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反轉

69.反轉

什麼溫泉舒筋活絡,全是鬼扯,傅深泡完之後不但腿沒好,腰也快廢了。他精疲力竭,遠遠地躲到池子另一邊,指著心滿意足的罪魁禍首道:「別過來。離我遠點。」

嚴宵寒誠摯無辜地道:「我幫你揉揉腰?不幹別的。」

傅深:「用不著,滾。」

嚴宵寒便不吭聲了,傅深閉目養神片刻,聽他沒動靜,不禁有點心裡打鼓,懷疑自己話說重了,感覺好像剛睡完就把人一腳踹下床,有失溫柔體貼,於是默默出了口氣,打算順毛哄哄。

剛睜開眼,就發現嚴宵寒不知何時從他的正對面「漂」到了側面,他要是再多猶豫一會兒,說不定這人就要偷襲得手了。

嚴宵寒:「……要不然你再閉上眼睡會兒?」

傅深:「……」

「這也忒不乖了,」傅深無奈道,「我養著你解悶?還不如一鍋燉了吃呢。」

嚴宵寒無聲地沖他討好一笑。

水光瀲灧,波紋粼粼,他的眉目沾了水,輪廓越發清晰分明,烏黑長□□浮在身側,露出水面的肩頸鎖骨上綴著幾枚落紅斑斑的吻痕,那一笑更是灼眼似的動人,連滿目青山秀水都為之失色,直令傅深垂眸斂眉,感覺再這麼看下去,他就要按不住自己點烽火的手了。

同樣是吃人間五穀長大的,嚴宵寒也沒比別人多吸收天地靈氣,怎麼就他能長成這樣?

見傅深像個被妖怪誘惑了的和尚似地闔目,眼不見心不煩,嚴宵寒知道他這是默許了,於是笑眯眯地湊過來,小心地把他攏進懷裡:「敬淵。」

傅深哼了一聲。

「沒什麼,就是想叫叫你,」嚴宵寒道,「太美滿了,總怕是在夢中。」

可能是疼怕了,現在想起來仍覺得心悸,哪怕懷裡抱著他這輩子最大的圓滿,也仍舊會惴惴地回憶起孤枕難眠的滋味。

他的憂思不是沒有道理,天意無常尚且不論,長安收復之後,趙希誠要留守此處等待朝廷命令,北燕鐵騎卻要繼續東進,分離幾乎就迫在眉睫,這時候要道別,無異於從嚴宵寒身上直接剜一塊肉下來。

傅深將他的手從水中拿出來把玩,忽然道:「不知道咱們家現在怎麼樣了。」

「嗯?」

「此地雖好,終非吾鄉,」傅深懶洋洋地道,「你那『美滿』可以先放一放,等收復了京城再感慨不遲。」

嚴宵寒忍俊不禁地低頭附到他耳邊,壓低了聲音道:「你的意思是……等回京后,在咱們家的池子里也可以這麼……唔!」

傅深回手給了他一肘子,帶起一串水花:「出息。」

嚴宵寒手腳並用地將他裹在懷裡,一邊非禮人家,一邊假正經地道:「好了,別鬧,說正事,等這邊安定下來,我打算去蜀中走一趟。」

傅深皺眉:「打算去見太上皇?」

「嗯,」嚴宵寒道,「京城事變后,飛龍衛和大部分禁軍、小半京營都跟著太上皇西狩。你也看到了。我在新朝雖然勉強能說的上話,與樹大根深的江南世家比起來還是太淺,手下可用的人太少,這麼下去總不是辦法。」

「所以你想把舊部從太上皇那裡要回來?」傅深問,「他憑什麼答應你?」

嚴宵寒卻不肯再往下說,買了個關子:「山人自有妙計。」

「行吧,」傅深知道他不會亂來,也不打算橫加干涉,只道:「你自己心裡有數。需要我幫你做什麼?」

嚴宵寒隨口胡謅:「讓我吃飽了再走?」

傅深把他大頭朝下按進了水裡。

兩人在山莊里胡天胡地,嚴宵寒揚言要把欠了一年的份都補回來,只是時間實在有限,傅深好說歹說,割地賠款,許下一大堆不靠譜的承諾,才勉強哄得他先把半年的帳抵消,剩下的留待后京之後再說。

兩天後,二人下山回城。傅深從甘州調派北燕大將之一袁桓留守西京,俞喬亭則繼續率軍東進,為攻克洛陽做準備。有北燕軍做表率,襄州節度使也有樣學樣,派親信將領在長安常駐。趙希誠原以為長安打下了就是新朝的,誰知一眼沒看住,竟然成了「三家分晉」。他帶兵打仗還行,對這些勾心鬥角不在行,嚴宵寒又被他拱手送進了北燕軍營,這下終於意識到事情不妙,一面去請嚴宵寒,一面令人快馬加鞭回金陵請旨。

