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C.Chapter.200
封艾手裡偷偷攥起的雪塊在空中劃過銀白的弧線,精準地砸向了柳拂衣的身後,柳拂衣行走江湖多年,對於這種程度的襲擊幾乎是已經形成了本能,大腦還來不及思考,右手便下意識地一揮,將那不怎麼結實的雪塊拍開,沒想到封艾這人向來奇招百出,先前趴在雪地里許久沒有反應,便是在偷偷使用自己的異能,那雪塊就跟被拍飛的網球似的,直直地砸到了身旁的李默存臉上。
剛剛才揩去臉上雪花的李默存受到柳拂衣這歪打正著的一記襲擊,整個人都跟被重卡車碾過的路牌似的向後倒飛了出去,空中爆綻出一大片紅色的水花——封艾先前竟是在那雪球里藏了個番茄!
無意間誤傷了大師兄,柳拂衣和封艾皆是愣了一愣,剛來得及對視一眼,柳拂衣便在那失神的一個剎那,被一顆突如其來的雪球糊在了臉上,白白的雪花纏在他臉上粗獷的毛髮上,看起來像是個滑稽的聖誕老人。柳拂衣愣愣地轉過頭去,卻發現被Sakura按到了雪地上的菲利斯正一邊躲避著Sakura接連不斷的拳頭攻勢,一邊沖他露出一個奸計得逞的笑意。
就這樣,從小葫蘆威逼著柳拂衣往她的背簍里塞進一大團雪、攥出一顆雪球開始,再經由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封艾煽風點火,世隱鄉這幾個口上說著打雪仗不過是過家家一樣幼稚遊戲的傢伙們,終於還是莫名其妙地開始你來我往地扔起了雪球。
無用儘管還不理解打雪仗的意義所在,但經過封艾教唆以後,還是非常乖巧地蹲在地上薅起小小的一塊雪,在手上捏成了牛肉丸大小的雪球,朝著柳拂衣背上的小葫蘆扔去。雪球剛扔出,他便被迎面而來的三四個雪球先後呼到了臉上,兩根金黃色的麻花辮甩了一圈,整個人向後栽進了雪裡。
封艾生性就愛搞事,此時丟起雪球來更是不分敵我,往地上一抓一攥一扭頭,只要確定了那人的大致輪廓不是林舍予就敢於往人家臉上糊,沒過一會兒就把自己發展成了全民公敵,被菲媽媽、小葫蘆、無用聯手,被雪球丟得咿呀怪叫、滿地亂竄。
伊斯特獃獃地看著上躥下跳的封艾,心底里覺得好笑之餘,袖子里的手指也不自覺地絞動起來,眨巴眨巴著眼睛,看起來倒是和林舍予一樣沒有參與這場雪仗的打算。但封艾自然是不會放過她的,被菲媽一顆雪球砸倒在地以後,封艾麻溜地就地一個翻滾,來到伊斯特身旁,伊斯特剛剛轉過頭來,封艾便把手往地上一鏟,捧起一團雪潑到了她的面前。
稀稀拉拉的雪屑兒混在玉環廣場的燈光與夜空里,泛起細碎的白,又像淅淅瀝瀝的雨點潑灑到伊斯特·秋楚的面前,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攏在袖子里的雙手屈在胸前微微握成了拳。臉上帶著羞澀卻又明媚的笑意,露出幾顆白白的牙齒。封艾從未見過笑容如此燦爛的伊斯特,縱使那笑容里仍然帶著幾分害羞,卻甜美得彷彿勝過了世上一切的美好。白皙的臉龐縮在墨綠色的圍巾里,活像一隻可愛的雛鳥。
她金色的髮絲上便綴滿了顆粒狀的雪粒兒,伊斯特晃了晃腦袋,像是雛鳥抖落了身上的雨水。嘴唇邊上沾了些許雪花,便又抿起嘴,將唇上的雪花悄悄舔了舔,冰冰涼涼的觸感漫進喉嚨里,她不自覺地顫了顫身子,打了個激靈,眼睛眨巴眨巴看起來獃獃的,讓人看得心都要化了。
