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聽到謝冬這問題,何修遠張了張嘴,卻又很快將嘴唇抿住。
好半晌后,他說了六個字,「我不能告訴你。」
這坦率的話語讓謝冬很有些尷尬。但轉念一想,自己身懷瓊炎之體的事情也是不能告訴任何人的,謝冬也就平衡了。
「你來做什麼?」何修遠又問他,「找我嗎?」
「找到你只是碰巧……但我確實想找你。」謝冬嘆了口氣,發現直到現在依舊對之前做的那個夢無法釋懷,便將那夢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何修遠聽完,笨拙安慰道,「日有所思罷了。」
「是吧?」謝冬笑了笑,又問他,「對了,楊萬書前段時間找你,和你說了些什麼?」
「詢問我是否相信他能凝元。」何修遠答道。
這番對話讓謝冬更加尷尬了。楊萬書將同樣的問題問了兩遍,顯然是根本不相信謝冬的答案,非得再問何修遠一次才安心啊。
當然,謝冬當時一心想要激勵弟子,說出的答案本就不可信。楊萬書人老成精,看出來了也是正常的。
「大師兄,」謝冬嘆了口氣,問何修遠道,「你當時是如何回答的?」
「世上沒有無法突破。」何修遠回答,「只有機緣未到。」
便是這個答案,叫楊萬書閉關至今了吧。謝冬笑著搖了搖腦袋,轉身邀請何修遠一起回去。
何修遠默默跟在謝冬的身後。
走到一半,謝冬猛一回頭,發現何修遠一直在盯著他的背影看。卻就在這一回頭之後,何修遠很快瞥開了目光,錯開了兩人的視線。這樣的氣氛十分詭異,淡淡的尷尬感在周圍縈繞不散。
果然是撞見了不該撞見的事情嗎?謝冬乾笑兩聲,卻也明白這是個不該追問的問題。
「大師兄,」他轉而拋出另一個話題,「我讓宗門弟子的數量銳減到了三分之二,築基弟子更是只剩下之前的一半。你覺得,我是做錯了,還是做對了?」
「你是掌門。」何修遠答道,「我不懂。」
果然是這個答案啊……謝冬嘆了口氣,「我想聽聽你的想法,不行嗎?」
何修遠停頓片刻,最後道,「剩下的弟子,都是相信你的。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剩下這麼多弟子,我覺得你很了不起。」
謝冬想不到竟然還能得到誇讚,忍不住哈哈笑了兩聲,「歸根結底是我口才好,他們都信了我那日所說的話。但這樣的信賴也是有限度的,宗門一天沒有誕生新的凝元,他們的信賴就會少上一點。等到這些信賴少到極限的那一天,哪怕現在剩下的弟子,也會離開的。」
這話說完,兩人都陷入了沉默。
而後還是謝冬問道,「說起來……築基巔峰突破到凝元的所謂機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你自己也已經是個凝元。」何修遠問他,「你體會不到么?」
「大師兄你分明知道啊,我是靠藥力突破的。」
「無論是否靠了藥力,突破就是突破。」何修遠道,「每個境界的突破都是一道關隘。如果沒有機緣,再多的靈丹妙藥也不可能。」
話是這個理,但謝冬當初從下定決心,到服下丹藥,到最後凝元,是一個一氣呵成的過程。如今無論怎樣回想,他都實在無法從其中剝離出機緣的感覺。
何修遠看出了他的迷茫,便向他道,「你當初有不得不突破的理由,不是嗎?」
謝冬一愣,回頭看他。
「機緣之說或許難以捉摸,但心境的變化,總會對突破與否造成很大影響。」何修遠道,「許多人會在生死之間突破,就是這個道理。不突破就會死——這種時候往往最容易突破。」
「所以劍修才會喜歡找人決戰?」謝冬笑道。
何修遠抿住了唇。
謝冬想起這大師兄也是個劍修,連忙閉上了嘴。
「容易突破,不代表就一定能突破。」何修遠這才繼續道,「如果抱著突破的目的,不斷陷自己於死地,通常是幾條命都不夠的。至於劍修為什麼戰鬥……」
說到這裡,何修遠曲指彈了彈腰間劍鞘,引出一道錚鳴之聲,「當然是為了身心舒暢。」
謝冬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汗顏地將腦袋轉了回去。
如此又走了幾步,宗門的大門終於近在眼前。謝冬剛準備和大師兄告個辭,表示一下今日的受益良多,便見何修遠已經直接轉身,走上了那條回自家小茅屋的岔路。
「掌門師弟,在你迷茫的時候,我無法給你更多幫助,實在慚愧。但我是個劍修。」何修遠邊走邊道,「不需過多詢問我的意見。你將我留在宗門之內,只要把我當成一把劍就好。」
謝冬看著他的背影,一時間有點愣神。
只用當成一把劍……嗎?
