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第一百一十五章
此為防盜章(如果你看到這一章證明親購買比例不足百分之六十哦)自身體有恙以來,九郎再無需過著『三更起榻,四更入太學,五更便已做了兩篇文章』的清苦日子,更何況南下蒼梧遠離了建業,遠離了祖父和父親的殷殷教導,九郎早已是那個想睡時便睡、想醒時方醒的散漫疏狂之輩。
這不,昨兒夜裡便和一府中掾吏討論『治印之學』,興緻上頭直到雞鳴時方歇。按理說這個時候該是沒有奴婢敢來攪擾他的。
「稟郎君,河內山翟和吳興孫易以及王家十郎、庚家七郎昨夜突至蒼梧,此刻已到壽安堂中,說是來拜訪故人的,郎主派人來叫郎君過去呢。」說話的是蒼梧謝家家主謝龔派送到九郎身邊伺候的婢女,而她身後則是一列端著盥洗用具的僕人。
九郎頭昏沉得厲害,故而語氣微微有些不善:
「進來罷。」
話畢,奴僕們便躬身魚貫而入。
突然,一聲怒喝從屋外由遠及近:
「粗野匹夫!」
緊接著便是騎兵穿的高筒靴踏在青石地板上的沉重聲響。
那聲響轉眼已逼到室前,然後便見一個黑色的身影鐵一般佇立在那裡。
「豎子不足以教,爾敢擅闖於室、唐突於主?」頭髮灰白的尚叟氣呼呼地推搡著那個身影,那身影竟是一動也不動。
室內正在更衣的九郎眉頭一跳,轉眼又恢復了平靜。
縛帶,著履,整冠,配飾香囊……一樣接著一樣,一絲不苟地裝扮完整以後,九郎這才揮退左右婢女,施施然走出門去。
門外兩人皆是一臉一身的汗。
一人是從建業跟帶蒼梧的世仆湯叟,他是急的。
一人便是那個闖入的黑色身影,他是玄衣騎衛殷鐵三。他是累的。
「什麼事?」九郎雙手攏在大袖中,平淡開口。
他什麼也不需做,只昂首站在那裡便是一派世卿公侯家的氣度泱泱,無端讓人信服。
「求郎主救治娃娃。」殷鐵三揭開身上的大髦,露出裡面貓兒般蜷縮成一團的娃娃。娃娃汗濕的鬢髮胡亂的貼在額面上,慘白的小臉比幾個月前九郎剛見著她的時候瘦了一半。
「怎麼救?」
「傳聞太極觀的清虛真人乃神醫董奉的後人,修的歧黃之術,曾救活過血崩的婦人,能阻止霍亂的橫行,還讓先天心疾的裴家幼子活到了三十又八……」
「呵!」九郎霍然打斷滔滔不絕的殷鐵三,壓著嗓子低而沉的問了一句:
「殷騎衛,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做什麼嗎?」
殷鐵三整個人頓時一僵,慢慢抬起頭來。
臉還是那張長滿了絡腮鬍子的大臉,有別於以往的剛毅,而今滿是風霜。
「卑職清楚自己在說什麼做什麼,卑職有負於郎主的栽培,如今擅離職守,違反軍紀,所有懲處甘願領受。」
殷鐵三一字一頓,神色前所未有的認真。九郎突然產生了一種錯覺,彷彿眼前這個只能做兵不能做將的粗獷匹夫今日所說的不是話,而是一塊塊金玉,砸在地上聲聲作響。擲地有聲說的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郎主仁善,求郎主施恩。」
殷鐵三看了又看懷裡的娃娃,將其凌亂的鬢髮通通都歸攏到耳後,然後脫下身上的大髦裹住放置一旁,最後一拜不起。
湯叟一直站在殷鐵三的身邊。他的神色從頭到尾幾經變化,開口幾次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無奈便只好學著殷鐵三的樣子也一拜不起。
看著一黑一白兩顆頭顱匍匐在自己腳下,九郎的臉青了又黑,轉眼又笑了,且笑得甚是有些俊俏風雅。
「咦,九郎啊九郎,枉我們不惜輾轉千里前來探望於你,憂你病情反覆,怕你水土不服,衣食不美,恐你寂寞,心心念念之……哪知如今友人已入門庭,左等右等,你不來見我們也就罷了,竟然站在門口對著冉冉朝陽笑得如此風騷入骨,快跟我們說說何以如此啊?是遇到了什麼好事,還是這南疆的美人於建業城中的美人別有一番風韻,惹得我們九郎迷醉?」