封艾看得愣住了,下一個瞬間,又被不知道是誰的雪花砸翻在地,哎呦一聲在地上蠕動了一陣,站起來時嘴裡便呸呸地開始往外吐雪。伊斯特終於是不再那麼拘謹,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抓起一把雪往封艾身上丟,笑得很是開心。
Sakura還在對菲利斯媽媽進行著慘無人道的追打,偶爾菲媽摔到在地上,她便會撲到菲媽的身上,隱隱有要掐著她的脖子、將雪從菲媽鼻子里塞進去的架勢。林舍予早在眾人開始打雪仗的時候就無聲無息地退遠了幾步,靜靜地看著這幾個傢伙撒潑打鬧,無可奈何地用雙手環抱著臂膀,臉上卻流露出恬淡的笑意。
場上參與了打雪仗的、狀況最好的人卻是挑起了戰爭的小葫蘆。她的力氣雖小,捏出來的雪球也是軟綿綿的沒有太多殺傷力,但別人也砸不中她。畢竟小葫蘆從頭到尾都趴在柳拂衣背後的背簍里,活脫脫就是一個天然的巨大戰壕,無論是封艾還是菲媽媽,使勁了本事從各處丟來雪球,都會被柳拂衣憑藉本能下意識地擋了下來。偶爾小葫蘆背簍里的雪用完了,便會揪著柳拂衣的頭髮讓他快點給自己補充彈藥,時不時又指揮著柳拂衣往哪裡哪裡走,根本就是在開著一架人形高達跟別人戰鬥,完全不在一個層次上。
笑鬧聲蔓延在玉環廣場里。伊斯特提著裙邊在雪地上小步奔跑著躲避封艾的報復,身前一陣顛簸,沒過多久,那睡了一晚上的阿爾薩斯便窸窸窣窣地從她衣服里的小口袋爬了出來,剛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爬到伊斯特的肩膀上,還未趴下,那滴溜溜的眼珠子便看見一道白影忽然襲來。
阿爾薩斯:「?!」
可憐弱小又無助的利克斯坦鼠被突如其來的、比它的身子還要大上了整整一圈的雪球整個砸飛,若是將那場面放大來看,就像是走在路上的無辜市民被工地拆樓的大鐵球無緣無故地呼到了身上,在雪地上滾了幾圈,打水漂似的被雪淹沒。
阿爾薩斯踉踉蹌蹌地從地上爬起身來,還未回過神,便發現自己被砸到了另一邊的空地上,這裡也有一隊年輕的男女正在打雪仗,四處飛奔著,巨大的腳板交錯著踏過雪地,阿爾薩斯頓時就驚了,掄起白白胖胖的四肢不要命地在雪地里到處上躥下跳,躲避著人們無意間的襲擊。
……誰叫它本來就通體雪白,掉在這雪地里簡直就跟變色龍似的完美地偽裝了起來呢?
此時的天上還在下著小雪,雪花在皎潔的月色下輕輕飄搖著,像是一片片羽毛。平靜喜樂的世外小鎮里家家戶戶仍在燃著或黃或白的燈火,人的影子在雪上流動,踏出或深或淺的腳印,偶爾有風拂過廣場里的棕櫚樹,那覆滿白雪的樹冠上便會瀉下銀光一般的雪屑,如同有人在山水畫上潑開點睛的墨色。世隱鄉的人們在雪裡笑著鬧著,空氣里偶爾飄出裊裊白煙,那是小攤子里賣的熱食。
世隱鄉的林先生看著這夜裡的一切美好,眉眼漸漸柔和起來。
一直杵在雪地里的髒兮兮看著這群人鬧騰了很久,那顆圓溜溜的腦袋轉了一圈又一圈,仍然是不理解這些人類到底在做什麼,但終於還是學著封艾的樣子,伸出兩隻吸塵器狀的機械手臂,咕嚕咕嚕地抽起地上的雪來。
封艾此時被眾人追得正緊,氣喘吁吁地滿場飛奔著,繞著周圍的空地跑了幾圈,便來到了髒兮兮身旁,彎下腰用手撐著膝蓋喘著粗氣。髒兮兮那黃澄澄的電子信號燈滴溜溜地照向他,忽然轉過那鐵桶一般的身軀,刺啦一聲打開了身前的艙蓋。
髒兮兮原本是負責在工廠里拾取垃圾廢料進行壓縮再造的機器人,現在它吸進了滿肚子的雪,又經過了肚子里的壓縮機一陣壓縮以後,封艾看見它肚子里的那一坨物什,頓時驚了。
正方形的雪球!
