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5章
辭別師叔,從蜀山快馬加鞭,順水而下,顧容謹不過一日便到金陵,但到的時候已是深夜了。
「殿下!」
錦衣衛沈長攸緊緊攥著劍,見到馬上的那人,唇角總算是抑制住顫抖,恭謹跪了下去。
「這些年殿下吃了許多苦頭,都是屬下護主不利。」
「……屬下早已安排好了,京城司葯舫的老舫主前些日告老離京,只等著殿下回來。」
顧容謹輕輕點了點頭,示意無事,讓他起身。
司葯舫他是聽聞過的,是王府一早布下的產業。父王去世後幾經流轉,又到了蜀山門的手中。
作為掩飾之所,司葯舫經營的並非是常見的貨物,而是士族難得一見的珍稀之物,包括藥材,玉石,運往南疆或邊陲。即使御用,也難以與之相較。常人見不到,自然不會引起太大的注意。
而據下頭人回報,如今只算是明面上的賬目,也可算是富可敵國。稅款巨大,即使是官員來了,也免不了畢恭畢敬。
但長在蜀山,顧容謹不會親自打點這些,不過是用這個地方來掩飾自己的身份罷了。
沈長攸帶顧容謹上了馬車。骨節分明的手指挑起車簾,借著稀疏的月色,顧容謹向外看了看。
是一座華貴府邸。
周遭侍衛無數,封鎖得密不透風,不難瞧出主人地位如何尊貴,且恩寵深重。
喉結上下滾了滾,顧容謹怔然道:「想必這便是陛下的寵臣,蘇丞相了。」
沈長攸的臉上卻全是憤恨之色:「不錯,一個佞臣罷了,留下的全是禍名。這些年皇帝只聽他的,在他的挑唆下,竟將朝野上的事情都交給了他。」
顧容謹面色微微一僵,無意道:「可我聽聞他年少入朝,一身病骨,走到今日,想必也極為辛苦。」
沈長攸冷哼一聲:「那不過咎由自取。丞相時常挑唆陛下處置重臣,他是皇帝的人,舫主行事,必要避開蘇丞相。」
顧容謹斂下車簾:「我心中自有打算。」
只是真沒有想到,他的府邸竟與丞相府相差不遠,還真是無巧不成書。隔著窗框,便能遠遠看見丞相府中的燈火。
隨從見顧容謹神情怔住,不由低聲問:「殿下怎麼了,可是這宅子不妥?」
顧容謹搖搖頭,復又吩咐下去,將金陵城中的人事檔案取過來。
蘇瑾清從周文帝那兒離開以後,卻半分沒有將顧元珏從詔獄帶出來的意思,大家都覺得,這下寧王世子徹底完蛋了。
系統也覺得寧櫻太淡定了一點,【宿主不要忘記了,你的生命值可是和任務息息相關的呀~】
寧櫻看了看數值為0的進度條,眨了眨眼:【現在還不是最好的時機,反正我都已經得罪過他了,也不用……急這一時了吧。】
008頓時覺得細思極恐……
不錯,當初寧櫻扮演反派時可是兢兢業業的,她親口奉勸聖上處置寧王,還帶聖旨去抄了寧王府。當時少年眼中的恨色連它簡直一輩子都忘不了。
畢竟寧櫻也想不到,現在居然還能來這麼一出!!
可惜唯一的方法,就是等。
等到冬雪落盡,開春的時候,是最易染上時疫的時節。京都也是如此,不知何處吹來的時疫來勢洶洶,弄得幾乎人心惶惶。
即使是皇宮也沒有逃過,宮女的屍體一具具從深宮運出來,甚至禍及了后妃宦侍。周文帝察覺事情不妙,嚴加隔絕後,下令嚴辦。
不過幾日,蘇瑾清聽庭尉詔獄的人說,寧王世子也不幸染上了疫病,也不知是不是門閥世族暗中動的手腳。
顧元珏被帶進丞相府時,渾身還帶著污血。與去年見時相比,少年瘦了大半,唯一沒變的是眼中的倔色。
蘇瑾清坐在桌案旁看書,安靜的垂著眼睫,沒有說出一個字。
「……佞臣。」少年的唇齒艱難吐出這個幾個字:「你……絕不會有好下場的。」
蘇瑾清抬眸,輕輕看了他一眼,復又垂下眼瞼:「還記得,當日我去你府上,你說的也不過這些話。如今連寧王府都沒了,世子殿下卻連絲毫進步都沒有。」
提及舊事,少年眼眶微紅:「奸相,那你今日又有什麼打算?你記住,你今日做的事情,早晚都會遭報應的!」
「我等著。」蘇瑾清放下書冊,端起了熱茶,才緩緩道:「近日金陵城中時疫肆虐,連太醫院都無計可施。我只是來找你試藥的,世子殿下。」
蘇瑾清漆黑的瞳孔中絲毫波瀾都沒有,在陽光的映襯下,卻又似乎暈開些許漂亮的碎光。顧元珏先是一怔,繼而冷笑起來:「難道丞相大人也染了時疫,那還真是大周的大幸。」
越漸離一腳踹向少年:「公子,這人也太過放肆!」
蘇瑾清抿唇:「不過是一個階下囚罷了。」
說實話,連008都不明白,明知顧元珏將來會成為顧容謹的心腹之臣,這個女人居然還能這麼面不改色的虐顧元珏。她該不會是氣壞了腦子,想破罐子破摔吧?!
