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語與禁忌(3)

鹽語與禁忌(3)

鹽語到底是什麼?我假設了兩種可能:一是,鹽語是在藏北方言的基礎上演變而來的一種隱語,因為它是隱語,不能在公眾場合使用,因此其中部分單詞被大眾語言所淘汰。這是指我們現在所聽到的鹽語中那些沒有弄清楚的單詞。二是,作一次更大膽的假想,鹽語可能是古藏語象雄語(象雄是古阿里地區的一個小邦,象雄語即為古藏語的一支。)的"遺存"。由於象雄國的覆滅、苯教在各教派鬥爭中的失利和吐蕃時期藏語的普及,原來的象雄語僅存於鹽人的隱語當中。鹽語是少數男人只有在遠離社會人群的生活環境中,才能說些被統治階層所禁止的話語,以此來表示對統治者的反抗。日久天長,象雄語被漸漸淡忘,取而代之的是一些與性有關的隱語--其實這些並不能稱作是語言,而是男人們為了某種目的--也許是在不能接觸女性的環境中實現某種心理上的滿足,或者是防避女性加入馱鹽隊伍,沿用了部分象雄語單詞(也許僅僅是部分單詞),當遇到這些單詞不能夠表達清楚時就攙雜了與性有關的詞語,逐漸變成了現在這種形態的鹽語。關於鹽語有可能是象雄語的"遺存"的假想,沒有史料作旁證,所以這只是我的一個近乎於武斷的假想。這個假想被那曲政協副主席尼達才旺大師給否定了。他的觀點是,語言是一個民族在漫長歷史當中形成的交際工具,有完整的語法體系和豐富的辭彙。象雄是一個非常發達的游牧民族,從目前掌握的資料來看,它的文明程度很高,擁有自己的文字,語言很豐富。鹽語不應該是從象雄語中分離出來的。鹽語只是那些鹽人們在馱鹽中自己發明的或者說是創造的一些簡單的隱語,而且,鹽語中的那些詞在象雄語中則不存在。在藏北牧區還有一種隱語--洛哥,或稱反話或叫反語。這種隱語在藏北比較普遍,雖然用這種隱語很難瞞得過人,但年輕人經常用這種隱語說一些關於男女私情的事情。比如:放牛去可以說成"桌孜諾",吃糌粑糊糊可以說成"達教保",去馱鹽可以說成"章巴措"等。有的牧民在與農民物資交易中用這種隱語來討論價錢。鹽語與洛哥這種反話相比完全是不同的概念,完全是另一種語言。鹽語中既有借代的藏語辭彙,也有創造的辭彙(我還沒有充分掌握這類詞語,暫時叫做創造辭彙)。有一句被鹽人們視為經典的藏語與鹽語交叉進行的話:"姜欠讓吉息乃久得達,甲噢布吉咋革教革達"。把這句話逐字逐句翻譯過來,意思是:"有一頭野驢死了,有一隻烏鴉在啄著。"從這句話來看,鹽語不可能不藉助藏語表達完整的意思。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在我搜集的鹽語中,絕大部分是創造詞,或者說是在平常藏語和藏北村野方言中不曾提到的。其次有借代詞和表意詞。在整個跟拍馱鹽過程中,我只聽到格桑旺堆說了一句完整的鹽語:"克爾巴措,卡瑪曩甲朽布唄桑吉啊",意思是"鹽人們,把鞋子在江水裡頭洗乾淨啊"。在這句話里,"們"(措)和"干吧"(吉啊)兩個詞是藏語。很明顯,鹽語本身並不全是"低級趣味"的"下流話"。只是在無法用鹽語表述,或鹽語中沒有某一個詞(忘記或不會)的情況下,才用一個髒字替代,以防犯規惹來麻煩。藏族人生活在現實與非現實兩個世界中,各種神靈無處不在。人與神靈時常需要交流,需要溝通,交流溝通的方式蘊含著色彩斑斕的文化內涵。鹽語作為一種隱語,從表面來看是鹽人之間進行的交流,其實說到底是鹽人與神靈的對話,是馱鹽這種獨特的勞動方式在特殊的地域環境里形成的一種與神靈溝通的獨特的語言。當然,祭祀是另一種不可缺少的溝通方式。鹽語從何而來,何時有之,需要進一步研究。馱隊一天天走近鹽湖了,但是我們還未得到有沒有鹽巴的確切消息。為此,我們採訪了首領。加央:"你們是否打聽到鹽情?下一步做怎樣的打算?"格桑旺堆:"從季節來看,應該有鹽,所以我們就來了。而且有消息說,贊宗的湖水全年沒有結過冰,不僅有鹽而且結晶得像玻璃珠子。但是眼下離鹽湖越來越近了,各種消息表明,情況並不如我們想像得那麼好,所以需要先去幾個人看看是否有鹽。"明天先去四個人看看有沒有鹽。如果鹽質好,而且馬上可以採鹽的話,就留下三個人採鹽,一個人返回馱隊捎信,再去五個人共八人作為先遣隊採鹽;如果鹽質不好,就不急著採鹽,全部人馬返回馱隊,馱隊放慢行程速度,適當時候再組織先遣採鹽馬隊;如果沒有鹽,並且沒有結晶鹽的可能,四個人就全部返回馱隊,馱隊朝畢洛鹽湖方向行進。畢洛鹽湖是有鹽的,這個消息是確切的,但路途比贊宗遠,所以馬隊不急於出發,馱隊保持這樣的行軍速度,過幾天之後,抽八個人組成強馬壯的採鹽先遣隊。至於明天是一人返回還是四人返回,就看鹽湖的情況了。"先遣隊到了鹽湖,根據鹽質,根據營地到採鹽點的距離,要在湖裡打好記號。這是自古以來馱隊到達鹽湖后,佔領採鹽點的一個規矩。如果我們先到了而沒有在採鹽點打上記號,以至於被後來者佔了,就不能說這是我們的地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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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將消失的歷史瞬間――西藏最後的馱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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