伴隨著一陣兒清亮之聲,幾位衣履光華的少年穿過垂花門,沿著抄手游廊款款而至。打頭調侃的正是比九郎還要小上一歲的光祿大夫王拾的第三子王家十郎。
王十郎瓜子臉尖下巴,雙目燦燦,稚嫩俊秀更甚女子,嘴卻甚毒,常懟得他人啞口無言憤憤然掉頭就走……
在他身後言笑晏晏的兩位,年紀稍長,下巴處有淡淡胡青的是河內山翟,劍眉星目相貌堂堂的是吳興的孫易。
走在最後面無表情,卻一直關切的望著九郎的是庚氏七郎。
庚七郎有別於時下人們最為推崇的白皙清瘦,他小麥膚色,眼窩深邃,鼻樑微勾又皆身高腿長,看起來別有一番風姿。
庚七郎是九郎前世第一摯友,勝過王十郎的兩小無猜,勝過清虛真人的心意相通,更是九郎第一個妻子大雅以及第二個妻子小雅即皇后的親親大哥……
「我可以如你所願,但從此你不僅要離開玄衣騎衛,離開謝家,甚至要離開晉國土地,一生受我驅使,至死不回故土。你還願意嗎?」九郎並不看愈發走近的友人,他走到娃娃身邊,蹲下身來,輕輕撫慰娃娃的半邊臉頰。
趴在地上的殷鐵三整個身軀都開始顫粟……
郎主可真狠啊。背井離鄉至死不回比一刀剮了他還狠啊。
可是他別無選擇。
「謝郎主成全。」說完,那昂藏男兒竟低聲哽咽起來。
九郎微微愣怔,爾後便抱起已經輕得不像話的娃娃轉身入了內室,一邊走一邊吩咐道:
「湯叟,去請清虛真人來,要快。」
湯叟一個激靈迅速爬起身來,「誒……誒……」幾聲便甩開已經失態的殷鐵三,一路朝外小跑而去。跑到一半又突然返回來,對著游廊上正一頭霧水的王十郎、山翟幾人鞠了幾個深躬,這才徹底離去。直惹得王十郎幾人一通前俯後仰。
幾瞬之後,「唰」的一聲,少年掀簾而出。他高高在上地站在車轅處,神色冷冽異常。
四周很快都安靜下來,正在忙碌的部曲和奴僕們停下手裡的動作,以一種意外且懼的目光望著他們的郎主。
他們的郎主是謝家九郎啊,形似道,神姿高徹,如瑤林玉樹,風塵外物的謝九郎啊。
這樣的郎君該是嘴角永遠銜著一抹似有若無的微笑;該是文雅中帶著和善,和善中透著淡淡的疏離和不可攀折的高貴……
可是他們卻在他的臉上看到寒冰一般的冷漠,他們還感受了他的憎恨,他無處發泄的暴虐……
謝九郎看向了那個娃娃……
藏紅色的夾棉小襖,領子上有一圈灰白半髒的兔毛,頭髮倒長不短的披掛著,狗啃過一般。在眾人屏氣凝神的時刻,不諳事的娃娃也終於像感覺到什麼,對著謝九郎的方向緩慢抬起頭來。
娃娃有一副比漢人更加深邃精緻的五官,肉嘟嘟的臉頰彷彿充了氣,細嫩得一戳即破。何秀能一眼看出來她的西戎身份,大概是基於娃娃那白得異常的膚色和灰中帶藍的瞳仁。
而恰恰便是這些異於漢人的特徵讓謝九郎想起重生前做遊魂孤鬼的那些年……
那些年裡,侵略漢地、屠殺漢人最兇狠的便要屬西戎和北胡,他們甚至在長江以北的地區前後建立了夏、涼、燕、秦、趙、成等大大小小几十個國家。而後的幾十年甚至幾百年,堪稱華夏史上最黑暗的大分裂時期。
曾時,謝九郎是親眼見過異族人將漢人比作兩腳羊。兩腳羊並不是指羊,而是在血腥的戰場中被當做食物來吃的人。
後世甚至有記載『老瘦男子謂之『饒把火』,婦人少艾者,名為『不羨羊』,小兒呼為『和骨爛』,又通目為『兩腳羊』。
其中尤以『不羨羊』和『和骨爛』最受胡戎士兵的喜愛。
那時便常有鬈髮碧眼的胡戎貴族小孩看著行軍鍋里煮著漢人的小孩……
想到這些,謝九郎幾乎激紅了眼,遠遠望著,像要浸出一層血淚來。
四下靜得落針可聞,那娃娃依然一副爛漫懵懂模樣。她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輕悠悠地擺脫了殷鐵三對她的挾制,然後走到九郎的牛車前,爬了幾次,都笨拙地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