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2.第二章

天剛亮,政府招待所的房間門就響了,許桂蘭好似沒聽到,還是那樣獃獃地躺著。敲門聲持續了一陣,又響起了腳步聲和說話聲,原來是看沒有人開門,叫了招待所的人拿了鑰匙過來。

來的人是市裡的婦女主任沈蘭花,她身後還跟著個小姑娘,小姑娘手裡拎著兩個飯盒,兩人一起走了進來。

「許大姐,你餓不餓?我給你帶了小米粥,還有饅頭和鹹菜,你起來吃點東西吧。」許桂蘭比沈蘭花大一兩歲,沈蘭花就直接稱她「大姐」了。

許桂蘭緩緩地轉過頭,看清楚來的人後,不知怎的,眼淚又不自覺地往下流。她支起身子坐了起來,沈蘭花也順勢坐在了床邊,握著她的手。「大姐,我也知道你難受,但是人這一輩子就是這樣,什麼苦都得受著。我爹以前也是當兵的,那時候還在戰亂,他年紀輕輕犧牲了,我娘一個人帶著幾個孩子過得很不容易,你的痛苦我是很能理解的,但是人嘛,總是要往前看的,不管發生什麼事,日子總是要過的。想想你的孩子,還沒有成家,日後兒子女兒結了婚,孫子外孫一生,你也是奶奶外婆了,這麼一想,你也就有了活下去的指望。」

這些道理許桂蘭怎麼會不懂呢?只是傷心來了誰能擋得住?說是到了做奶奶的年紀,可她畢竟年輕過,和丈夫感情要好,現在丈夫就這樣說沒就沒了,她心裡真的接受不了。最後還是在沈蘭花的勸說下勉強吃了幾口早飯,不肯再在招待所里,想著她出來了這麼久,家裡人也擔心,就是壞消息也是要儘快回去,好讓公公婆婆知道了才好。

「你看你現在的情況,我們也不放心,剛好有個同志要去鄉里辦事,你就坐車一起走吧。」許桂蘭就這樣渾渾噩噩的回了家,帶著那張承載著噩耗的電報和一筆不多不少的撫恤金。

車子剛進村,村裡就沸騰了。昨天許桂蘭急匆匆被叫出去有不少人看到了,又知道她一夜沒回來,大家正想著八卦一番。現在看到許桂蘭坐著小汽車回家,都好奇地不行,一群人一路跟著車子到了何家老宅門前。

「同志,真是麻煩你了,還特意送我一趟,這會也中午了,就留下來吃了飯再走吧。」儘管發生了那樣的事,許桂蘭該有的禮節還是不少。不管別人留不留,她總是要開口問一問的。

「不用了大姐,我這也是順路,這不還要去鄉政府一趟,今天就不叨擾了。」

許桂蘭下了車,又感謝了一通后,看著車子開走才轉身進屋,身旁圍著的村民七嘴八舌地問著。

「桂蘭啊,你昨兒進城咋今兒才回來,還坐上汽車了,是有啥喜事兒不?」

「估計得是大喜事,那汽車是誰都能坐上的嘛?」

「我看可不一定,你看桂蘭的臉色多難看。」

「你這老貨,瞎說啥呢,桂蘭還在這呢你就瞎說。」

許桂蘭實在沒心思應付這些七嘴八舌的話,等車子開走了之後,她轉身就往老宅院子里走,走到門口還不忘帶上了大門,也就是不想大家繼續跟著的意思。何富貴這會正在院子里抽旱煙,看到二兒媳婦進門了也不由得提起了神,剛想開口問,就看到許桂蘭的眼淚不停往下掉。

「爸,躍強犧牲了,他以後再也回不來了。」

隨著這句話,何家徹底翻了天,緊接著村裡也是流言四起。這年頭,還是有不少人有「紅眼病」,何家老二在部隊里當官,後來兒子也進了部隊,一家四口有兩個吃著國家的飯,那許桂蘭帶著女兒在老家過的是什麼日子,不愁吃穿的。因而對於何躍強的犧牲,感嘆可惜的人有,也有不少說風涼話的,但這些何家已經顧不上計較了。

都說「落葉歸根」,何躍強人沒了也回不了家,這讓何家人心裡異常難受。找了幾件何躍強穿過的衣服,在何家祖墳里做了個墓,娉婷作為女兒,是要披麻戴孝的,她本來以為自己會哭不出來,畢竟她連何躍強的面都沒見過,結果到了當天,在那樣悲切的氛圍里,她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想到了已經去世,帶大她的爺爺奶奶,倒也流了不少眼淚,招來了不少親戚的安慰。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日子照常過著。何躍強的犧牲能影響的也只是那極少數的幾個人,何家老兩口和許桂蘭是其中最傷心的。一頭是白髮人送黑髮人,一頭是沒了丈夫,哪怕是年關將近,大家都在忙著過年,也絲毫沒有讓他們的難過少半分。何躍強的頭七過後,傷心過度的許桂蘭也倒在了炕上,娉婷被趕鴨子上架,忙起了家裡家外的大小事,好在她殼子十七歲,內在並不止,倒也把事情做得有條不紊。

