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第一百零六章
在常永逸的這番話后,謝冬沉默了許久。
「難道有什麼需要遲疑的嗎?」常永逸表示不理解他的沉默,「難道你不想要做出這種事情嗎?不願意讓整個修真界付出代價嗎?」
謝冬看著他,依舊沒有說話。
「可是你的復仇,分明早就已經開始了。」常永逸又笑了一下,「難道不是嗎?」
是啊,就在不久之前,魔修在正道各大門派聚集時趁機偷襲,造成各大門派損失慘重,其中便有謝冬的手筆。尤其是之前被謝冬恨得最深的逍遙派,幾乎半個門派都被,以至於已經無法再與蓬萊派玉虛觀並稱為三大門派了。那隻差一步就能突破到元神期的逍遙派元嬰長老顧子旭,更是被謝冬直接掏出心臟、碾碎元嬰,當場斃命。
若說這是個巧合,常永逸時無論如何也不會信的。毫無疑問,這就是謝冬的一場復仇。
「既然已經開始了,」常永逸問道,「難道你又後悔了嗎?想要停下嗎?還是說,你覺得只要殺掉一個顧子旭,就已經足夠了,可以把當年的事情都一筆勾銷了?」
在說著這些話的時候,這小子的神情一直十分冰冷,眉眼深處又帶著點叫人毛骨悚然的狂熱。就像是一個看似平靜的火山口,已經被壓抑了許久,隨時等待著爆發。
謝冬嘆了口氣,終於開口道,「所以你提出這個建議,究竟是為了利益,為了讓玉宇門得到更高的地位,還是因為情緒?」
常永逸停頓了下來,卻面露不屑,「這有關係嗎?」
「關係大了。」謝冬表示,「如果是為了情緒,就得將利益放在一邊。如果是為了利益,那就必須理智。」
常永逸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只要結果是好的,怎樣都沒有區別。」
「是嗎?」謝冬看著他,「常永逸,那麼,你所認為的最好的結果,究竟是什麼?」
常永逸張了張嘴。
謝冬卻根本沒有等待他的答案,「魔修和正道修士大戰一場,讓其餘宗門的勢力得到極大的削弱,同時魔修也損失慘重,也就是所謂的兩敗俱傷。只有在這個前提之下,玉宇門才有可能漁翁得利,得到值得讓你挑起這場大戰的地位。」
常永逸沒有反駁,「有什麼不對嗎?」
「有,」謝冬表示,「因為這只是最好的結果,而不是必然的結果,而且實際上能得到這種結果的概率十分微小。還有其他幾種結果,得到的概率遠遠在其之上。」
常永逸看著他。
「最大的可能,是在大戰真正被挑起來之後,魔修根本打不過那麼多正道修士。」謝冬道,「如今的情況你也看到了,魔修的勢力雖然逐漸發展了起來,迄今為止也只能縮在地底里而已,偶爾出去鬧一場大的,還是偷襲。就算得到了你提供的情報,我們也頂多再多來幾次偷襲。等到真正能夠血洗修真界,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
常永逸顯然也想過這樣的結果,聞言只是笑了笑,「玉宇門未必等不起。」
「就算等得起,你們所等到的也可能只是另外一個結果。」謝冬搖了搖頭,「假如魔修的實力並非你眼前所看到的這麼點,假如我們的背後還藏著一些極厲害的王牌,最後我們順利血洗了修真界,真的把那些大宗門大勢力都連根拔起了,而且並不是兩敗俱傷,魔修還保存著極大的力量……到時候,又有誰來約束魔修?莫非你覺得,如果最後是魔修勢大,玉宇門真的能討得了好嗎?」
常永逸的臉色微微沉了下來,神情不太好看。
「魔修是一群約定、道德、責任統統約束不了的傢伙,能約束我們的只有恐懼與力量,絕對不可能是連元嬰都只有一個的玉宇門。」謝冬又道,「歸根結底,『兩敗俱傷』這個想法本身就很一廂情願。這麼大的場面,正道魔道每一邊都是這麼多的人,徹底開戰之後究竟會是多複雜的局面?無論誰佔上風都有可能,並且無論誰佔上風,哪怕只是一個極為微小的上風,只有一個老怪物活了下來,都無法得到你想象中的那個結果。常永逸,你太想當然了。」
這番話顯然說中了常永逸心中那些還沒有找到辦法排解的不安。這小子越聽,臉色就變得越發難看,到了最後已經面如鍋底。過了好半晌,常永逸才道,「就算如此,就算很難得到最好的結果,只要開戰,其餘門派的實力總不可能不被削弱。只要他們弱一分,玉宇門的機會就大一分,不能說沒有好處。」
「是嗎?」謝冬勾起一抹冷笑,「那麼如果玉宇門勾結魔修的事情被發現了呢?」
常永逸一驚,猛地抬起頭,驚疑不定地看著他。
「玉宇門會被所有正道修士群起而攻之,毫無疑問。」謝冬道,「成為這樣的眾矢之的,別說有沒有好處了,整個宗門的覆滅都只在一夕之間。」
「他們為什麼會知道?」
「誰知道呢?這個世界這麼大,總有人會使用許多你意想不到的手段,發生許多你意想不到的事情。」謝冬攤了攤手,「甚至於,因為我已經發現了你想要拿魔修當炮灰的險惡用心,我不能順著你的意,我可以去把這件事情告訴他們。」
常永逸的臉色剛剛有些發白,聞言又是嘴角一抽。