就憑這時髦值,擁有它的人就是本場MVP了……
封艾怔怔地看著髒兮兮艙內那彷彿綻放著聖光的傳說級雪球,再抬頭看向髒兮兮時,眼裡幾乎要凝出感激涕零的熱淚來。
「髒兮兮……你的意志,我收到了。」
封艾珍而重之地抱起髒兮兮壓縮出來的那塊正方體,臉上滿是肅穆的情緒,在那一個瞬間,他覺得自己好像就是這個世界唯一的王。他冷冽地一笑,猛然轉過頭去,用著投擲鉛球的動作,看也不看就朝著身前的人影猛然甩了過去:
「吃我一記!炎龍……」
正方形的雪球憑藉著巨大的慣性在夜空里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那短暫的一個瞬間彷彿在這片時空里被無盡延長,那正方體在空中旋轉著,八個稜角化成優美的圓弧,帶著無以倫比的凌厲氣息朝著面前的人飛去,人們的視野追逐著它的形狀,好像那塊雪球便是長夜裡唯一的光明。
封艾終究是沒有喊出那隨口胡謅的、滿是中二氣息的招式名稱。事實上,在那個瞬間里,他的腦海里閃過了無數複雜的思緒,因為在看見雪球擲向的目標的時候,他就已經隱約地意識到了,整個冬元節的氣氛都會因此變得不同。他的腦子裡閃過的是走馬燈。
雪球砸向的人是一直靜立在空地外圍的林舍予。
沉悶的撞擊聲響起以後,整片空地都沉默了下來。
安靜得嚇人。
……
林舍予從雪地里爬出來的時候,場上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她的目光清冷得一如既往,但是,太過於清冷了。像是萬丈夜空之上懸挂在天際的那一輪彎月,又像是深山盡頭平靜無波的碧水深潭。換作是誰,被傳說級別的正方體雪球直接砸到臉上,都不該是那樣平靜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人們的心不但沒有放下來,反而讓氣氛變得更加緊張起來。
林舍予慢慢地轉身,沒有表情的、清冷的俏臉,沉默地看向了僵在原地的封艾。
沉默不知道持續了多久。也許是半分鐘,又也許是一個世紀。封艾終於意識到,在這種氣氛下,他必須要說些什麼了。他尷尬地撓著腦袋,擠出一個生硬的笑臉,乾笑了兩聲。
「嘿嘿……舍予姐……」
林舍予忽然蹲下身來。
她抓起一團雪。
她將雪隨意地握了握。
她的眸子深處,泛起紅光。
封艾這短暫的一生不到二十載。但他經歷過的事情並不算少。自從在328區遇到伊斯特以後,平靜的生活就徹底破碎。他像是船上的行者,被名為命運的巨浪所顛覆,在名為苦難的大海里掙扎輾轉,期間也經歷過許多這輩子都不曾經歷過的驚險。他為了生存下來,也曾經與命相搏過幾次。怨憎會、病、伶面人,甘道爾。他經歷過各種各樣的危險,最終還是憑藉著頑石一般的意志活到了今天。
直到今天。
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接近過死亡。
林舍予投擲雪球的動作是很美的。她今日穿的是和伊斯特款式相仿的和服。像是一朵濯清漣而不妖的蓮花。而當她握著那枚小小的雪球、揚至身後時,整個動作都充滿了一種奇特的美感,富有張力,卻不誇張,像是一把拉滿了弦,弦如滿月的弓。
但是封艾卻沒能捕捉到雪球在空中飛行的痕迹。
雪球脫手的那個瞬間,林舍予周圍兩米範圍的空氣都彷彿被巨石投進的湖面一般綻開氣浪,旋即又被極恐怖的高溫所蒸發——那是音爆的表現。而那顆雪球呢,彷彿根本就沒有在空中飛行的時間,就好像是,它從脫手的那一刻起,就直接穿梭了空間,來到了封艾的胸前。
封艾倒飛出去很遠。遠得好像他生來就註定要在這世上倒著飛到宇宙的盡頭。
但是沒有人會可憐封艾。
因為他們來不及可憐。
因為林舍予在丟完了第一顆雪球以後,沒有收手。
