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精神世界

西澤一對上奧斯維德的眼睛，就覺得不是很妙。

先前打的抑製劑怕不是假的，遲鈍的五感在碰上這個人后居然又變得敏銳起來，他覺得自己聽見了奧斯維德平穩細微的呼吸聲，看清了那雙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訝，甚至能感覺到對方周身的溫度……

西澤猛地收回了視線，驚覺信息素對他的影響好像加深了，身上的低熱又有點升起的跡象，頓時有些不自在：「……你怎麼在這裡？」

蘭登聞聲回頭，發現奧斯維德一言不發地站在邊上，他有些恍然地睜大眼，看看奧斯維德，又看看西澤。

「他是過來接受例行精神疏導的。」蘭登說，「你看我光顧著跟你說精神力，都忘了他剛好今天過來——我之前看過協會的報告了，你們倆是95%匹配度的匹配對象吧？」

他邊說著邊點開自己手腕上的終端，光幕上列出一份報告：「哦……結合熱低熱，這裡有個備註說你們倆已經有過親密接觸了？」

西澤：「……」

奧斯維德彷彿沒聽見蘭登說話似的，目光一直鎖在西澤身上：「你們在做什麼？」

蘭登：「正教他怎麼感受自己的精神力，他剛覺醒嚮導屬性，對怎麼去調動自己的精神力一竅不通。」

奧斯維德點了點頭，也沒跟兩人打招呼，徑直開門出了辦公室，似乎是走了。

西澤出乎意料地一愣，居然一時分辨不出心底一閃而過的情緒是什麼。

為了緩解有些混亂的腦子，他隨口問道：「奧斯維德為什麼要來教授你這裡接受精神疏導？我記得近衛隊里也有不少嚮導隊員，為一個哨兵疏導並不難吧？」

哨兵擁有強大的五感，每天通過感官接收到的信息是正常人的成百上千倍，這些數量龐大的信息一刻不停地影響著他們，往往容易令他們陷入狂躁之中，嚴重的時候甚至會影響他們的精神，導致他們精神崩潰。

面對這種情況，嚮導的精神疏導就顯得尤為重要了，這就是有了伴侶的哨兵狀態會更加穩定的原因。單身哨兵由於沒有嚮導伴侶，大多會找熟悉的嚮導朋友或者到社區服務機構接受日常的精神疏導，只要嚮導的能力不是太差，對一般哨兵的疏導他們還是能勝任的。

「你說奧斯維德？」然而蘭登卻搖了搖頭，「他不行，他的情況有些特殊，幾乎沒有人能幫他進行精神疏導。」

西澤一愣：「他不是准A級嗎……難道他實力已經完全達到A級了？也不對啊，就算是A級，近衛兵團里也不是沒有A級嚮導。」

蘭登笑了笑，沒有詳說：「這一點就是他的個人隱私了，先不說這個……」他邊說著邊從辦公桌上拿起一個水晶球一樣的圓球，交到了西澤手上。

圓球入手感覺潤澤溫暖，西澤奇道：「這是什麼？」

「模擬生物精神效果的精神球，就是模仿了一個能騙騙人的表層精神網形態，沒有實際的思維內容在裡頭，平時都是用來給新手嚮導練習怎麼進入別人精神世界的，有幾個檔，最低的正好能模擬一個E級哨兵的精神世界強度。」

西澤懂了，這是要給他練習。

蘭登：「理論知識你都是學過的，我們就不再花時間在那些沉悶的東西上了，對你來說實際應用比較重要。作為嚮導來說，精神疏導是基本功，但要想進行精神疏導，你首先必須要進入對方的精神世界，連精神世界都無門而入，那精神疏導還是免了。」

