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11章
長公主府上的宴席,明面上是恩賞顧容謹。實則人盡皆知,這不過是長公主與她身後的諸多勢力籠絡聖心的一個機會罷了。
為討聖駕歡心,公主府的舞姬樂伎皆是從四海挑選。酒水都是淮海之地才運進京的果品所釀,更不用說,公主府一應的裝潢器具華貴到何種程度。
「皇兄好些時日不曾駕臨公主府。」懿陽長公主一見聖駕,目光掃過蘇瑾清:「倒讓臣妹想念。」
周文帝扶起懿陽,含笑道:「你是朕的胞妹,真不會忘的。若是懿陽缺什麼東西,想要什麼,直接告訴內侍監即可。」
內侍監是個聰明人,聽了這話,躬下身子,滿臉堆笑:「陛下疼惜公主,奴才明白。這內廷司,尚宮局,又哪兒敢短了公主的份兒呢?」
在當年八王之亂奪位之時,懿陽長公主一直支持聖上。故而多年來,雖手中的權力逐漸分散,且關係也與聖上大不如前,該有的尊榮,卻從來沒有少過。
不過兄妹之情,這都是天家的事情,與蘇瑾清無關。
她跪在地上,只覺周身有些涼意:「陛下容稟,顧郎君還在外面候著。」
聖駕面前,不得宣召不能入。而顧容謹尚是一介白衣,暫不能親見聖顏。
周文帝轉過頭看她:「就是懿陽說的那個……獻出蘭芝草,緩解了時疫的金陵城的司葯舫?」
「正是。」
周文帝頷首,朗聲道:「快讓他來見朕,朕要好好賞他!你也起來吧!」
「是。」
聖上今日待蘇丞相看似不如往日親厚,長公主站在一側,暗自揣度,看來御史台的諫書的確起了作用。
也是,又有哪一位君主,能容得下目無尊上的臣子呢?
內侍監隨侍多年,自然不乏眼力,想的也自然與長公主不同。他上前,親自扶起蘇瑾清,「丞相大人,也得多進宮面面聖。您凡事都自己拿捏主意,這陛下多日見不著你,又如何能施以恩寵呢。」
蘇瑾清緩緩眨眼,陷入了沉思。
司葯舫富可敵國,雖近乎救了整個金陵城的命,卻仍逃不開一個「商」字。三教九流,商為末等,在場權貴,還暫無一人將行商者放在眼中。
而顧容謹到時,周遭卻有一刻的安靜。
白衣勝雪的公子沉靜而溫雅。似乎周遭眾人刀子一般獵奇的目光,於他而言,不過都碾碎的灰燼罷了。
他雖不曾入仕,但身份卻從不比在場眾人稍低一等。
「陛下?」他目光平和:「在下顧容謹。」
周文帝眯了眯眸子,抬手,命內侍監賜酒。
「顧公子,您請吧。」內侍監將酒遞到顧容謹身前,笑了笑。
周文帝與顧容謹的距離尚且很遠,但蘇瑾清仍能看到他的目光掠過聖上。舉手投足不失風度,只是掩在衣袍下的十指隱隱有些發白,甚至微微顫抖。
畢竟眼前立著的,就是當年叫他與家人陰陽相隔之人。
過了許久,他才接過酒樽,抿唇一笑:「好。」
「等等!」
開口的是伯恩候。
伯恩候指尖也執著一盞酒,從高台上徐徐走下,言語間亦是頗有深意:「昔日便聽聞司葯舫勢力何其之大,如今一見,果真是如此。看來就算是有丞相府難以解決的事情,也得求一聲顧舫主才行。」
「——既然顧舫主立此大功,本侯也得好好敬一敬你,以昭陛下賢德之心。陛下,您說是不是?」
顧容謹微微一頓,眼瞼微垂,唇角抿出一絲淡笑:「侯爺說笑了,身為大周子民,這麼做,難道不是應當的么?」
伯恩候打量著他,笑意漸深。
「侯爺,顧舫主不善飲酒,這盞酒,我來替他。」蘇瑾清緩緩道。
師尊的確不能飲酒,蜀山江湖百代名門,門規森嚴,從來禁酒。