她似乎終於領略到了那麼幾分打雪仗的快樂。所以她並沒有就此打住的意思。林舍予再次彎下腰來,抓過一小團雪,在手裡握了握,掂量掂量一番重量以後,在手裡隨意地拋了兩下。
她眸子深處的那一抹紅色仍未褪去。她就這樣輕輕地眨著眼睛打量著場上的眾人,一貫清冷平靜的臉上難得地。
露出了俏皮的笑意。
此時是元49年。對於一些人而言,是恰好千年之後的世界。它依舊是人們眼中的世界:有蟬鳴,有車聲,風繾綣著梅花,飄過無垠土地,在這顆小小的星球上,將視線無盡延伸過去,能夠看到的便是一片斑斕的燈火。相對於整個宇宙的黑暗來說算不得明亮,但光就這樣一直鋪陳開去,彷彿是交織在一起的網,將每一片山林、每一個城鎮、每一個人聯繫起來。
山腰下未曾結冰的匯流仍能夠聽見潺潺的溪水流動聲,混雜著蛙鳴,在靜謐的夜空中飄蕩出去好遠。月光覆蓋在夜空里,將夜色鍍上一層淺淺的銀邊,月光本身沒有情緒,但在有的人眼裡,今夜的月色是凄冷的,又在另一些人眼裡,它是皎潔而空靈的。
這個世界幾千年甚至幾萬年都一直在變化,景與物不會因人類的意志而改變,唯一能夠造成事物變遷的便只有時間。時間像河流一般流逝,從這顆星球開始誕生第一個生物時往後快進,便能夠看到無盡繽紛繚亂的景象,大陸在分裂、緩緩漂移,山上的積雪堆了很高又化去,樹葉謝了又開,樹卻在逐漸生長,然後枯萎。土地上,勤懇的螞蟻身影來去,空地上憑空多出許多大大小小的磚頭,它們堆疊在一起,形成房屋的形狀。期間或許能夠看到一閃而逝的許多影子,那是在星球里活動的生命,以前或許是各種各樣的動物,後來是智人。
人類一生不過百年。這漫長的一生相對於整個星球的歷史而言都太過於渺小,像是眨眼間稍縱即逝的一瞬。但偏偏是這樣脆弱而又渺小的生命,在最初的永夜中走到了如今,一代代地,像光一樣延伸了下去。無數的人類用無數的眼睛和想法來看待他們腳下的這顆星球,用自己的意志為其賦予各種各樣的情感,但星球本身是不會有情感的。讓它變得多姿多彩的是人,或許說,是人類在意志里想象出了星球的靈魂。
人類將情緒傾注在這片世界里。所以花是美的,月是清冷的,所以海洋是神秘的,星空是浩瀚的。人類本身就是渺小的,人類的情感更加彷彿是子虛烏有的,但也正是因為人類的情感,才讓光有了重量。
以宏觀的角度去思考,這個世界這麼大,若只是用走的,或許終其一生都不能看見它的全貌。偏偏是這顆對於人類來說太大了的星球,相對於整個宇宙來說又只不過是滄海一粟——這樣想的時候,人類在世間經受的一切,無論是快樂還是苦難,執拗還是悲傷,看起來都實在是太過於渺小了。
但人終究是不會放棄思考的。從第一簇火光經由人類的手產生在荒蕪土地上時,人類就註定了要以自己的方式不斷地思考、不斷地掙紮下去。在這顆廣袤的星球上到處都是人,他們行走在大地之間,彼此或許一生都不會有實際的交流,但總會有某些東西,某些子虛烏有的,彷彿根本不曾以物理性質存在的東西流傳在大地之間,將整個人類社會串聯起來。
月光仍舊溫柔。它只如往常的億萬個夜晚,靜謐地鋪陳在這片雪地之上,等待拂曉時分的到來。在相對於世界來說不過彈指一瞬的幾個月後,世隱鄉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他們的情感將會像蔓延在世界各處的光一樣,與整個世界都交織在一起,被一種冥冥之中,被稱之為命運的東西推動著,走向誰也不知道,或許只有人類才會在乎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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