「掌門!」正在謝冬尋思這句話時,守在門口的弟子迎了上來,「有客人來了,是水月宗的長老!」
水月宗?這是方圓百里內另一家宗門,玉宇門的鄰居,規模不比玉宇門大多少。
但仔細將水月宗這三個字一想,謝冬的臉色就有些難看了,「怎麼來得這麼快?」
說罷,他連沾了露水的衣裳都沒來得及換,連忙去了會客的大廳之中。
此時此刻,他是真不想見這個客人,卻不得不見。原因無他,只因為玉宇門之前欠下的那些外債。是的,水月宗正是債主之一。
靈石之類的債務就不說了。前任掌門在數月前的那次外出尋寶之前,還找別的宗門借了幾件法器,其中就有兩件是水月宗的。此時此刻,那些法器自然已經隨著前任掌門的隕落,遺失在了外面。
「趙前輩。」雖然不想見,謝冬還是端上了無可挑剔的笑容,「真是好久不見了。」
「這不是小謝嗎?我上次來做客時,你才十五歲,如今也這麼大了。」那水月宗的趙長老摸著鬍子呵呵笑了兩聲,「聽說你當了掌門?怎麼也不發個請帖,叫我們這些鄰居都來恭賀一下?真是太見外了。」
謝冬笑著陪了不是,心道不發請帖當然是怕你們來催債啊。結果這水月宗的消息實在靈通,竟然來得這麼快。
而趙長老和謝冬客客套套寒暄了半晌,終於忍不住睜開細得兩條縫一樣的雙眼,直接說明了來意,「何掌門隕落的事情實在叫人難過……但之前貴宗門找我們借了法寶一事,我們還是無法當做沒有發生的。那幾件法寶,是不是該還了?」
「趙前輩真是說笑。」謝冬道,「師父當初找你們借了半年,歸還的期限還沒到呢。」
「哦……如此說來,確實還有三個多月。」趙長老道,「然而何掌門隕落在外……如果三個多月過去,你們沒有東西能還我們,不會賴賬嗎?」
「何必開這種玩笑。」謝冬打著哈哈,「我們玉宇門在此紮根,如何賴賬?」
「是嗎?」趙長老問他,「如果到時候你們拿不出法寶,又該怎麼辦?」
「自然會折算成同等價值的其他東西。」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吧。」趙長老點了點頭,起身笑道,「那麼小謝啊,從現在開始,你們就得準備了。那可是價值兩百萬靈石的法寶啊。」
謝冬正準備將此人送出去,聽到這話,差點撞翻身旁的桌子。
「趙前輩,」下一刻,謝冬的臉黑了下去,「你這是什麼意思?」
趙長老眯起雙眼,笑著道,「怎麼了?欠債還錢,難道不是天經地義?」
欠債還錢當然是天經地義的,但為何會是兩百萬靈石?謝冬道,「據我所知,師父當初找你們借了兩件法器,滿打滿算也不過……」
「小謝,謝掌門,你這話就不地道了。分明是借的法寶,憑什麼就變成了法器?」
「當初我親眼見過……」
「見過?見過能當證據嗎?」趙長老哈哈笑道,「何掌門找我們借了哪兩件法器?你倒是拿出來看看啊。」
謝冬沉著臉,不說話了。再說什麼也沒用了,這水月宗就是看著前任掌門死無對證,所借的法器也遺落在外,存心要訛這筆錢的。
「時候不早,我也該告辭了。我們宗門裡剩下六個凝元還等著我回去喝酒,張師兄更是已經閉關,指不定什麼時候我們水月宗就多了一個金丹了。」趙長老笑著朝大廳外面走去,「三個多月之後,你們究竟是會拿出我們所借的原物,還是拿出兩百萬靈石,我很期待啊。」
謝冬咬著牙齒,緊盯著他的背影,好半晌憋出兩個字,「不送。」
六個凝元,加上這趙長老共七個,還有一個可能快要結丹……這就是他們膽敢如此訛錢的底氣。如果到時候玉宇門拿不出他們所說的東西,等待玉宇門的究竟會是什麼,不言而喻。
直到趙長老走後許久,謝冬緊繃的神經才鬆懈下來。
他一下子跌坐在了椅子上,手掌都在發顫。他哆嗦著從自己的脖子上扯下那枚掌門令,幾乎想要將這玩意甩到窗戶外面去。
但最終謝冬還是將掌門令緊緊握在了手心中,抵在了自己的額頭上。
兩百萬,開什麼玩笑?此時的玉宇門,區區六萬橫財就能叫謝冬高興得合不攏嘴,又怎麼可能在三個月內弄得出兩百萬?
本就承受了巨大的壓力,還偏偏遇到這種事。謝冬就連牙齒都開始發顫,整個人一時間都有點心灰意冷。
他果然還是太自大,太看輕宗門此時所遇到的困境,太相信自己的本事了嗎?
明明已經努力了這麼久,一直撐到了現在。謝冬一直告訴自己,也告訴宗門裡所有人,都會過去的,宗門一定會越來越好的。果然都是大話嗎?
頭疼得想要放棄,卻又很不甘心。
問題一個接一個地來,這個宗門真的還有希望嗎?
就在這時候,外面捲起了一陣風。
不,這不是一般的風。謝冬猛地抬起了頭。
外頭有靈氣在席捲。靈氣像一股風一樣盤旋著衝上了玉宇門的上空,將雲層都捲成了一團。
謝冬衝到了大廳外面。
上空盤旋的靈氣落了下來,洶湧勃發,一路砸入玉宇門之內的某個洞府。
宗門之內,有人凝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