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玄武門城樓上的打更聲隱隱約約,皇帝大人依舊睜著眼睛。
他原本以為自己是做夢,從早晨睡醒直到現在,在一整天的懵圈狀態下完成了上朝、用膳、看摺子等一系列活動,全程都有些恍惚,覺得跟看古裝戲一樣。
近身伺候的太監宮女們向來小心謹慎,自保都來不及,壓根沒察覺出來皇上不太對勁。
直到入夜之後,虞璁才反應過來,自己這不是做夢,是真穿了。
這紫禁城和龍袍冠冕,不是自己腦補的細節十足,而是它們本來就是真的!
太監是真的,瓷瓶碗碟是真的,就連這錦繡輝煌的乾清宮也是真的!
他又翻了個身,被金絲線綉玉枕硌的脖子生疼。
我這是……睡了一覺成皇帝了啊。
這怎麼玩兒?再睡一覺能穿回去嗎?
皇帝大人猛地坐了起來,伸出手來揉了揉臉。
帳幔外的黃錦察覺著皇上已經輾轉半宿了,小心試探道:「陛下?」
虞璁愣了下,斟酌著語氣道:「朕恐怕是有些睡糊塗了。」
「公公,你告訴朕,如今是哪一年?」
黃錦也沒有想太多,溫聲道:「回陛下,如今是嘉靖七年。」
——嘉?靖!
——我穿到嘉靖皇帝朱厚熜身上去了?!
這大明朝雖然皇帝多,歷史也又臭又長,但是有幾個皇帝及相關的幾段歷史,自己的印象那叫一個深刻。
美食達人朱高熾,活生生給自己胖死,走路都得太監扶著。
動物園主朱厚照,喜歡養男寵孌童,皇宮裡搭了個獸苑,搜羅各種獅虎豺狼金錢豹,腦子一抽還自封將軍出去打仗。
修仙狂魔朱厚熜,幾十年如一日的寫符籙煉金丹,給一幫道士封爵賞祿,專心致志研究成仙方法,連朝都懶得上了。
所以——我真的,真的穿到那修仙皇帝朱厚熜身上了?
得虧沒穿成崇禎同治之類的倒霉蛋。
虞璁後背有些發涼,心想還好是明朝中期啊,這時候大明國還沒完蛋,還能搶救一下。
這朱厚熜原本是藩王出身,可那個當皇帝的哥哥不僅喜歡胡來,暴斃之前連個子孫後代都沒有留,江山社稷就只好強行交給這個在湖北安心當王爺的弟弟,算是讓他白撿了個皇帝的位置。
朱厚熜十五歲時赴京登基,還沒進城就跟宮裡的老臣們較勁折騰,一輩子活的倒也算恣意洒脫,壓根不管那些大臣們的念叨,想怎麼來就怎麼來。
眼下自己連這老太監都不知道怎麼稱呼,宮裡來去全靠轎子抬著自動尋路,簡直跟廢人沒有區別。
虞璁心裡嘆了口氣,腦袋裡突然冒出來了一個名字。
如果說這朝廷上下還有誰可以信任親近,就只有他了。
——陸炳,明朝唯一一個三公兼任三孤的重臣,是這皇帝乳母的孩子,竹馬般一起長大的兄弟,更是肯拿命去火海里把皇帝背回來的摯友。
論地位,論交好,都是值得一輩子信賴的人。
古代沒有消防車,也沒有任何防護道具。這個陸大人肯隻身赴火海把皇上給背出來,那就真的是過命的交情。
虞璁左右一琢磨,又想起來了些什麼。
現在才嘉靖七年,陸大人也只是個當差的錦衣衛,後面的那些無限榮耀都還沒到登場的時候呢。
也罷,先了解下大概的情況吧。
「公公,去把陸炳喚過來,朕有話要問他。」
他定了定神,心想今兒晚上無論如何是睡不著了,倒不如把一些事情都問清楚。
他這莫名其妙的就穿到了明朝,連個前情提要都沒有,簡直比裸考六級還可怕。
穿越者們若是進了後宮,或者尋常百姓家,倒也沒什麼,混吃等死過日子就成,遲早能習慣的。
可他不一樣。
皇帝,是註定要上朝臨政,治理國家的。
要真的效仿原主,幾十年跑西苑道觀里偷懶逃班,他的良心會超痛的好嗎……
宮女們自覺地過來伺候他更衣,虞璁隨口要了一壺熱茶,心想得虧自己穿成了九五之尊的皇帝,就算哪兒不對勁,也沒人敢質問懷疑兩句。
——懷疑了又能怎樣?自己這是魂穿,原主怕是丹藥磕多了夢中暴斃,倒真的去青霄外見玉皇大帝去了。
半盞茶還未喝完,殿外就傳來了通報聲。
黃公公小心地觀察著皇上的臉色,試探道:「陛下,陸總旗已經到了。」
皇上略一抬手,示意其他宮人都撤出去。
伴隨著木門沉重的吱呀一聲,一個身著飛魚服的男人快步走了進來。
虞璁漫不經心地一抬眼,緊跟著怔了下。
跪在他面前的陸炳,氣質凜冽的猶如一把出鞘的寒刀。
他眸深眉長,隨時待命的姿態猶如隨時可以撲殺獵物的豹子。
朱厚熜當年十五歲入宮,在京城既無長輩庇護,還要想著法子捋順這接盤的整個朝廷。
當時宮中氣候已成,內閣里重臣環伺,權力也握在那老狐狸楊廷和手裡。
是他,如帝王的爪牙一般,暗無聲息的抹殺掉一眾擋路的存在,一路護著少年意氣的嘉靖帝坐穩了這乾清殿的位置。
虞璁沉默了很久,只覺得一切都變得越來越清晰。
