他們,」再睜開時,時江說,「我去取。」

沒有別的選擇了,不動行光咬牙點點頭。

一低頭從一人的胳膊下鑽過去,身後的極短及時架住了對方要轉劈下來的柴刀。

十三。

十三——

水落時江的視線拚命搜尋著這個數字,她忍不住又咳嗽了一聲,按理說只在大廳的毒氣飄不到這裡來,但顯然,那群傢伙在這裡又嫌不夠毒死自己似的釋放了大量的毒霧。

——找到了!

她心跳都是一停,然而在推開展廳大門的那一刻,瞳孔驟然收縮。

「拿開你的手。」

審神者冷聲道:「那不是你能碰的東西。」

旁邊是已經砸得稀巴爛的展櫃,戴著黑白熊頭套的人聞聲回過頭,手裡的砍刀仍然高高舉起,他又緩慢把頭扭回去,毫無感情地用力往下劈下——

水落時江在地上滾了一圈,她顧不上被砸碎的展櫃玻璃劃了一道道血痕的手背和胳膊,只護著懷裡在最後一刻從他刀下搶出的打刀。

她仍然不敢吸氣,把呼吸放到最輕,吃痛得死死咬住下唇。對方立即轉移了目標,砍刀轉眼就朝著她這邊揮來。

瞄準他動作中一瞬的空隙,審神者抬腿一個橫掃正中他的手腕。

她沒剩多少力氣,這一腳還是踢得砍刀脫了手。砍刀在空中轉了兩個圈,直插進邊角的木櫃,時江身形一晃,還不等站穩,腹部就重重中了一拳。

她的第一反應是幸好,幸好自己是斜抱著龜甲貞宗的刀身的。

完了。

她緊接著想。

腹部挨那一下的同時,條件反射倒抽的一口涼氣讓毒霧直直灌進了肺部。視野越發模糊,水落時江雙膝一軟栽倒在地。

「主人!」

不動行光的聲音聽著很遙遠,她只聽得到什麼重物沉悶落地的聲音……想來應該是他及時趕來把這人也一併處理掉了。

「明明……」他話裡帶著哭音,「明明想這回一定要保護好主人的,為什麼——」

「不動。」

時江低聲道,「不是你的責任。」

「我找到一個還沒有多少毒氣的房間。」

接著響起的聲音是剛剛趕來的葯研,「先把大將扶到那邊去。」

水落時江沒有印象自己走了多久,她只感覺到後背靠上了冰涼的牆壁。

「……去找大家。」

她忍著一陣陣的抽疼,儘可能平靜地開口:「然後分頭去收好剩下的刀。」

不動:「但是主人——」

「我沒事,」時江打斷他的話,「這是命令。」

「我保證,」她道,「我可以撐到你們回來見我。」

「……許下了不負責任的諾言啊。」

一放鬆下來,力氣就在一點點流失,混亂得快要炸開的腦袋讓水落時江一時半會兒無法回應諾亞說什麼,她只是聽著。

「您應該很清楚自己的情況,」他道,「身體早就承受過量的毒氣了。」

「但我總不能讓他們親眼看著我這樣。」

時江好不容易擠出了聲音,「所以……先支開也好。」

「我在想,」諾亞說,「就算強搶也是,您從館長辦公室出來到襲擊,前後不出十多分鐘,您和刀劍們還是會在這裡。」

「您應該也是能說服那位館長的,如果再多些時間。」

「……什麼?」

「所以,這是必然,」AI溫柔地笑道,「『果然是今天』……這樣的感覺。」

「我說過見到初代是我最大的願望之一,事實上,我還有一個願望,可惜無法親眼得見了。」

水落時江朦朦朧朧地意識到他要做什麼。

「我估算了館內的毒氣密度,以及絕望一黨在外界投放的毒氣密度,即便您能走出去,也不一定能撐到和大家匯合。那就只剩下一個辦法。」

審神者在極短時間就可以致命的沙|林毒氣里暴露得太久,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迹。他能做的只有用支撐他運行的全部靈力梳理被毒氣破壞的神經,把影響強壓到最低,可以再多爭取那麼一點點時間,直到回到安全地帶,時之政府趕來施以救援。

「你……」水落時江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牙關里擠出來,「給我住手……」

「我又不是沒有違背過您的命令。」他輕快地說,「更何況,從一開始,我就有這樣的覺悟了——所以,至少想讓您知道一件事。」

「能遇見過您……」

諾亞那自始至終都十分溫和的聲音彌散在空氣中。

「真的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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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高校級的審神者[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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