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第一百零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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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些畫面里有明艷不可方物的女子紅衣獵獵打馬飛馳;有總是拿著一卷書,卻從來不看,見人就拖過去下棋切磋,最後卻盤盤輸的捶胸頓足的男子;還有一個長得跟她幾乎一模一樣的男童,比她瘦小,比她怯弱精緻,像個真正的冰玉娃娃。他總是慢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後,然後羞澀的沖她笑;還有滿天滿眼的紅,有彷彿永遠也放不完的鞭炮,有穿著喜慶的婆子將手牽著手的她和那個男童分開,有那男童扭曲痛苦的小臉,以及被捂住的嗚嗚哭聲……
夢裡,好疼……
「貝……貝……」娃娃夢囈,聲音極低極低的,源自肺腑,到了唇邊便微弱得幾近於無。
娃娃念一聲,心裡的難過就多一分,就更往那溫暖馨香之處再靠近一些……
終於,九郎被擠得好似胸口壓著塊大石頭,憋悶著,幾欲窒息。
來自身體的自然反應,他腰背繃緊,手上一使力,要將那壓在他胸口的重物推出去……
可是手在觸到那物時,突然又泄了力道。
那物,軟綿綿的,還帶著淡淡的乳臭味,蜷縮著窩成一團。
九郎僵著脖子,慢慢的往下看去……
只有一顆黑黝黝的,亂糟糟的頭頂。
這?這難道是那作天作地能作出人命的西戎娃娃?她怎麼跑到他的榻上的?誰給她的膽子?
………
一時間,好些個疑問在九郎的心中翻江倒海。
「喂,醒醒。喂,你醒醒……」
九郎拍拍娃娃的背心,推推小胳膊,再揉揉毛茸茸的小腦袋,額,觸感好得有些不可思議。他喚了一聲又一聲,娃娃還是沒醒,堅決不醒。
終於,他使上了絕招。
他捏著娃娃的小鼻子,一刻,兩刻……
娃娃終於醒了,先是『啪』的一聲打在九郎的手上,打得九郎猝不及防。然後才把埋在被窩裡的小腦袋拔了出來,最後艱難而緩慢地睜開雙眼……
九郎又是一驚。
原本澄澈如南玉的圓圓大眼,現在變成了粉嘟嘟的小桃子,中間眯著一條縫,怎麼也掙扎不開……
再配上一張水洗過的小臉,這是黃河發大水了,還是長江泛濫了?
九郎原本準備好的所有責問又被通通堵回了肚子里。
九郎:「……」
娃娃:「……」
努力了半響,娃娃的眼睛依舊不能完全睜開,且酸脹得難受。
娃娃終於放棄了掙扎。她委屈的抽了抽鼻子,短粗的胳膊向上摟著九郎的脖子,朝著夢裡極溫暖馨香的所在又軟軟地貼了回去。
本來就不曾大醒的人又接著睡下。
至此,九郎的一顆心上上下下,矛盾又掙扎,一會兒憋得難受,一會兒脹得發軟,最後幻化成了溶溶春水,微微蕩漾著……
一個不知事的小娃娃你能跟她計較什麼?
並且這種完完全全被人信賴,被人需求,被人毫無介防地貼近的感覺還不算太壞……
九郎默了默,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也闔眼重新睡了。
外面已是天光大亮又如何?