自己現在是這紫禁城的君王,是這把寒刀的主人。
往後的路,哪怕不想走,也得硬著頭皮走下去。
雖然已經過慣了現代的生活,雖然被劇透了一臉這皇帝今後的人生,可剛來這個時代,無論是宮中禮度規制,還是人物格局,他都一無所知。
「陸炳,朕與你,是自幼長大的兄弟,對么。」虞璁想了一會兒,緩緩開口道。
很多事兒記得迷迷糊糊,都不確定準不準。
這要是記錯了名字,喚了個無關緊要的路人甲進來,可就算捅了婁子。
陸炳跪在地上,雖然不知皇上為什麼突然提起這一茬,卻還是垂眸點了點頭。
虞璁略有些頭疼的又嘆了口氣,低低道:「朕最近有些偏頭痛,許多事都記不清了。」
他的聲音清冷低沉,帶著些磁性。
「子夜裡喚你過來,是想問清楚些事情。」
這個時候,也只能強行失憶裝糊塗一波,得套幾句話出來。
陸炳雖然心裡驚訝,卻一句多餘的都不敢多問,只沉穩地應道:「臣定知無不言。」
虞璁也不客套,再度確認道:「如今是嘉靖七年,朕多少歲了?」
「回陛下,您剛過完九月十六的誕辰,已經二十一了。」
那還很年輕啊。
皇帝大人沉默了幾秒,再度開口道:「拿個鏡子過來。」
他還真想看看,這古代的皇帝長什麼樣。
明代的銅鏡模糊還泛著黃,虞璁拿在手裡把玩了一刻,照向了自己的臉。
鏡中的年輕人蒼白消瘦,鳳眼狹長。
他愣了下,左右偏了下臉,又隨意地做了兩個表情。
一啟唇,竟漏出兩枚小虎牙出來。
虞璁怔了下,下意識地舔了舔那尖尖的虎牙,突然覺得鏡中一臉冷漠的自己有點萌。
難怪當皇上講究笑不露齒,一臉嚴肅啊。
這真要露出兩顆虎牙出來,真是一點皇家威嚴都沒有。
他冷哼了一聲,又把臉板了回來。
陸炳悄無聲息的候在一側,佯裝沒看見剛才的那一幕。
他總覺著,今兒的皇上有些不對勁。
比從前溫和了許多,全身緊繃的狀態也放鬆了下來。
「你現在在哪裡當差?」
「錦衣衛正七品總旗。」陸炳垂眸恭謹道。
虞璁打量了他幾眼,又瞅出些門道出來。
陸大人雖然品階低,但穿著飛魚服,明顯是恩寵加身,進宮之後被嘉靖皇帝親賜的。
這飛魚服原本是元朝宴會時專用的曳撒質孫服,後來改成僅次於蟒袍的賜服,就跟清朝的大黃馬褂一個待遇。
「從今以後,你近侍朕的左右,無要事不得外出。」他硬著頭皮道:「朕的偏頭痛之事,不得傳出去。」
陸炳會意的點頭,低低道:「望陛下保重身體。」
現在這皇帝的位置,不想當也得當,不然大明江山交代在自己手裡,真就成了千古罪人。
「不必跪著,坐過來。」
此刻入夜寂靜,也剛好有段緩衝期,能簡單交流些事情。
一個垂了眸子,屏息凝神的坐在那裡。
一個佯裝喝茶,半晌沒有開口。
——這要從何談起呢?
聊聊朝廷里的政務?問問有誰在作妖?
不太可能。
虞璁在心裡否定了這個想法。
自己是臉盲症,要不是陸大人透著股冷峻的氣質,眉眼深邃鼻樑高挺,自己還真記不住他。
前朝的事情,怎麼著都得等跟大家混臉熟了,能叫上各個的名號之後,再慢慢著手。
那問問後宮里的大事兒小事兒?
想到這裡,皇帝大人僵住了。
他終於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這性向放在古代,是個實打實的斷袖啊。
他從小就不喜歡和女性接觸,連相親都是能逃則逃。
問題是現在接盤了這江山社稷,後宮一溜妃子肯定都等著臨幸呢,往後怎麼辦?!
要不去跳個井試試?看看能不能再穿回去?
虞璁下意識地晃了晃腦袋,輕咳了一聲,不自然地開口問道:「朕後宮里,一共有多少妃子?」
陸炳身處錦衣衛,倒也和內務府之類的有過接觸。
他沉吟片刻,回憶道:「一后二妃九嬪,大致如此。」
那還不算很多。
「不過來年春天,會再招收一批秀女入宮的。」
「不行!」虞璁下意識道。
陸炳愣了下,看向了他:「陛下?」
別的事兒都能好好商量,可是娶老婆還是算了。
虞璁意識到自己碰著敏感問題,腦子就有點亂,擺了擺手,略有些苦惱的開口道:「有沒有法子……不選秀?」
這種問題好像……挺煞筆的。
哪個皇上不娶個三宮六院呢?
自己想繼續活著,想應付那幫大臣們跟三姑六婆似的催促,就得跟種馬似的睡那幫無辜的女人們。
但哪怕365天一天不差的睡過去,後宮里也總有被冷落的可憐女人啊。
更重要的是,我是個純受啊,眼巴巴的等個可愛老公睡我都不錯了,怎麼可能睡別人……
陸炳又沉默了片刻,突然開口道:「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