可惜這次連嚴宵寒的面都沒見著,傅深端著一副客氣中不掩「你算老幾」的冷臉,將他原模原樣地請出了北燕軍駐地。

沒過多久,江南朝廷發旨,令趙希誠繼續率軍北伐,與北燕鐵騎協力收復洛陽,長安暫由三方共治,卻隻字未提嚴宵寒。

八月,洛陽光復。

八月底,嚴宵寒入蜀拜見太上皇,重整禁軍與舊京營為天復軍的消息傳出,金陵朝廷一片嘩然。

唯有長治帝像是早有預料,下旨冊封嚴宵寒充任首任天復軍使,將天復軍歸為天子親軍,又命他不必還朝,就地北上與趙希誠匯合,收復京城。

直到這時,朝中的江南一黨才意識到,嚴宵寒冒犯天威、被逐出中樞,從一開始就是君臣聯手演給他們看的一場戲。

有江南士族阻撓,北伐之事遲遲不決。要不是嚴宵寒以近乎挑釁的姿態處置了薛淑妃,江南四學士之首的薛升也不會為了將他踢走,寧願在北伐上退讓一步,同意朝廷出兵與北燕鐵騎共圍長安。

他們打錯了算盤,長治帝才疏志大,雖然經常沒主見,但並不是沒有野心,他經歷過盛世,終究不甘於偏安江南一隅,骨子裡仍渴望著重返中原,一統天下。

嚴宵寒當初奉命組建獨立於各地節度使的朝廷親軍,曾給長治帝指了兩條路。一條在明,即整編敗軍殘部,招募新兵,也就是趙希誠現在統帥的軍隊。江南軍人員參差不齊,戰力不高,純粹是臨時拼湊起來的雜牌軍,但拿出去充門面足夠了。另一條在暗,也是他離開金陵最重要的使命。

隨元泰帝西狩的全是北衙禁軍和京營的精銳。禁軍是嚴宵寒的親信,京營是皇族的親信,這兩撥人馬組成的天復軍,才是長治帝和未來新朝真正可以依靠的親軍。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當薛升以為他在前線吃沙子時,嚴宵寒已在蜀中將天復軍重整完畢;當薛尚書終於明白過來自己又被嚴宵寒擺了一道時,嚴宵寒已帶著這批精銳奔赴沙場,與剛剛攻克洛陽的北燕鐵騎匯合。

走到這一步,江南士族已徹底落入下風,收復中原,統一南北勢在必行,哪怕他們現在動手把長治帝從皇位上拉下來,也無法阻止雨後春筍般接連發兵的地方軍,更阻擋不了北燕軍與天復軍悍然北上的鐵蹄。

年底,各地捷報頻傳,黃河下游以南全部光復,北燕鐵騎與天復軍連克慶陵、潞州等五地,直逼韃柘二族主力所在的重鎮原州。等到年關時,江南朝廷更是派人送來大批糧草軍備,厚賜天復軍,另有聖上御筆密信致意靖寧侯。

傅深晚間回營時,天色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雪。他凍得雙手發麻,掀開帳門,卻有一股融融暖香撲面而來。此刻本該昏暗無人的主帥營帳里燈燭明亮,佔了鵲巢的「鳩」正倚在床頭看軍報,聽見動靜笑盈盈地望過來,放下書,朝他伸出手。

有這麼一個人在,簡陋的營帳好像變成了仙宮。

乾燥冰涼的雙手被攏進溫暖的掌心裡,傅深彎腰,故意用冰涼的臉頰在他側臉上貼了貼:「怎麼又跑過來了?」

嚴宵寒大言不慚地道:「都快過年了,怎麼能讓你獨守空房?我來給侯爺暖床。」

傅深搖頭笑了,帶著滿臉「拿你沒辦法」的無奈縱容,被他捉住下巴親了一口。

說來好笑,天復軍上到主帥下到普通將士,似乎都打定了主意要抱緊北燕鐵騎的大腿。自從洛陽匯合后,天復軍就成了北燕軍的小尾巴,一方面是兩位主帥關係密切,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天復軍大多是京畿出身,對北燕軍有著天然的親近感。

再者嚴宵寒帶兵經驗尚淺,時常需要傅深在旁替他看著點,因此在別人沒注意的時候,嚴宵寒幾乎天天晚上都要來北燕軍大營里找傅深「討教」。傅深早就吩咐過親兵不要攔他,久而久之,大家都對此習以為常,連俞喬亭早上撞見嚴宵寒從傅深帳中出門,都能面色如常地打招呼,讓他「吃了再走」。

「看什麼呢?」傅深在他的幫忙下卸了甲胄,換上輕便的家常衣服,去盛著熱水的銅盆里洗手,一邊擦乾,一邊聽嚴宵寒道:「朝廷來了消息,柘族和渤海國派出使者到金陵,想要議和。」

傅深坐到床邊,挨個兒打開靴子上的鐵扣,道:「我估計也是,他們怎麼說?」

「要以黃河為界,南方歸還朝廷,北方由三族統治。南北互不侵犯,開放商路貿易,江南每年給韃、柘、渤海三族數萬歲幣,」說到這,嚴宵寒輕輕笑了一聲,「他們的皇帝還想與皇上結拜為兄弟。」

傅深把腳泡進熱水裡,懶洋洋地嗤道:「嚯,好大的口氣,都兵臨城下了,還以為這些人都是來趕集的呢?」

嚴宵寒道:「皇上暫時不會動搖,但朝廷中主張議和的大有人在。尤其是江南一派,不願意窮南方之力供養北方。這事恐怕還有的吵。」

「讓他們吵去,」傅深冷笑,「真是奇了,議不議和,黃河以北的百姓說了不算,前線征戰的將士說了不算,反倒是這些穩居後方的大人們,上下嘴唇一碰就送出去半個中原——白日夢也不是這麼個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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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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