冬日暖陽,含蓄地親吻著大地,它融冰化寒,正是睡覺的好時候。
而同在一片暖陽下的廣信縣丞家的客廂方內,一位修眉聯娟,身上掛著七八個香包,遠遠望著比花花解語,比玉玉生香的男子正臨窗而立。他手裡捏著一封和離書,一束光透過窗欞剛好掃在『和離』二字上,耀眼的有些刺目。
在他身後,矮矮的坐榻上躺著一個用大紅披風裹著的男童。男童約么五六歲大小,頭上綰著兩個小髻髻,臉頰消瘦,五官精緻入畫,但蒼白病弱,彷彿風大一點就會被吹跑似的……
那男童竟然和九郎懷裡的西戎娃娃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何秀?」
明明有厚重的車簾遮擋了一切,少年的眼睛卻像長在了那帘子上。
何秀眉間的豎溝皺得更深了。那笑的不知死活的娃娃還向他晃著小腦瓜子,左一下,右一下……
轉身,何秀雙膝跪地,手裡的大刀半截都插進了土裡。
幾瞬之後,「唰」的一聲,少年掀簾而出。他高高在上地站在車轅處,神色冷冽異常。
四周很快都安靜下來,正在忙碌的部曲和奴僕們停下手裡的動作,以一種意外且懼的目光望著他們的郎主。
他們的郎主是謝家九郎啊,形似道,神姿高徹,如瑤林玉樹,風塵外物的謝九郎啊。
這樣的郎君該是嘴角永遠銜著一抹似有若無的微笑;該是文雅中帶著和善,和善中透著淡淡的疏離和不可攀折的高貴……
可是他們卻在他的臉上看到寒冰一般的冷漠,他們還感受了他的憎恨,他無處發泄的暴虐……
謝九郎看向了那個娃娃……
藏紅色的夾棉小襖,領子上有一圈灰白半髒的兔毛,頭髮倒長不短的披掛著,狗啃過一般。在眾人屏氣凝神的時刻,不諳事的娃娃也終於像感覺到什麼,對著謝九郎的方向緩慢抬起頭來。
娃娃有一副比漢人更加深邃精緻的五官,肉嘟嘟的臉頰彷彿充了氣,細嫩得一戳即破。何秀能一眼看出來她的西戎身份,大概是基於娃娃那白得異常的膚色和灰中帶藍的瞳仁。
而恰恰便是這些異於漢人的特徵讓謝九郎想起重生前做遊魂孤鬼的那些年……
那些年裡,侵略漢地、屠殺漢人最兇狠的便要屬西戎和北胡,他們甚至在長江以北的地區前後建立了夏、涼、燕、秦、趙、成等大大小小几十個國家。而後的幾十年甚至幾百年,堪稱華夏史上最黑暗的大分裂時期。
曾時,謝九郎是親眼見過異族人將漢人比作兩腳羊。兩腳羊並不是指羊,而是在血腥的戰場中被當做食物來吃的人。
後世甚至有記載『老瘦男子謂之『饒把火』,婦人少艾者,名為『不羨羊』,小兒呼為『和骨爛』,又通目為『兩腳羊』。
其中尤以『不羨羊』和『和骨爛』最受胡戎士兵的喜愛。
那時便常有鬈髮碧眼的胡戎貴族小孩看著行軍鍋里煮著漢人的小孩……
想到這些,謝九郎幾乎激紅了眼,遠遠望著,像要浸出一層血淚來。
四下靜得落針可聞,那娃娃依然一副爛漫懵懂模樣。她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輕悠悠地擺脫了殷鐵三對她的挾制,然後走到九郎的牛車前,爬了幾次,都笨拙地摔了下去。
最終,她撇撇嘴,扯了扯九郎的袍角,從胸前的衣兜兜里掏出一枚半熟的野果子,捧在手心裡滾了滾,遞給高高在上的郎君。
那濕漉漉的大眼睛,像閃著光,像是在說:
「大哥哥,你別哭,我把我的果子給你吃……」
那一瞬間,謝九郎感覺像是有一個重重的東西從心房上摔下來,在地上砸得四分五裂。
呼吸窒了幾窒,幾乎帶著落荒而逃的狼狽,謝九郎轉身掀簾鑽進牛車。
娃娃望著還在晃動的暗紅色車簾,先是一臉懵,轉而張嘴幾欲大哭。
跪在地上裝了半天死人的玄衣騎衛殷鐵三恰時上前一把捂住娃娃的嘴,直對著娃娃拚命搖頭。那又急又怕的囧樣任誰都能看得出,他此刻心裡一定在無聲吶喊著:
『哎呦祖宗,好不容易保住的小命,可千萬別給哭沒了……』
百夫長何秀也不甘落後地扶膝而起。他一改先前的恭謹模樣,神色一凜,冷冷掃視一周。四周的部曲和奴僕趕緊垂下腦袋,假裝忙碌起來,彷彿先前看熱鬧的並不是他們似的。
「出發!」
何秀聲如洪鐘一聲吼,躬身迅速退至路旁。趕車的美髯老大爺對其投去淡淡的一瞥,手裡的鞭子同時一揚,牛車便率先軲轆轆的動起來。車行得又平又穩。
「何百戶,何百戶?」
謝九郎所在的牛車還未走遠,玄衣騎衛殷鐵三抱著娃娃又摸回到何秀身邊。
何秀反手扼住殷鐵三的手腕,確定車隊已經行過大半后這才鬆手轉過臉來,然後一臉平靜的望著對方。
尋常出了名的又倔又愣的殷鐵三倒是難得的乖順。
「何百戶,郎主的意思是這小娃娃可以留下來的,是吧?」
懶得再看殷鐵三的那張大臉,何秀竟是被他這句話給氣笑了。
看先前的情形,這山匪留下的小娃娃不知是哪裡觸犯到了郎主,能留住性命已是不幸中的萬幸。這殷鐵三竟然還想將娃娃留在車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