馱鹽歌(1)
清晨,導演叫醒我們的時候,只有滿天的星斗,閃爍著明亮的眼睛,四周一片寂靜,遠處的山巒起伏不定。我們發動汽車向鹽湖開去,這裡到鹽湖只有十多公里的路程,可是剛開出去一會兒,就有一條小河橫在前面,道路坎坷不平。於是,我們一邊七嘴八舌地判斷方向,一邊尋找伸向鹽湖的那條不起眼的小路。初春的藏北仍舊是冰天雪地,我們繼續沿著封凍的小河逆水而上,到了山腳下才找到一條東西走向的汽車小路。看起來也不像我們要尋找的小路,但相信它會和去鹽湖的那條路匯合,我們就調轉車頭向西駛去,這才找到了南北走向的馱鹽大道和與之并行的簡易公路。嚴格地說,這也並不是去贊宗鹽湖的專線公路,而是從班戈到雙湖特別行政區及其周邊鹽湖的公路。翻過阿吾拉山口向北駛去,不到一會兒工夫就來到那片開闊的平壩,左邊天際上高聳的是阿吾山,右邊在星光下發出灰白微光的便是贊宗鹽湖。贊宗鹽湖雖然近在咫尺,但是我們沒有找到那條駛向湖岸的岔路,只好估摸著時間與距離靠近星光下那片灰白的湖光。車子行駛在沼澤地里,在像路障一般堅硬的草墩中間搖晃。當一個輪子剛從草堆上滑過去,同時另一個輪子吃力地爬上另一個草墩,這樣的感覺就像坐在湍急的河流中左顛右晃的橡皮筏子上。大概是汽車的馬達聲吵醒了鹽人,善良的鹽人們用手電筒向我們發出信號。原來,我們的判斷出現了偏差,汽車開進了湖邊封凍的沼澤地里。譚導急了,索性從草堆中間直接闖出去,終於在車軲轆沒掉下之前到了湖邊。頓珠對我們說:"路順!""你們走錯了吧?"日地笑嘻嘻地說,"叔叔,你們怎麼走到'大便'沼澤地里去了,我估計你們走錯了,就使勁用電筒打信號給你們。"東方出現魚肚大的浮白時,頓珠的一聲"醒!醒!醒醒醒!"的出工號令,引來鹽人們"叮!叮叮叮!"的呼應。採鹽開始了。這是馱鹽生活中最艱辛、最富有文化色彩的勞動場面,如果不是身臨其境目睹這一切,就無法相信這裡在勞動,彷彿在舉行賽歌會。只要聽過鹽人們的歌唱,誰都會驚訝這些看上去粗豪的牧人竟會有這麼好的歌喉,會唱出這麼美妙的歌聲。藏北牧民創作了豐富的勞動歌曲,幾乎所有傳統勞動都伴有不同的勞動歌,其中馱鹽歌是最完整的一種,如果按內容進行分類,就可以分為鹽湖讚歌、途中悲歌、採鹽歡歌、裝鹽歌、馱鹽工具歌、祭祀歌等。《鹽湖讚歌》是以描述鹽湖的地理位置或地貌特徵為主題的歌。這種歌沒有固定的演唱場景,在途中、在湖邊均有人放聲高歌--若不知贊宗在哪裡?大象山脈是外院門,扎加藏布是中院門,阿吾山脈是內院門。褐色的阿吾是好父親,藍色的贊宗是好母親,嘎爾地三山是好孩子,贊宗鹽湖便在那兒。若不識珍寶在哪裡?紅鹽好似紅水晶,白鹽好像白水晶,紅白鹽珍寶隨手采。若要白鹽有白鹽,白鹽就像母乳汁;若要紅鹽有紅鹽,紅鹽判若紅硃砂。十二座伏藏鹽湖中,贊宗鹽湖是母后;請恩重贊宗母親啊,珍貴的鹽巴賜給我。馱鹽歌的演唱方式比較隨意,不是每一樣歌詞都有一首不同的曲調,就像割草歌、剪羊毛歌都不易從曲調上加以分辨。馱鹽歌中每個章節的演唱都與所進行的勞動是密不可分的。但是《鹽湖讚歌》和《途中悲歌》的演唱場景比較隨意,其中《途中悲歌》最能表現馱鹽的艱辛與鹽人的凄切--遙望北方的沙丘牛難過,見到沙中的枯草會落淚。遙望鹽湖"保布"難過,見到湖邊的鹽包會發怵。我從家鄉出發的時候,我馱鹽人比菩薩還美。當走過荒涼草灘地帶,我馱鹽人成黑色鐵人。我從家鄉出發的時候,我身穿美麗的羊皮衣。當歷盡艱辛趕到鹽湖,我皮衣變成無毛靴底。我從家鄉出發的時候,我腳穿配彩兩層底鞋。當走過岩石磊磊的山,我彩鞋像竹編濾茶篩。我從家鄉出發的時候,花口袋裝滿酥油茶肉。當步履沉沉踏上歸途,我馱鹽人吃草喝雪水。我從家鄉出發的時候,我親友唱起送行的歌。當獨行在茫茫風雪中,我苦思著家鄉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