西澤看著手中的圓球，把玩了一下，只覺裡頭一片渾濁，似乎有很多模糊的煙霧在打轉，根本看不清虛實：「我該怎麼做？像剛剛那樣感知精神力，然後呢？」

「然後就將你自己的精神力散開成網，覆蓋在精神球上，控制思維觸手進進球體內部，當你發現自己腦海中呈現出球體中的景象時，就是進入成功了。」

西澤瞭然點頭，他剛才已經感知到自己的精神力了，也順利展開過精神網，聽蘭登這麼說，利用思維觸手進入別人的精神世界應該不太難。

他閉上眼睛，白虎默契地走到他身旁，那股微弱的精神力果然再次出現，像蜘蛛布網一樣，散開成千萬條精神絲線，彼此勾連成網，緩緩地罩在了精神球周圍。

一切看起來還挺順利的，然而十多秒后西澤睜開眼，有些疑惑地咦了一聲，然後皺著眉頭又閉上了眼，半分鐘后，他表情微妙地再次睜眼看向蘭登。

「……什麼都感覺不到。」

蘭登詫異地看著他：「不可能，這只是個E級的精神網強度，精神排斥幾乎等同於不存在，你覺醒的嚮導屬性是E級，應該能進去的。」

西澤搖了搖頭：「但我的思維觸手確實被攔在外面了。」

蘭登不可置信地從他手中接過精神球，嘗試著感知了一下，順利進去了，完全沒有問題。他拿起精神球看了一陣，又轉頭看了看西澤，臉上露出個有些驚詫的表情：「不會吧……你該不會，其實連E級都沒達到吧？」

西澤：「……」

就像哨兵和嚮導的最高評級是S，但那並不意味著他們能力的極限就是S了，歷史上關於超S級的哨兵嚮導也是有過幾次零星記載的。與此同理，最低評級E也就並不意味著實力低於E的人不存在。

西澤完全沒料到自己的嚮導屬性居然可能比E還差，自尊心出現了輕微裂痕。

蘭登滿臉不可思議地來回踱步：「這下麻煩了，因為評級標準最低就是E，低於這個標準的人太少見了，學院近十年都沒出現過這樣的例子，所以符合你這情況的練習工具根本沒有。」

西澤深深感受到今天的經歷帶給自己的挫敗，「實在不行就算了吧教授，我本來也沒想把這個新覺醒的能力太當一回事，只要它別給我哨兵能力添麻煩就行了。」

「話也不是這麼說……」蘭登蹙眉思考，試圖尋找解決的方法。

正想得入神，一個聲音突兀地響起，令在場兩人都吃了一驚：「我來做他練習的對象。」

西澤和蘭登抬頭看去，發現已經離開的奧斯維德不知什麼時候又進來了，他安靜地靠在門邊，也不知道聽他們說了多久。

西澤覺得他的話十分矛盾，忍不住挑眉：「你忘了你是個准A級哨兵了嗎？」一個E級嚮導，怎麼可能進入一個比他強這麼多的哨兵精神世界之中。

但蘭登卻若有所思地啊了一聲：「等等，也不是不行。」

西澤：「嗯？」

蘭登：「你們不是匹配度95%嗎，說不定真的可以。」他說著朝站在門邊的奧斯維德招了招手，讓對方坐到西澤對面，「匹配度越高，證明你們的精神越容易融合，來吧，快試一試！」

奧斯維德和西澤對視了片刻，然後平靜地閉上眼。他坐得筆直，面容冷峻剛毅，閉上眼之後就像是一尊雕像，絲毫沒有尋常哨兵那種躁動不安的氣息，有的只是一身的冷漠。

西澤遲疑了好幾秒，落在奧斯維德身上的目光糅合著一種他自己都說不清楚的情緒。同為哨兵，他深知精神世界對一個哨兵的重要性，那是他們最脆弱、最不能向人展露的地方，對一個全然陌生的嚮導放下防備需要極大的勇氣，天知道對方會不會在侵入之後搞得自己的精神世界一片狼藉——那很可能導致精神崩潰！

但奧斯維德卻……

西澤甩了甩頭，深吸一口氣后閉上眼，他說服自己散開精神網，然後將信將疑地向奧斯維德伸出思維觸手，結果毫不意外地感受到排斥，但那陣排斥很快撤去，思維觸手頓時如入無人之境。

西澤吃了一驚，感到自己的意識一下子跌進了另一個領域，腦海中廓然開朗，出現了一大片看不見盡頭的藍天與大海，極遠處的天水之間，分界線被粼粼波光分割成閃動的一截截。他心有所感，抬頭仰望，只見天心處破開了一個圓洞，看不清裡面的虛實，只覺得應是一片幽冷，正往下傾灑著昏暗的光。