寧櫻頓時覺得很難保持微笑了:【……不讓ooc的不是你嗎??】
008已經研究出了一個新的藥方。如果她直接將藥方給他,強行洗白,就會違反原主的意志。
所以她才打算通過試藥,將藥方傳遞給寧王世子。在眼下,這已經是能讓文帝赦免寧王世子最好的籌碼了。
「越漸離,叫醫丞來。」蘇瑾清吩咐道。
「滾!唔……」少年的嘶喊卻越來越模糊。
顧元珏不甘心,若不是被越漸離看押,他一定會殺死那個佞臣!
008頓時感覺渾身一抖。
對上那雙純粹得只剩下仇恨的眼眸,寧櫻只能淡定的挪開視線。
少年在王府庇護下長成,出身高貴,心思卻太過純粹,現在家破人亡,就立即用盡全部的感情來恨自己。現在說什麼也肯定聽不進去的。
既然如此,就只能再等等了。
醫官蒙上了顧元珏的眼,在世子的六識處緩緩推入銀針。半晌后,才俯身稟報:「丞相大人,這方子是否有用,還得容下官再做觀察。」
蘇瑾清的指尖抵住下頜,語調不高,卻無端生出幾分壓迫感:「傅醫官,從即刻起,這個人就交給你了。」
顧元珏的掌心緊緊攥成拳,幾乎掐出血印子來。醫官兩股戰戰,措辭許久,才小心翼翼道:「是,下官……必以丞相大人馬首是瞻。」
待到太醫院的人帶走寧王世子,醫官預備告退時,蘇瑾清卻又叫住他。
「傅大人,若是那藥方成功了,還拜託大人將藥方的秘密留給寧王世子。——給大人的是最後一份,丞相府已沒有了。」
傅醫官一怔,顯然有些猶疑,「可就算如此,這方子中有一味蘭芝草,唯有北疆生長,這些年卻早已絕跡。恐怕……這葯是配不出來的。」
蘇瑾清搖頭,金陵城中有一家司葯舫,幾乎囊盡了世間所有珍稀的藥材,不過一味蘭芝草,必定是有的。
醫官雖不懂得丞相這麼做是為了什麼,卻也不會跑來打聽,逃也似的離開了府上。趁著時辰尚早,想起聖上前些日子將疫病的事全交給了她,蘇瑾清打算出去看看。
如今這個時節也是極冷的,雨水夾雜著雪水下了好幾場,一層層鋪在地上,人走在路上,咯吱咯吱的響。
時疫肆虐,城中早已人影稀疏,都回家躲了起來。偶爾有一兩個路過的,也蒙著面巾行色匆匆。
驟然間,馬車「吱呀」一聲停下,越漸離喝道:「什麼人擋路,可知這是丞相府的馬車。」
蘇瑾清讓人挑起車簾,車外春雨淅瀝,雖已用冠帽遮住大半臉龐,她仍一眼就認出他了。
即使浸在小雨中,顧容謹也絲毫沒有改變固而有之的溫雅,清遠,眼瞼微垂,卻仍覺得他似天山之雪,如在雲巔。
「我等不曾見到大人的車駕,無意冒犯,還請大人不要見怪。」他這樣道。
顧容謹的府邸是她暗中安排的,只是沒有想到會這麼快出山。看來師尊的謀划要開始了,蘇瑾清一頓,從馬車上下來了。
「見到丞相,卻不行禮?」越漸離忍不住出聲斥責。
在他停住的那一瞬,蘇瑾清卻忽然捏住了顧容謹的手,在掌心輕輕劃了一下。
示意他不必在意越漸離所說的話。
一根鴉羽掠過,泛著一絲癢疼。似是小孩子的舉動,既給他心安,又當他是師父。
「既是無心,也就罷了。」蘇瑾清難得一笑。
所有的動作都在一瞬間停止,無人會注意。蘇瑾清抽回手,重新掩在厚重的大氅下。
——她卻覺得顧容謹的手明顯一僵,臉上素來的溫雅也慢慢消失,抿緊了唇,神情變得變幻莫測起來。
……目無尊長,行為放肆。這個蘇瑾清,又想做些什麼?
顧容謹面色泛白。
蘇瑾清轉過身去:「時疫肆虐,出行卻不帶傘具。越漸離,將丞相府的給他們吧。」
「是。」
既然顧容謹不想暴露他們的關係,寧櫻也不會為難他。
但那些隨從皆是一臉茫然,他們郎君素來是最淡然沉靜的,為何不過面見丞相而已,他竟會有些微怔。
而那個凌駕於一切之上的丞相大人,又為什麼會對他們郎君這麼體貼入微?
就一覺醒來,這個世界都好像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