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劉丫頭進城
此次新科三甲,點的都是貧寒士人,呂源不必再說,他這次進京來,都是借了楊天驕帶著戲班子進京來的車馬。
李甲能對縣城中的米肉價格如數家珍,也是過慣了苦日子的,公開提出漲薪,也是為了有一份乾淨的俸祿養活家裡人。
裴源情況雖然比較複雜,一言難盡,但是他也著實沒有什麼人脈的。呂源進京之後,尚且結交了些世家子弟,裴源卻是半個人都不認識。
然而他們都知道,陛下既然點了他們為三甲,是要他們做事的,做的事也必然是得罪人的事。
三人彼此稱兄道弟,也是為了以後互相照應。
這宴席本就不單單是為了慶祝的,略聊了一聊,結成了一個鬆散的聯盟之後,三人便散開了,各自去進行必要的社交。
方艷自然是知道這種宴席無聊的本質的,這才早早地就溜了回去。
她從小到大參加的宴會多了去了,從大到小都是有的,以前羽翼未豐時耐著性子參加也就罷了,如今還有什麼理由要委屈自己?
還是和後宮里住著的楊天驕去討論一下雜劇中的詞作更來得痛快些。
雜劇這東西一開始是上不了檯面的,畢竟雜劇專為了平民而作,語言簡單明朗,內容喜聞樂見,難有幾分藝術性。
這時候的士人們寫作仍是用的古文為多,雜劇這東西卻是用的白話文。語言環境和方艷平日的語言環境大相徑庭。
但是方艷前世就是從白話的環境中生長的,因此寫起來也並不費力。
她此時和楊天驕相對而坐,一起琢磨的是為了程月兒的壽宴而專門寫作的小型劇本:劉姥姥。
看了本子,楊天驕疑惑地問道:「這不是為了太后寫的嗎?你怎麼寫這種題材的?」
壽宴上自然要喜劇,還得要是一男一女,為了老人唱的喜劇,這種限定題材,哪怕是方艷都有些撐不住。
結果最後大筆一揮,照著劉姥姥進大觀園,寫了一個劉姥姥進城的故事。
「鄉下人進城,城裡人下鄉,一直都是引人發笑的嘛,我又沒去過鄉下,自然只能寫鄉下人進城。」
「不是。」楊天驕解釋道:「我是說——你為什麼不就寫才子佳人或者將軍俠客之類,我幾乎沒有見人寫過鄉下人的本子。我以為你會寫那種大團圓類型的才子佳人,就像是啼笑姻緣之類的。」
方艷正要說上一通,解釋下雜劇不該局限於這種窠臼,突然腦筋一轉,慢吞吞道:「你是想唱才子,讓我唱佳人嗎?」
她本來在看壓在手腕下的紙張,說這話的時候,卻專門抬起頭看著楊天驕的臉。
楊天驕怎麼會想到她突然蹦出這麼一句話,大為羞惱,垂下頭不說話了。
啼笑因緣這戲光從名字上聽,就知道必然是大團圓的喜劇,這劇原本的本質寫得就極好,後來傳唱得廣了,加上人民群眾自發地集體創作,更是成了十分的經典,若是哪家結親請了唱大戲的,啼笑因緣一定在節目單里。
而且這戲用的人少,排練也簡單。
方艷見楊天驕快要惱羞成怒,若無其事挪開了目光:「啼笑因緣是極好的,不過母后已經聽了幾百遍不新鮮了。若是照著這個寫部新戲,難免聽起來沒什麼意思,匆忙寫就的東西哪裡能比這劇還好?」
「所以得避開這個題材。」她說。
「那你要唱劉姥姥嗎?」楊天驕問道。
劉姥姥既然叫了姥姥,那自然是一個老年婦女。方艷說了要為程月兒親自唱戲祝壽,自然也是不能靠著跑龍套糊弄過去的。
聞言她也是不由得一呆。
「我給忘了。」她說。
「寫的時候哪裡還記得我得唱主角啊。」
但是她的腦子一向轉得快,很快就瞄向了楊天驕。比起在程月兒面前唱老婦,她寧願唱男人。
楊天驕悠然道:「我不會反串的。」
一句話就給方艷的心思堵住了。
方艷凝視著手中那份改過許多次的稿子,毅然決然道:「那就改,改成劉丫頭進城。」
她拿起筆極快地塗塗抹抹,主人公的年齡變了,幾乎整部戲的橋段都要重寫。
楊天驕就坐在旁邊看她改稿。
原本楊天驕的角色是陪著劉姥姥進城,見多識廣的後生。
既然劉姥姥變成了劉丫頭,身邊有一個人陪著就沒有獨自一人來得有趣。
方艷左思右想,大筆一劃,直接把人給刪了,又為了報復,添了一個紈絝子弟。
然後想了想,又把劉丫頭改成了程丫頭。
程丫頭進城,遇到了一個地痞惡霸,那惡霸左手五個金戒指,右手五個金手鐲,脖子上的金項鏈足有一斤重,惡霸看中了劉丫頭的美色,圖謀不軌,結果自然是被聰明勇敢的劉丫頭好一陣修理。
這種鬥智斗勇最後美好善良的主人公大獲全勝,懲罰了為富不仁的反角的橋段當下正流行。
而且會一直流行到海枯石爛的那一天。
楊天驕看著新版的稿子,心情有些微妙。
他的角色一下子從正角變成了反角,該不會是方艷在報復吧?
方艷一本正經,微微一笑:「這可不是反串。」
果然是在報復。
楊天驕自小天不怕地不怕,仗著武藝高強,到處行俠仗義,不知與多少狗官奸賊,地痞流氓,佔山土匪結過仇怨,遭遇過的報復也是數不勝數,結果無不是前來報仇的也被他殺了了事。
然而此時卻忍不住耳尖一紅。
竟然有些歡喜。
他咳了一聲,拿出專業武生的態度,道:「正角丑角我都唱得來的。不過我還是有些擔心你。」
方艷心中不快,這是看不起她了。
故作大度道:「又不是給別人看的,只給母后看就是了。」
楊天驕聽出了她的不高興,猶豫著輕聲道:「你一點兒都不像是那些鄉里的丫頭。」
他害怕唐突了她。
他的聲音又清又亮,此時因為觸碰到了自己未曾觸碰過的話題,刻意壓低了聲音,聽起來有著少年人的軟,像是拿著春天初生的鴨絨在心上滑來滑去。
方艷心情好了些,笑道:「那我是比較像那些大家閨秀了?」
「也不像。」楊天驕說。
「大家閨秀也沒有你那麼——那麼——」想了半天,喃喃道:「那麼好。」
方艷輕輕吸了一口氣,壓住心跳。她知道楊天驕這麼說,是因為他這麼想,但是恰恰是因為她知道他真心實意,才那麼要命。
定定心神,她道:「看不出來你還挺了解野丫頭和大家閨秀的。」
她只是隨口一說。
楊天驕卻認真道:「我自小就是鄉下長大的,自然見過很多野丫頭,後來有些地方山匪為患,我和兄弟們一起去清理,也從匪窩裡救出了許多大家閨秀。」
「她們都很好,很漂亮,很聰明,很能幹。」
她們都很好,可是沒有你那麼好。
方艷閉上眼睛,知道自己是徹底的淪陷了。