他認得這個地方，在彼岸星的那個晚上，在那個奇怪的夢中，他就是突然出現在這片大海里的。

原以為那只是一個荒誕的夢，直到現在再次身處其中，西澤才明白這就是奧斯維德的精神世界，原來那晚他已經來過了。

這一次，大海沒有掀起巨浪，而是在海面上捲起一陣微風，溫和地迎接了他，遠處傳來一聲長鳴，一道黑影張開巨大的翅膀飛掠而至，金色眼眸中滿含著興奮。

西澤避無可避，直接被獅鷲給撲倒了，他迅速而狼狽地抽回自己的意識，在現實中驀地睜開眼，然而隨後便一聲驚呼，直直往後栽倒在地，被跟著從精神世界跑出來的獅鷲抱了個滿懷。

奧斯維德聽見聲響也睜開了眼，只見獅鷲纏了西澤一會後抬頭髮現一旁的白虎，頓時四肢一蹬，棄了西澤轉頭去鬧白虎，兩隻大傢伙立即嚎成了一團。

西澤有些氣急敗壞地站起來，嘗試著將自己的精神體召回精神世界中，然而未果。

目睹這一切的蘭登教授愕然片刻，最後一陣感嘆：「獅鷲看起來挺高興的。」他有些欣慰地拍了拍奧斯維德的肩膀，「你也心情挺好的吧，我給你疏導了這麼多年，還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獅鷲。」

奧斯維德神色微動，好一會才低聲道：「我不太確定教授你說的心情好是什麼，但現在……我確實挺喜歡這種感覺的。」

他話里的意思很奇怪，蘭登聽懂了，但被兩隻猛獸嚎得耳膜震動的西澤卻沒聽見，他大聲喊著奧斯維德的名字，讓他快管一管自己的精神體。

奧斯維德慢吞吞地上前，按著獅鷲的翅膀，指示道：「快回去。」

獅鷲不為所動，實力巴著白虎不放爪。

奧斯維德：「它不肯走。」

西澤：「……」

最後還是看不過眼的蘭登教授施以援手，利用強大的精神力讓兩隻精神體安靜了下來，現場才不至於那麼慘烈。

蘭登舒了一口氣，有種死裡逃生的錯覺：「它們吵得我意識都快恍惚了，差點沒使對精神力。」但很快他又高興了起來，看向西澤的目光多了幾分拯救差生的成就感，「不過……這不就成功了嗎，你剛才進入奧斯維德的精神世界了吧？」

「進是進了沒錯。」西澤現在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了。

蘭登笑道：「匹配度高的對象就是這樣，疏導起來特別省事，行了，回頭你可以多找他練習，等你能幫他疏導，往後他就不用往我這跑了。」

西澤聽到一半就覺得這個提議對他不是很友好，什麼叫「多找他練習」？

「教授，我相信希爾上尉沒有這種閒情逸緻，近衛兵團是琥珀的護盾，他們每天都要處理一大堆公務，為聯盟千千萬萬公民施以最有力的援手，怎麼好讓我耽誤時間。」西澤振振有詞。

蘭登好奇地看向奧斯維德：「你很忙？」

奧斯維德回答很實在：「有時很忙。」他留意到西澤暗暗鬆了一口氣，頓了頓之後又道，「但……我很願意幫忙。」

西澤：「哈？」

奧斯維德淡定地看向他：「是你說的為聯盟公民施以援手，你不也是公民嗎？」

西澤：「……」

奧斯維德的表情看不出來絲毫變化，仍然是一派嚴肅冷漠，但西澤就是覺得有些說不出來的不對勁。

他抓心撓肺的，旁邊的蘭登教授卻高興地拍手：「太好了，問題解決！」他打開自己的終端在上面飛速按了按，「那我們該關注下一個學習任務了。」

他示意西澤和奧斯維德在終端手環上接收文件。

叮叮兩聲響起后，西澤看到接收成功的文件自動打了開來，首當其衝的是一本電子書的封面——

《結合熱與結合（嚮導專門手冊）》……

蘭登教授撫掌而笑：「你另一個緊要問題就是這個，低熱既然已經出現了，你們現在是對方唯一的匹配對象，正好可以一起研讀一下，指不定什麼時候正式結合熱就來了，也好隨機應變。啊對了……因為對於你來說這是頭號問題，所以這樣吧，自主通讀全文學習，三天之後我給你們考一次試，不及格的話要重考。」

西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