眾人的目齊刷刷落到蘇瑾清身上,或玩味,或訝然。要知道,誰不知這位蘇丞相性情最是清冷。脾氣也是倔得很,除了聖上,誰的話也不聽。今日會出面維護這一介白衣,當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伯恩候掃過她,言語間有淡淡的譏諷:「蘇丞相,你的身子素來病弱。本侯若一不小心把你灌醉,陛下可是要心疼的。」
周文帝哈哈一笑:「伯恩候,你這是什麼話?蘇丞相到底也是少年公子,又哪裡會像你說的這麼手無縛雞之力?」
「皇兄說的是。」長公主唇角翹起,意有所指道:「可此乃御賜之酒,皇兄賞的,豈有拒接之理?」
「既然聖上都開口了,那這酒是你喝,還是顧舫主喝……」伯恩侯更加無所忌憚。但話音未落,蘇謹清便已徑直接過酒樽,送至唇畔,一飲而盡。
「侯爺,你看,好了。」
蘇瑾清長睫緩緩眨了一下,神情一絲變化都沒有。將那盞酒樽放回自己手中,透過那雙清遠的瞳孔,恰好能倒映出自己有些難堪的面容。
伯恩候怔然半晌,才緩過氣來:「好,真是好得很!」
伯恩侯轉身拂袖而去,蘇瑾清卻感到心底忽然泛上一陣涼意,難以遏制,還連同著喉間淡淡的腥意。
師尊輕輕上前,不著痕迹攬住她的腰。
「謹清,」他的語意下意識變得溫柔,氣息微沉:「護住心脈,酒里下了葯。」
眼帘半闔間,下意識的,蘇瑾清攥住了師尊的衣袍。
其實她一早猜到伯恩候賜酒不簡單,但沒想到他會當著聖上的面行事,當真如此大膽。
顧容謹微微蹙眉:「所幸藥力並不強勁,下次不可如此魯莽。」
蘇瑾清抿了抿唇,即使還那副清冷的樣子,顧容謹卻感受到了弟子的小心翼翼。
既不能當眾逾越了師徒,君臣的教條規矩,又處處維護自己這個師尊。
事已至此,顧容謹不再去想她的錯處,唇角反倒不自覺彎出一道淡淡的弧度。
「所幸飲酒的不是師尊,弟子應當魯莽的。」她這樣說:「若是師尊出了事,弟子才會瘋掉。」
「誑語。」顧容謹平靜道:「這藥力能有幾分,自然對為師無用。」
蘇瑾清輕輕笑了一下:「可如今看著師尊為弟子擔心,弟子心裡卻高興,不後悔。若是再有一次,弟子也願意試一試,看師尊還狠不狠得下心責罰弟子。」
顧容謹指尖收緊,微微側眸去看她,沒有再回答。
……狠不狠得下心來?
他這個弟子,不正是一直捏著他的軟肋,這些年才敢胡作非為,以至毫無悔改之意么。
趁此機會,寧櫻傳訊給系統:【008,快監測一下伯恩候在酒裡面下毒的原因。】
008回復得飛快:【陷害。】
……陷害?
伯恩候要構陷誰,師尊,還是她自己。
【宿主,你再等等,這和下一個任務有關係!】008提醒。
「蘇卿,你這是怎麼了,為何臉色這般難看?」懿陽長公主眸光一涼,狀作關切。
「本宮倒是忘記蘇卿一身病骨,難道是蘇丞相的身子,不喜歡這御賜之物。如此說來,倒是本宮的過失,竟傷及了皇兄的寵臣。」
「懿陽,不可胡說。」周文帝面色一僵,「蘇丞相怎會是這樣的人?」
蘇瑾清沒有回答,眸子里卻似乎染了霜雪。
若是承認不感恩天家的賞賜,那她與藐視皇威有什麼區別。聖上在此,長公主這樣問,懷的又是什麼心思。
強撐著從師尊身邊站起,蘇瑾清抬起眸來,平視著懿陽長公主:「殿下,臣不敢。」
「——臣只是覺得,殿下恩寵太盛,臣不敢自傲,卻之不恭。陛下,您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