「娉婷這丫頭真不錯,前陣子她家裡發生那麼大事,她媽受不住,倒在了炕上,倒是她年紀輕輕,一個人把家給支起來,原本還以為她這些年盡顧著上學,其他事一概不會,誰成想還有這本事呢?這樣看來多讀些書也是好的,我看過不了多久就該有媒人上門來了。」農村裡家家戶戶沾親帶故,沒事就喜歡八卦八卦家長里短。之前大家對娉婷的印象只停留在上學和不下地,現在則升級到了「是個能幹知禮的姑娘」上。大家的意思也很明白,別看之前她家裡過的不錯,是村裡數得著的人家,可現在她爹走了,一個女孩子讀那麼多書幹什麼,還不如回家學學種地,再找個好人家嫁了,這才是農村姑娘的本分和歸宿。好在會在娉婷面前言語不顧忌的人並不多,否則光是聽這些閑話都能把她煩死。

這會過年還是很有氣氛的,從臘月開始,家家戶戶就開始為過年做著各種準備。儘管年份不好,大家還是盡最大的努力把年過得有滋有味。首先是村裡開始殺豬,每家每戶按工分來分肉,許桂蘭一個人的工分能分到的並不多,還是村長做主,額外給了娉婷一些豬下水,讓她拿回去燉湯喝。

「婷婷吶,你分的這肉太瘦了,拿來做饅頭也不適合用這麼瘦的肉。」大伯母田秋芳看到娉婷籃子里的肉說道。「還是你小孩子家家不懂這些,分的時候你就應該看好嘍。今年你媽也顧不上,下午你來我家,我告訴你做饅頭要準備些個什麼,到時候就和我家一起做了。」

「恩,我知道了大媽。家裡還有幾張肉票,這些肉不夠的話也能用票去鎮上再買些合適的回來。」娉婷知道許桂蘭存了不少票在家,都是之前何躍強和何成輝寄回來的。家裡用的上票的地方少,有時候親戚朋友家裡辦事也會拿糧食過來換各種票,誰讓現在是計劃經濟,不是有錢就能買到東西的。像村裡辦喜事,誰家想添置個鍋碗,水壺之類的,也要有工業票才行。

「你這孩子,哪用得著你花著肉票去買?你跟你媽兩人能要多少肉,這些肉我和你大伯就幫你出了。今年家裡分的肉挺多,給你們勻一部分出來,做上百十來個饅頭,也夠你們吃到開春了。」這年頭,饅頭餡里加些肉末星子都是香的,許桂芳是個大方人,既然決定幫忙,就不會為了幾兩肉斤斤計較。

娉婷也不矯情,謝過了田秋芳后,說好了下午去她家,就拎著籃子回了家。許桂蘭還躺在床上,娉婷和她說了分肉的事,又告訴她大伯母約著她一起做饅頭。

「你大媽勻肉給我們就算了,但我們也不好白白收了,這年頭一點肉星子都饞人。家裡柜子里還有紅棗,你下午帶些過去給你大媽,我們自己留一部分就行,要是你想吃甜饅頭也能另外做些棗泥餡的。」許桂蘭的個性就是不求人,也不願意欠著誰,她從小日子就過的不錯,一輩子沒吃過什麼苦,現在成了寡婦,就更不想占別人便宜了,隨便讓人看輕。

下午娉婷去了大伯家,還帶上了紅棗,田秋芳埋怨了兩句太見外之類的,最後還是收下了。

「這做饅頭也沒那麼難,肉呢要肥瘦兩間的,我這裡有你也不用另外準備,現在就看你要包什麼餡的,是白菜餡,酸菜餡,還是蘿蔔餡?這些都要提前準備。還有麵粉要準備好,用白面還是玉米面,你回去都跟你媽商量商量。我也就是這兩天就要開始動手了,別到時候手忙腳亂的,你要提前把東西準備齊全了才成。」最後娉婷拎著肉回了家,又和許桂蘭商量好了做饅頭的事。

這邊饅頭還沒包起來,那邊已經開始打豆腐了,娉婷一下子忙的腳不著地起來。逢上趕集的日子,許桂蘭給了她一些錢和票,讓娉婷去集上買些過年吃的用的,還讓娉婷自己買身衣裳。

「你還是個小姑娘,過年了還是要添點新衣裳,今年家裡你也知道,顏色就不要太鮮亮了。你也不用管我,我不缺衣裳穿,也沒那個心思,你把自己整好就行。」

許桂蘭雖然這樣說了,娉婷也沒聽她的,除了給自己物色了棉衣外,也幫許桂蘭買了件棉襖回來。另外挑著買了些吃的零嘴,留著過年待客用。

包饅頭,打豆腐,做年糕,大掃除,忙忙碌碌,很快就到了年三十。年三十當天不光要包餃子還要祭祖,何家每年都是大家一起在老宅吃團圓飯,今年自然也不例外。中午祭祖時,許桂蘭抱著何躍強的遺像哭了許久,何家其他人心情也很悲痛,好好一個人,說沒就沒了,總能讓人感慨兩句「歲月無常」。晚上吃年夜飯時,大家的情緒都不高,除了還不太懂事的孩子嘻嘻哈哈,玩玩鬧鬧外,大人們都沉默著不說話。飯桌上,等菜都上齊了還不見有人動筷。何富貴作為家裡的大家長,他不說開飯是沒有人敢動的,只見他沉默地抽著煙,直到煙桿里的煙絲燃盡,他才用煙桿敲了敲桌子,示意大家開飯了,大家才陸陸續續拿起筷子吃起飯菜來。

今年收成不錯,何家餐桌上的年夜飯也比往年豐盛了不少,起碼有魚有肉,有雞有鴨,就是大人沒胃口,孩子也吃的滿嘴都是油。而娉婷則是靜靜的吃著飯,不免又懷念起當初的生活,平添無數感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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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芳六零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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