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旗插遍帳篷城

紅旗插遍帳篷城

二十多年前的那個晚上,我們沒有為鹽湖送去禮物,只在帳篷頂插上一面紅旗,以示我們的勝利。那個晚上,讓我至今記憶猶新。話還得從採鹽結束那天說起。生產隊給我們每人安排了三十五頭馱牛,這就是說每個人要從鹽湖採集七十袋鹽包--三千五百斤鹽巴。這對一個鹽人來說並不是一件繁重的任務,但是我們在鹽湖整整待了十二天,中間還過了兩個星期天(我不知道這種機關作息時間何時引進到了牧區)。採鹽收尾工作結束的那天中午,太陽特別好,首領讓我們集中到他的鹽包中間,學習**語錄中有關階級鬥爭的論述,接著進行了討論,最後由首領作了最革命的指示,他說:"採鹽結束了,這是革命的勝利,是**思想的勝利,是無產階級的勝利。但是,我們要戒驕戒躁,將革命進行到底……過去採鹽結束后,人們要送'昨母'拜鹽湖,這是封建迷信,現在我們要用革命果實慶祝我們的勝利。"於是,四個生產隊的鹽人分成兩撥,一隊和二隊為一撥,三隊和四隊為一撥跳舞。開場歌舞是那首在民主改革時期改編的著名民歌《在那太陽的東方》:在那太陽的東方,有一座金色的宮殿,在那黃金修築的宮殿裡面,有我們偉大的領袖**。在那太陽的南方,有一座銀色的宮殿,在那白銀修築的宮殿裡面,有我們偉大的中國**。在那太陽的西方,在一座白色的宮殿,在那海螺修築的宮殿裡面,有我們偉大的人民解放軍。在那太陽的北方,有一座綠色的宮殿,在那碧玉築就的宮殿裡面,有我們偉大的全國各族人民。接下來的歌詞都是原封不動的**語錄。慶祝勝利的歌舞結束后,每頂帳篷派一人去接馱牛。幾千頭馱牛在同一個季節彙集到鹽湖邊上,把鹽湖周圍的草場吃得寸草不剩。在採鹽期間,要把馱牛趕到更遠的牧場去放牧,等採鹽結束后,再派人通知放牛員把牛趕回來。沒有想到我們家的"爸爸"把這個差事安排給了我,他說:"小孩子腿腳輕快,你去接馱牛吧。"其實,幾天之前我生了一場病,身體比別人都虛弱,這還多虧了我的姑夫給我吃藥。他是一名小有名氣的藏醫,以前未曾去馱過鹽,這次他以一個老"保布"的身份出現在鹽隊里,有些"勞動改造"的意思在裡面。他是"造反派"的積极參与者之一,兩派鬥爭結束后,被免去了行醫資格,派去修房子、修畜圈,進行改造。我們一行四人背著糌粑口袋和幾塊干肉向北出發了。前方是連綿不斷的草山,翻過一座山還是望不到邊的大地,草原上遊盪著矯健的藏野驢、修長的藏羚羊、隨處可見的黃羊和草狐狸,以及草原灰狼、紅狐狸、棕熊,而草豹和猞猁幾乎已絕跡,難得一遇,其實這些野獸對人幾乎構不成危險,也就沒有人擔心。進入草原深處隨處可以看到一群群的馱牛,我們一遍遍地打聽馱牛的放牧地點,走了很多冤枉路,傍晚才找到自己的馱牛。在鹽湖採鹽的人們固然很辛勞,但在野外放牧的人更不輕鬆。他們每天要看管幾百頭馱牛,還要看馬喂馬,保證不走失一頭牲畜。更令人受罪的是,十多天來,以天為篷,以地為席,風餐露宿,每個人的臉上都鍍上一層鐵青色的釉子。夜幕落下,我們在乾涸的河床里燃起一堆篝火,隨風飄動的茶香終於使受了一天委屈的腸胃得到了滿足。我用放牧員的那口難以分辨裡外的小鋁碗燒了一碗拌和著一坨糌粑的肉湯,這已經是一頓豐盛的晚餐了。夜更深了,除了滿天的星斗和馬鈴聲,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這才是真正讓人溶入自然之中,感受到所謂大地之子的真諦。第二天,我們把馱牛趕回鹽湖,省去了祭湖儀式,慶祝活動已進行完畢,拴好馱牛,擺好鹽包,吃過晚餐,撤掉帳篷,扛著各自的馬褡褳,回到自己的拴牛圈內。此時,我有一個奇怪的感覺:這裡所有的都是我的,這些馱牛是我的,這些鹽包是我的,這片天、這塊地都是我的,甚至就連單增班典也是我的,因為他是我的搭檔,我成為了這一切的主人。明天馱隊要返回家鄉,我就要回到父母身邊,雖然我已不再是孩子,還要要看是不是一條漢子,還要明天早上才見分曉。想到這裡我不能安穩進入夢鄉,男人的世界充滿了挑戰與競爭,馱鹽也是如此。在我們三個"保布"中,有一個是首領的兒子,跟他爸爸作搭檔。一天中午學習剛結束,有人提議讓三個"保布"比賽抱鹽包。比賽中我沒有讓我的搭檔和家人丟臉,但是首領的兒子不服氣,誇下海口:"誰是真正的鹽人,看返程第一天誰最先出發。"在場的老鹽人為他的這句話而鼓掌、而讚歎。我躺在皮襖里,聽著遠處的馬鈴聲,看著滿天的星斗,耳邊總縈繞著他的那句話。我輾轉反側,難以入睡,越是睡不著越要看星星來判斷時辰。星星們總是不緊不慢,閃爍著它們明亮的眼睛,不肯挪動腳步,偶爾有馱牛起來,我想它們也在為明天的行軍而緊張興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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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將消失的歷史瞬間――西藏最後的馱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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