「除非你能解決這些問題,想到辦法去排除那些你不願意看到的結果,否則我不會認為你的建議是個好主意。」謝冬最後做出總結。
「並不是找不到辦法,只是需要一點時間……」
「那你現在已經回去了。」謝冬敲了敲桌子,「三個月內,拿出一份現實有效的詳細方案,我們再來繼續談。」
這樣一番對話下來,常永逸的臉色已經變得十分精彩,嘴角一抽一抽的,「你認真的?」
「認真的。」謝冬繼續敲桌子,「三個月內,詳細方案。」
常永逸只得默默站起了身,揉了揉額頭,感覺腦子裡還有點暈暈乎乎的。
這麼些年下來,他本來以為自己已經成長得足夠恐怖,對於各種複雜的陰謀詭計和彎彎繞繞都已經十分習慣,手到擒來,好說也算是半個布局小能手了。結果此時和謝冬這麼一通對話,這樣細細地掰扯著下來,他卻發現這潭水怎麼還是這麼深,怎麼還是這麼複雜,自己果然還是太嫩啊……
結果剛剛想到這裡,常永逸一垂眼,卻發現謝冬竟然可疑地鬆了口氣。
「師兄,」常永逸忍不住道,「其實你根本就不想答應我說的事,說這麼一堆只是為了把我打發走吧?」
「怎麼會呢?」謝冬連忙反駁,都忘了糾正對方別再叫他師兄了,「我們不是說好了嗎,只要你在三個月內拿出一個現實可靠的方案來,這件事情很好談的。」
「是嗎?」常永逸狐疑地眯起了眼,「不是在搪塞我?」
謝冬連連搖頭,兩隻眼睛里的目光都真誠無比,「當然不可能是在搪塞你,我有任何理由搪塞你嗎?」
話說到這個地步,常永逸也不好再繼續懷疑些什麼,只能鬱悶地低聲嘀咕了兩句,搖著頭往門外走,準備回去憋那什麼詳細方案了。
走到門口,常永逸卻又退了回來,「差點忘了。」
此時謝冬已經走到了卧房門口,連門扉都推開了一些,顯然想要進去看看裡面的何修遠。
常永逸唏噓了一聲,走到謝冬邊上道,「我得把他帶回去。」
謝冬聞言,臉色有一些複雜,有一些不舍,卻並沒有提出什麼反對的意見。因為他非常清楚,這是他們現在最好的做法。謝冬只是微微嘆了口氣,「給我一點時間。」
常永逸點了點頭,站在原地。
謝冬推開門走入卧房,一路走到床邊,看著仍舊昏睡在那兒的何修遠。
方才他與常永逸說了那麼多,其實只是片刻之間的事情。而何修遠此時或許已經意識到了什麼,鴉羽般的睫毛微微顫了顫,手指微微掙動,已經是一副將要蘇醒的樣子。
謝冬將手伸過去,輕柔地撫摸著對方的頭髮,嘴唇微微開合。
常永逸以為他會把何修遠給叫醒,最後說兩句話。
實際上謝冬卻是輕聲地念了一段咒語。聽到這段咒語之後,何修遠方才還在微微掙動的手指舒展開來,睫毛也停下了微顫,竟是又一次沉睡下去。
謝冬抓了抓何修遠的頭髮,回過身把卧房的門給關上,省得外面的傢伙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然後再來幫何修遠將衣服穿好。
等做完了這一切,他才出去又把常永逸給叫了進來。
「行了,」謝冬道,「你帶他走吧。」
「就這樣帶走?你確定?」常永逸用一種看渣男的目光看著他,「都不用最後告個別嗎?」
「如果要與他告別,」謝冬表示,「我會捨不得的。」
常永逸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好,搖了搖頭,將兩手朝何修遠伸過去。
謝冬卻又按住了他的手。
「怎麼?幹什麼啊?」常永逸揶揄道,「這不還是捨不得嗎?」
謝冬沒有說話,目光沉沉的,渾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十分苦悶的氣息。但許久過後,他還是什麼也沒有說,也沒有嘗試將何修遠叫醒,只是伸出手又摸了摸對方的頭髮,便默默退後,抬手叫常永逸繼續。
常永逸本想繼續揶揄兩句,看到他這副樣子也開不了口了。
而後他用法術將何修遠從卧房裡運了出去,又取出一件飛行用的紙鶴,乘坐在上面一路往地面行去。
為了避免又有不聽話的魔修來招惹他們,謝冬一路跟在後面,卻一路沉默。
直到重新回到那處魔陣,常永逸道,「這個世上沒有不能解決的問題。」
謝冬抬頭看他。
「你連十年前那麼大的陣仗都挺過來了,現在又怕什麼?」常永逸回過頭道,「一切的麻煩都是暫時的,一切的阻礙都有跨過去的時候。」
「哎喲,」謝冬微笑,「都學會安慰人了,小夥子成長得不錯啊。」
常永逸翻了他一個白眼,扭頭過去,繼續往地面走,都不想再與他說話了。
「我們會再見面的。」謝冬道。
「當然。」常永逸還是忍不住搭了腔。
「只是可能會需要一點時間。」
「或許也可以……不需要什麼時間。」
謝冬聞言有些驚訝,「什麼?」
常永逸還是沒有回頭,繼續一路往外面走著,只是抬起手,朝後面拋了什麼東西。
謝冬接住了,低頭一看,是枚玉簡。
等到謝冬再抬起頭,常永逸已經順利走出了這片魔陣,一路朝著地面,帶著何修遠一起走到了陽光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